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思維（2）概念與象

01

概念思維的特徵

西方的形式邏輯，是從概念出發的，由概念而判斷而推理。

沒有概念，就無從判斷；

沒有判斷，就不能推理；

沒有推理，也就無法實現形式化思維。

什麼是概念呢？概念是反映物件的本質屬性的思維形式。這個定義說明了概念是一種思維形式，並且揭示了它的三個特點。

第一，物件這個說法表明人與物件是相對的兩方，構成一種反映與被反映的關係。所以就有主體客體，主觀客觀之分，也就是在思維的源頭上，取主客兩分法。

第二，是本質屬性，也就是同類事物的共性。蘋果，香蕉，葡萄，都是植物的果實，其共同特點是，它們都有水分，所以叫做水果。

第三，為了獲得本質屬性，需要用抽象的方法，也就是要消弭掉具象的特徵，蘋果的圓，香蕉的彎，葡萄成串，這些形貌特徵包括顏色，味道的差異，統統都要排除掉，僅留下水分這一共同特點。

由這三個特點構成的思維方式叫做概念思維。形式化的思維，必須從概念出發，並且只有憑藉概念才能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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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念這個詞，從西方翻譯過來，譯得頗為高明。

漢字概的本義：

量米粟時刮平鬥斛（hú）用的木板。

量米粟時，把木板放在鬥斛上刮平，使之符合度量標準。

概念，就是把意念、念頭刮平。

這與西方理性求共性去差異化相對應，也就是抽象的方法。

02

沒有形式邏輯會怎麼樣呢？

形式邏輯對中國人產生影響，從嚴復翻譯《穆勒名學》至今也就百餘年時間，在此前，中國是沒有形式邏輯的。這樣就出現一個饒有趣味的話題，沒有形式邏輯的中國人是怎樣思維的？

這個問題的價值，只要把它延伸一下，就會凸現出來。形式邏輯是科學的基礎，科學給人類帶來的進步是毋庸置疑的。然而不論科學的貢獻如何巨大，這世界還有更多非科學的東西，就像暗物質一樣充斥寰宇。尤其是在人文領域，有許多與科學格格不入的東西，也絕非形式邏輯所能解決的。人類文明猶如一座金字塔，如果說科學是佔據塔尖的一部分，那麼基於塔身更大部分的是非科學的東西，形式邏輯在這裡很難施展手腳。

沒有形式邏輯會怎麼樣呢？中國是一個經典的案例。一方面，中國是世界上唯一的五千年文明不間斷的國度；另一方面，卻又未能發展起現代科學。於是才會有李約瑟難題：何以現代科學出現於西方而非中國？難題的解答有很多種，缺少形式邏輯肯定是最重要的原因。這樣，問題又轉化成：缺少形式邏輯的中國憑什麼能長生久視呢？或者換一種說法，那些非科學而又長生久視的東西，是不是別有洞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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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深入研究非形式邏輯的漢語思維，有其獨特的意義。

倘能尋到開啟別有洞天那扇大門的鑰匙，豈不悠哉！

03

漢字與拼音文字的不同

窺一斑而見全豹。那個概字，用一塊小木板刮平鬥斛上的米，這樣一個物件、動作或者說事兒，延伸到觀念領域，居然能讓人領會把意念、念頭刮平這樣抽象的意義。所以第一個區別來了，漢語思維用的是取象會意的方法而不是抽象的方法。漢字擁有這

種神奇的會意功能，能用具象的方式將抽象的意義美妙地傳遞。

隨之而來的是第二個區別，概字是由木字旁和既兩部分構成的，木字旁代表那片小木板，既的左半部分是器皿盛著食物，右半部分是吃完了一抹嘴巴掉頭而走的人，說明動作已經完成。概，表示量米的標準化工作已經做好。可見漢語並不是粗暴地刮平意念，刻意地去尋求那種所謂的本質屬性，而是用具體的象原汁原味地保留住事物的本來面貌。

追問下去，第三個區別就來了，具體的象是怎麼產生的？

也許，拿拼音文字跟象形文字做比較，容易說得更明白些。

拼音文字是用聲音（能指）來指稱物件（所指）的，用字母拼成詞描摹的是聲音，例如用

a pp l e

這5個字母拼成一個聲音［pl］，這聲音本身並沒有意義，用聲音所指的物件 才有意義。所以主體只有藉助聲音去指稱客觀物件才能思維。聲音-物件，能指-所指，主體-客體，兩兩分列，這就是拼音文字思維必定取主客二分的語言學根源。

漢字則不同，漢字的聲音不能直接指稱物件。如，概、鈣、蓋、垓……，一大堆同音字，無法僅僅根據聲音來確認所指的物件。漢字是象形文字，描摹的是一個形體，比如那小木板；甚至可以是一個場景，比如用小木板刮平鬥斛的米。這樣被描摹下來的形體或者場景已經不僅僅是它們自身，而是被賦予了意義。造字者在創造概這個字的時候，不是為了告訴你，它所指的物件是小木板，而是藉助於小木板刮平的功能，引伸到精神領域，表示一種思維方式。所以漢字所描摹的是含有意義的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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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關注的是，這個象既不是主觀的一廂情願，也不是單純的客觀物件，而是浸透了意義的具象。所以，象，既不在主觀的一方，也不在客觀的一方，而是主客融為一體的一種存在。這就是第三個區別，漢語思維的起點是難分主客的有意義的象，其思想深處正契合了天人合一的中國觀念。

總的說來，跟概念思維的三個特點正好相反，中國人的思維源頭不取主客二分法，而是天人合一；思維的目的不是為了獲取物件的本質屬性，而是關注事物多樣性的原生態；因而其思維方法不是用抽象的方法，而是儘可能保留具象的特徵，用象的方法。這三大特點構成漢語思維的獨特形態，可以稱之為象思維。

那麼，就從天人合一說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