學術的江湖：休斯頓史密斯眼中的老子是個什麼樣子（C）

老子：殘存在中國讀書人心底的帝王之夢（十一）

史密斯最具有創造性的解讀，當屬“無為”：“無為是無上的行動，從我們——或者毋寧說是透過我們——留出寶貴的柔軟、單純與自由，而我們個人的自我和有意識的努力，讓位於一種非出於自己的力量。從某一方面來說，由這一方向把握的德，恰好與孔子的相反。孔子百般努力建造一種可以有意識地去學樣的理想反應模式。道家的方式正好相反——要使自我的基礎與道配合而令行為自發地流出。行動追隨存在，新的行動追隨新的存在，更聰明的存在，更強的存在，道德經沒有浪費一個字地說明這一點。無為而無不為，亦即，存在的自然狀態即是行動的完美結果。反之亦然。”“我們如何描述從直接建基在道德及生命中流出來的活動呢？由於無限微妙無限精緻的力量的滋養，它乃是一種完美的優雅，出自那無需間斷或暴力的無窮活力。我們只需任由道流入又流出，直到整個生命變成一種既無焦躁又無失衡的舞蹈。無為乃是超越緊張而生活的生命。”“哲學的道家的目的，是要使個人的日常生活與道一致，騎乘其無窮的潮流並在其流勢中欣然喜悅。要做到這一點，基本方法如我們早先所指出的，是要實行一種無為的生活。我們已經明白，無為不應該翻譯成什麼都不做或不行動，因為這些字眼暗示了一種懶惰或棄絕的空洞態度。比較好的譯文是純粹的有效性和創造性的靜。”

中國學者曾對所謂的無為概念進行梳理，得出這樣幾種型別：

“第一，不妄為論。陳鼓應對無為的解釋是不妄為，不干擾。

第二，愚民論。易中天概括老莊的無為是八個字： 寡慾，愚民，反智，不德。他是把老子和莊子的無為思想放在一起來論述的，這種理解基本上可以概括為愚民論，因這八個字除了寡慾之外，其中的反智、不德都可看作是愚民的不同方面。

第三，陰謀論。一些學者結合老子所說的其他一些話來理解無為，如老子第48章無為而無不為，第36章將欲歙之，必固張之； 將欲弱之，必固強之； 將欲廢之，必固舉之； 將欲取之，必固與之，是謂微明，第22章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認為無為而無不為是表面上不做，暗地裡什麼都來； 退是為了進； 不爭最終是為了爭。因此，認為無為是陰謀論，老子是個陰謀家。如錢穆在莊老通辨中反覆說老子是個陰謀家。

第四，不為論。無為從字面上理解，就是不為，引申一下就是不作為。時至今日，把無為理解為不為、不作為的人還有很多，他們主要是非專業研究老子思想者。”［①］

中國學者大部分從文字的角度解讀，所使用的文字屬於所謂學者們自娛自樂的學術體，乾澀且無情感。而史密斯的文字如行雲流水，閱讀是一種享受。無論是從內容和是文字形式上，與史密斯關於“無為”的理解相比，高下立見。只有“純粹的有效性和創造性的靜”，才真正把握住了“無為”概念的靈魂。

史密斯對道家的自然主義推崇備至：“人們不僅該對其他的人，也該對自然儘量避免採取紛擾和侵略的態度。一般而言，現在西方的態度一直是把自然當作是一個敵手，一個要對付、支配、控制、征服的物件。道家的態度跟這剛好相反。道家思想中有一種很深刻的自然主義，不過那是一種盧梭、華茲華斯、梭羅式的自然主義，而不是伽利略或培根式的。”史密斯將道家的自然主義與西方相關哲學家的思想相對照，將東西方登山家對待山峰的態度進行比較，讓我們對道家的自然主義思想有更深的體悟：“道家尋求與自然協調，而不是去支配。”

史密斯對道家關於戰爭的理解也別具一格。“戰爭是一件陰暗的事，而道家要針對生命中莊嚴的與幽暗的問題發言。然而卻總是保持一種輕鬆得幾近況快活的品質。這種觀點有一種複雜性，一種文雅，一種可愛，而使得它有感染性。感到被戳破的人，必然曾經是個泡泡。”在與儒家相關問題的對比研究中，讓他的目光深入到中國社會結構的深處：“在中國，學者被安置在社會階梯的最高層，這可能是孔子的功勞；不過，把士兵放在最低層的卻完全是道家。”

他借用美國一個詩人的話，對道家讚歎有加：

“有些書在第一次讀過之後，就再也無法擺脫他們的魔力了，原因在它們對讀者最內在的我說話，對於指出道在任何地方，任何時間都是在我們之內的思想感到振奮的人，道德經就是這樣的一部書。對中國人來說也大多如此，不過一位美國詩人也同樣覺得它‘是對生命的持續狀態所作最直截了當最合理的解釋，而到目前為止又是最先進的，是對生命最合理的應用而又要人去享受它。’雖然明顯地始終沒有人修煉到完美的地步，但它簡潔、豁達和智慧的訓誡，卻一直是千千萬萬中國人的歡愉指導。”

不過，看到史密斯這樣的分析，假若章太炎老先生地下有知，一定會吹鬍子打板凳地大罵西方人對中國文明的糟蹋。在章老先生看來，道教與道家沒有一丁點的關係，這貨怎麼滿世界說道教就是道家的一支，還胡扯與瑜伽有很深的情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