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接骨藥方

清咸豐年間，山東蓬萊城東門外有個惠風酒店，一天半夜，一個黑衣人潛進酒店，來人正欲盜財，黑暗中卻碰響了防盜吊鈴，值更的夥計聞聲喊叫起來。黑衣人見樓道已被堵住，情急中從樓上躍入後院。後院有酒店的廚房、水爐房和水井，白天潑灑的水結成一片冰。盜財的人想緊跑幾步上牆逃走，不料腳下一滑，一跤摔倒，追上來的酒店夥計們棍棒齊下，把他打得昏死過去。

酒店主人宋方見這人側身倒地，左臂耷拉在身後，左腿扭在一邊，明白此人臂和腿被打斷了。

他冷笑一聲，說：“現在城門已經關了，先不要動他。倘若天明他還活著，就送官衙治罪。”說完便讓眾人回房睡覺，只留小夥計侯成一人看守在那裡。

侯成十五歲，父母早亡，村裡人湊線把他送到這裡，想讓他學點技藝，日後自謀生路。可店主宋方收了錢卻只派他幹劈柴燒水的粗活，還整天捱打捱罵。

眾人離去後，侯成坐在水爐房門口，凍得瑟瑟發抖。他怕被打昏的人凍死，拖了幾捆廚房引火用的穀草，鋪在那人身子下面，又在他身上蓋了一層。

昏迷的人醒來，輕輕地呻吟了一聲，借燈光打量著侯成。他見侯成有痛憐之意，就低聲求侯成給他，點水喝。

侯成到水爐房倒了碗水端給他。黑衣人用右臂艱難地撐起身子，低聲說：“謝謝你小兄弟，求你幫幫我吧。”

侯成蹲下身說：“說吧，只要我能做的，都行。”

這人讓侯成從他腰中摸出一個小包，把裡面的藥倒入他口中，又餵了兩口水，又讓侯成把他的身子放平，把斷臂斷腿擺直。那人謝了侯成，向他說明了自己的身份。

原來此人叫張池，出身綠林，太平天國時參加義軍，以後成了捻軍首領張宗禹的帳前醫生。今年夏天，捻軍被清兵包圍，他和張宗禹投入河中逃散。他流落外地，聽說此店主人宋方依仗官府為富不仁這才潛入盜財。

張池說著，呼吸急促起來。他咬著牙，閉著雙眼，頭上慢慢冒出汗，他讓侯成幫他扶正左腳，自己用右手握住左臂斷處。少頃，聽得骨關節嘎叭作響。侯成扶著他的左腳，只覺得他褲管內好似有熱氣冒出來。

過了好會兒，張池輕輕地說：“好兄弟，可以鬆開了。”

他讓侯成扶著坐起來，一邊慢慢撫摸著傷處，一邊給侯成講當年捻軍的故事。當講到捻軍被清兵包圍，張宗禹身負重傷，投身大河的時候，侯成感動得流下淚來。

將近五更，張池慢慢地站起來，試探著走了幾步。侯成吃驚地看著他，不知他的斷腿怎麼長好的。

張池低聲說：“好兄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瞞你。你幫我服下的那包藥，就是捻軍中使用的接骨丹。戰場上有骨折的將士，服下此藥，兩個時辰就可衝鋒陷陣。”

他伸了伸左臂和左腿說：“你看，這就是接骨丹的神力。”

侯成急切地說：“大哥，天明送你到官衙就沒命了。我去偷來後門的鑰匙，你快逃走吧。”說著轉身要走。

張池拉住他說：“好兄弟，難得你這片心意。可是我若逃走，你必受連累。我有個兩全之計。”

他對侯成耳語了幾句，又幫他把穀草垛回原處，撿清地上的谷葉，最後說：“小兄弟，我暫去青州雲門山，三個月後回來謝你。”說完飛身上牆。

按照張池的辦法，侯成站在院內大聲喊叫：“快來人哪，飛賊要跑啦。”等店房眾人跑來，張池罵著摔下幾片瓦，跳牆跑了。

宋方見腿臂骨斷的飛賊越牆遞跑，猛然想起一件事：前幾天他在府衙裡曾見過搜捕潛逃捻軍將領的文告，上面畫有影象。他記得很清楚，其中有個名叫張池的軍醫，出身綠林，有制接骨神丹的醫術。莫非逃走的黑衣人是張池？

宋方見地上有幾個凍住的谷葉，又看了看侯成不安的眼神，心中明白了幾分。他知道綠林中人最講義氣，有恩必報。此時逃走，日後定能回來。

他要利用侯成弄來這個接骨神丹藥方獻給朝廷，求取富貴，便不動聲色地安慰侯成說：“一個小毛賊，逃了算他幸運。你也盡心了，回房歇著吧。”

侯成心中暗喜，以為事情就這麼結束了。過了幾天，酒店裡來了個叫王元的夥計，二十多歲，看樣像個窮孩子。宋方在後面騰出一間房，安排他和侯成住了進去。

王元對侯成挺好，像大哥哥一樣處處關照他。沒幾天的工夫，兩個人就成了好朋友。

王元愛看醫書，每晚都給侯成講醫生濟世救人的事。一天晚上，有人提著禮品來謝王元，說用了他的偏方，小腿上斷的骨頭全接好了。那人走後，王元隨便問起那天晚上斷了腿的飛賊逃走的事。侯成見夜深人靜，屋裡又沒外人，就把當時的情景講了一遍。當他講到接骨丹的神奇功力時，驚得王元嘴巴都張大了。

聽侯成說張池三個月後回來謝他，王元皺眉搖了搖頭說：“救人不該圖謝。咱人窮志不能短，千萬別要人家的金錢，那樣顯得太下賤。”他想了想又說：“依我看，如果張池大哥來了，就讓他把接骨神丹的藥方教給你。有了這個絕妙的藥方，能濟世救人，你也能過上好日子。”

侯成覺得王元的話有道理。他盼望張池快來，學會接骨奇術，儘快離開這個整日讓他忍辱受欺的酒店。

一晃三個月過去了。一天傍晚，惠風樓來了一位富商，說要找親戚侯成。王元跑過來，熱情地把富商領到他們住的房間，端來茶，又小跑著把侯成找來。他對兩人說了句：“你們慢慢談吧。”就掩上門出去了。

富商輕聲對侯成說：“小兄弟，我是張池啊。”

侯成仔細一看，激動地撲到張池懷裡。

張弛說：“好兄弟，這裡有一包金銀，你拿回家去做生意吧。”邊說邊要開啟包裹。

侯成緊緊把住他的手，說他不要金銀，想當個醫生，求張池把接骨丹的藥方教給他。張池略一沉思，讓他去找紙和筆來。侯成開門出來，正遇上王元。

王元說：“宋方赴宴去了。你安心在這裡說話吧，一會兒我送幾個菜來。”

侯成很感動，對他說來人就是張池。王元聽了又驚又喜，忙進屋拿出自己的紙和筆交給他，出門時又叮囑侯成把門關上。

張池問這人是誰，侯成說是朋友，情同兄弟。張池點點頭就寫起藥方來。他們哪裡知道，王元此時正在隔壁房間裡偷聽。

原來王元是宋方在府衙做官的表兄的兒子。宋方讓他喬裝進店，就是要騙取接骨丹藥方。他倆住的這間屋，早已挖透了牆縫，在隔壁聽話清清楚楚的。

張池寫完藥方說：“小兄弟，接骨丹是綠林中人用的，內有幾味劇毒藥不僅難尋，對人也有損壽數。民間接骨不需如此快捷。我減下了這幾味藥。你想當接骨醫生，今後我再慢慢教你吧。”

侯成接了藥方，又央求張池把那幾味藥寫出來。張池嘆了口氣，他另撕了一角紙邊，匆匆寫了一張小方疊起來讓侯成貼身藏好，他再三囑附侯成，對任何人都不準露此小方。侯成發誓賭咒地藏好小方，又把桌上的藥方裝進衣袋裡。

張池正要離去，王元來敲門，他端來四個菜，一壺酒說：“侯成，請大哥吃杯酒再走吧。”放下酒，掩上門走了。

侯成將酒斟滿，雙手端給張池，張池未接，他盯著盤中菜看了一會兒問：“這小哥每月多少工錢？”

聽侯成講了，張池指著桌上的萊說：“這幾個菜，他一個月的工錢也不夠啊。”

他又接過酒杯聞了聞，用舌尖沾了沾立即吐了出來。

低聲說：“小兄弟，你受騙了。他是一隻狼，這酒中有蒙藥。”說完，他一口氣把燈吹了，從門縫中向外一看說：“前面出不去了。”邊說邊匆匆開啟包裹，從裡邊抽出一把刀來。

侯成驚得心都提了起來。他不相信王元是壞人，他從門縫向外看，只見月光下宋方和王元正指揮著一群官兵慢慢地向這兒包抄過來。

張池讓侯成別慌，他從腰中摸出一包藥來，倒入碗中後，拿起酒壺用酒衝了，輪刀把後窗木稜砍了，先把侯成塞了出去，回身潑了碗中的酒，一躍身竄出窗外。

聽到屋裡的響聲，宋方和王元指揮官兵往裡衝。幾名官兵擁進屋內，黑暗中看不清什麼，卻聞到一股異香，個個頭暈身軟，坐在地上。

原來張池不知弄了點什麼藥，攪在摻有蒙藥的酒中，借氣味贏得這麼一點工夫。等宋方指揮後面的官兵從夾道轉到後院，張池站在牆上要拉侯成上去。後院牆太高，張池抓不住侯成的手。侯成見水爐房後的牆下垛著劈好的木材，忙跑過去站在上面。

張池過來剛抓住他的手，官兵們喊著：“捉住捻子張池！”擁進後院。

張池正提起侯成，突然前胸中了一箭，他手一鬆，一頭從牆上栽在木材垛上。

惠風樓的樓影擋得後院太暗，官兵們不敢貿然靠前。

宋方說：“快去拿燈來。”有人咚咚地向前院跑去。

黑暗中聽王元喊了聲：“侯成，拿好藥方，快跑過來。”

張池在昏迷中聽到王元的話，忙要侯成拿出寫著幾味藥的小方吞入口中。他說：“好兄弟，你年紀小，送進官衙也無死罪，多保重吧。”他喘了幾口氣又說：“我不能丟了捻軍的臉面。”說完舉刀自殺了。

等官兵們舉著燈籠包抄上來，他們看到的是張池怒瞪的雙眼和渾身染血呆坐著的侯成。

宋方慢慢走過來，從侯成衣袋裡搜出血染的藥方。王元逼著侯成交出寫著幾味藥的小方，怎奈侯成呆坐著，什麼話也不說，他翻遍侯成的全身也沒找到寫小方的那片紙。

宋方火了，他怒罵了幾聲，拿起一根劈柴把侯成的左腿砸斷，咬著牙說：“交出小方，先治好你的腿，不交出小方，你休想離開這裡。”

他讓官兵和酒店夥計全部出去，拿起一把鎖把院門鎖了，邊鎖邊說：“有本事你也接起骨來逃走。”他拿了鑰匙，同官兵一同去了府衙。

一陣陣的涼風把侯成慢慢地吹醒過來。他流著淚撫摸著張池的屍體。過了一會兒，他拖著斷腿，艱難地向水爐房爬去。

水爐房是侯成幹活的地方，他咬著牙支起身子，拿出鑰匙開了門。回身爬著拖來兩捆穀草。水爐房裡邊是廚房，中間一扇門虛掩著。侯成拖著穀草爬到廚房一角，摸了摸缸裡做菜的豆油還有不少，他一使勁把缸扳倒，豆油浸滿了穀草，也浸滿了他的全身。他爬到水爐房，打著火向廚房扔去，看著火著起來了，他又慢慢地爬到張池身邊，把自己的身子點燃了。

豆油、穀草、劈柴引著了廚房和水爐房，一時間惠風樓後院成了一片火海。

廚房緊連著惠風樓，一會兒的工夫，大火撲上惠風樓，惠風樓的柱、梁、檁、椽都是木料，風助著火勢，越燒越旺。酒店夥計們慌亂中起來救火，怎奈井在後院，門上鑰匙被宋方拿走了。因後院關著侯成和一個不知死活的“捻子”，誰也不敢貿然砸鎖。等宋方聞訊匆匆忙忙地趕回來，大火烤得人已經不能靠前了。看著惠風樓在大火中慢慢地倒塌，宋方瘋了。

天明後，惠風樓變成一片廢墟，張池和侯成的屍體也找不到了。

人們暗中傳說：惠風樓大火正旺時，有人親眼看到張池一手拉著侯成從後牆跳了出去。還有人說張池在青州雲門山上又拉起一支義軍，侯成就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