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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選讀 | 孫顒:愛因斯坦的頭髮

  • 由 澎湃線上 發表于 垂釣
  • 2022-07-22
簡介決定去阿富汗時,潛意識中,我隱約產生過相當冷酷的念頭:如果我在阿富汗的窮山僻壤突然失蹤,同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也算對衣帆不辭而別的扯平,她在得知我的噩耗時,多少會因為痛苦而內疚吧

拋物線的形狀由誰決定

中篇選讀 | 孫顒:愛因斯坦的頭髮 原創 孫顒 上海文學

中篇選讀 | 孫顒:愛因斯坦的頭髮

Photo by Jeremy Bezanger on Unsplash

原文刊於《上海文學》2021年10月號

愛因斯坦的頭髮

孫 顒

1

衣帆突然消失了,像一縷青煙,消散在難以觸控的空氣裡。

不對啊,消散的青煙,尚且有隱約可見的軌跡。纖細的身軀,緩緩升向透明的空間。倘若遇到風兒,便在風姑娘的戲耍下,上下左右搖曳著身軀,婀娜多姿地瀰漫開去,變幻出想像不盡的形態,水墨點染般瀟灑的舞步,優雅地持續片刻,方才戀戀不捨被空氣所吞食。

她,卻連曼麗的背影都沒留下,想再看看她的影像,那無比熟悉的妙不可言的身材,已經無處尋覓。微信的最後留言,唯有孤寂的一行,是冷冰冰的一個詞,“好自為之”,時間指向凌晨四點三十分。

她醒得那麼早?還是壓根兒沒睡過?她那修長的手指,在螢幕上輕輕敲打,吝嗇地傳送了四個方塊字,留下供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問號,留下無窮的空白,甚至不願給我任何詢問的機會——我查了她的微訊號,顯示已經被她刪除。我和她之間,曾經暢通無阻的熱線,生生被掐斷。

微信的啟動頁面,為億萬使用者眼熟,設計得十分簡潔,是一個人獨自仰望神秘的地球。我望向窗外,陽光正灑滿一幢幢小樓的屋頂,別墅區裡安詳寧靜。地球完好無損,我鍾愛的衣帆,卻消失得乾乾淨淨。

曾經聽老司機閒扯,說女人若想絕交,斬下的刀無比鋒利,不拖泥帶水,絕對是快刀斬亂麻。面對不動聲色的“好自為之”,我大腦一片混沌,思維集中不起來,“好自為之”?啥意思?我的目光呆滯地停留在冷冰冰的螢幕上。擱在座椅下的雙腿,竟然有些麻木,似乎中斷了與大腦神經的聯絡。

我孤獨地喊了一聲,像獨狼的乾嚎,努力修復自己的神智。絕望的呻吟,卻從心的深處泛起,傳遞到大腿根部的神經,繼續向腳底心延展,腳掌酥軟得沒法挪動。“衣帆去哪兒啦?”我恍惚許久,思考著最近的爭吵,還是理不清思緒:我沒有想到她會決絕地離開。

窗外的樹枝上,有一隻不知名的鳥兒,呆板地鳴叫,一聲高一聲低,一聲長一聲短,大約是在召喚它失蹤的伴侶。最絕望的情形,莫過於縱有千言萬語,卻無處傾訴,無耳傾聽。她最後的留言,竟然只有一個乾巴巴的詞兒,且是單向傳遞!一刀斬斷,省卻了千絲萬縷的麻煩。

我開始領悟老司機的至理名言,真想斷絕關係,斬下的刀,無比鋒利!那是在情場裡摸爬滾打、百鍊成鋼後,品味出來的人生真諦。

2

突如其來的爆炸聲,震撼著,滾過頭頂,籠罩住身邊的世界;尖利的呼嘯,萬箭齊發般襲來,似乎擊穿了耳膜;原先疾馳中的皮卡,猛然失去平衡,大角度傾斜,站立在車廂中的我,頓時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陣黑暗,看不清周圍的一切。剎那間,來不及做出本能的反應,身子已經被高高拋起。我對自己的軀體失去了掌控,感覺它騰空而起,化成一道長長的拋物線,輕飄飄的,沒有多少分量,像小時候玩耍的紙飛機,脫手甩開,就聽憑它自由飛翔,隨風滑落。

在我失去知覺之前,一個清晰的意識迅速佔據了大腦:完了,碰上傳說中的路邊炸彈……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也許很長,也許是短短的一瞬,在一種熟悉的氣味刺激下,我艱難地甦醒過來。沒死嗎?對,意識完整,我應當還活著!我的身子,被密密的清香包裹著,很清爽的氣息,鼻子耳朵嘴巴,統統淹沒在那樣的香氛中。我想起來,那是麥稈的氣息。少年時代,隨父母去北方老家,我和當地的孩子們鑽進麥垛裡打仗,頭髮上沾滿麥草,那種特別的蒸饅頭時才有的香氣,我記得清清楚楚,即使一腳踏進死亡的邊緣,也難以忘懷。我苦澀地想,地獄裡,沒有大廚蒸饅頭吧?百分百沒死,我依然活在人間!

我費勁地動了動胳膊,小臂和手掌聽話地高舉;我又用力抬起小腿,讓腳掌脫離麥稈的包圍,腳腕有扭傷的感覺,腳掌的動作沒有完全到位。謝天謝地,這些零部件,基本聽使喚。儘管全身酸脹發麻,各處均有痛點,只要沒有摔斷哪個要害部位,就是萬幸。

我費勁地整理著思路,腦神經恢復了記憶。我怎麼會來到這個荒蕪的地方?為什麼有機會品嚐炸彈的滋味?

3

鬆軟的麥稈,恰到好處地托起一百五十餘斤的身軀。營養過剩,我又懶得在健身器上奔跑,身子過早地發福,胸肌不明顯,小肚腩倒是毫不謙虛地頂住上衣。有時,我想用力環抱衣帆,衣帆敏捷地跳開,還咯咯地嘲笑,怕你,怕你,笨重得與狗熊有得一拚。

顧不上多想女孩,心中嘖嘖稱奇,我怎麼會有天大的福分,逃過了死神?把我從車上甩出來的拋物線,終端神奇地指向了這堆麥稈,只要稍有差池,拋物線偏離一丁點,我就會被砸在路旁的亂石堆裡,此刻絕對鮮血淋漓,華佗再世也沒法讓我甦醒過來。

這樣的奇遇,要是被老媽知道了,肯定去客廳旁的小屋裡,在觀音像前添幾炷香,嘴裡習慣地念叨,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她虔誠地供奉南海觀音,幾十年從不懈怠,因此把善果給了自己的兒子?

菩薩的慈悲,興許能夠普照阿富汗的窮山僻壤。不過,對世界地理毫無常識的老媽,連“喀布林”這樣的地名,肯定都聞所未聞。其實,老爸老媽,做夢也不會想到,他們的兒子,會跑到這個旮旯來。幾天前,我向老爸要旅費時,他以為我是去新加坡或者泰國玩耍,因為我剛開啟一本亞洲地圖冊,大大咧咧地攤開在桌面上。老爸和我說話時,目光炯炯地掃過了地圖冊。我不願意父母干涉我的自由,很少明確說出行動計劃,他們往往需要透過某些細節,評估分析我的動向。老爸肯定猜我在家待膩了,出門散心。在他的思維中,亞洲好玩的去處,絕對不會包括阿富汗。

我吃力地抬起腦袋,環顧四野,不由想起“天蒼蒼野茫茫”的句子。喀布林應該是處於盆地之中,遠方,天地交接的邊際,群山的輪廓,像山水畫的線條,勾勒得模糊而又清晰。離我不遠,那輛倒黴的皮卡,歪倒在公路一側,繼續燃燒;濃黑的煙柱,在開闊的原野上豎起,像報警的烽火,醒目地盤旋升空。沒有救援的車輛。公路上空空蕩蕩。

本來,我是想去喀布林東面的山區看看,那裡有古代王朝的遺蹟。一同來阿富汗的鐵哥們,忙著找客戶談判,想把他老爸投資的銅礦轉讓出去。他好心勸我,不要為了看一眼什麼王朝的廢墟,犯傻涉險,城郊的公路,經常不太平。我沒聽他的勸,我不過是個普通的中國遊客,與阿富汗的哪派哪族均無糾葛,怕啥?誰想,還真是出了事,炸彈不長眼睛,這個道理,挨炸後自然懂。皮卡的駕駛員,那個結婚不久,滿臉堆著幸福笑容的小夥子,會說幾句簡單的中文,一路上,對我挺照料,他是否也幸運脫險,我全然不知,只看到燃燒中的皮卡,沒看見他的身影。

視線通往蔚藍的天空,高遠的天穹,竟然沒有一朵白雲飄蕩,所謂藍天如洗,莫過於此。窮山僻壤的好處,是大自然的純淨,想像不到的純淨,沒有灰濛濛的煙霧,更加沒有令人窒息的霧霾。

4

目力所及,唯有湛藍的天幕,藍得晶亮,藍得近似透明,讓我聯想到老媽胸前的藍寶石掛墜。

那塊寶石切割精緻,每一個切面都晶瑩閃亮,折射出萬千氣象,盪漾著人間的奇妙。因為掛墜十分昂貴,只有在重大的家庭紀念日,老媽才會把它從首飾盒裡取出來,小心翼翼地懸掛在自己的胸前。我知道,老爸開始發財的時候,家裡還不是十分富裕,老媽五十大壽,老爸咬咬牙,拿出存款的三分之一,從香港的大行,請回了這個藍寶石掛件。老媽感恩,特別寶貝,實際是珍惜老爸的心意。我曾經笑話過老媽,說這枚藍寶石掛墜,應該存放在銀行保險庫裡,那地方最安全。老媽瞪我一眼,反唇相譏,說我對藍寶石的安危如此上心,是別有所圖,因為她早就說過,要把藍寶石作為傳家寶,傳給未來的兒媳婦,我莫非等不及了?

兒媳婦?我苦笑起來。藍得透明的天幕上,竟然模糊地閃現出衣帆俊俏的臉蛋,眉宇之中,飄蕩著讓我無法忘卻的迷人的微笑。她的笑容,充滿魅力。最為特別的,是她雙瞳閃爍出的藍綠相間的光澤。那種難以比喻的色彩,我活了二三十年,只在她眼睛裡見過。

難道是我的腦袋被拋物線甩暈了?衣帆的臉蛋確實出現在湛藍的天幕上,先是由遠而近,接著又漸漸退回遠方,淡淡的輪廓,時隱時現,像高明的電影攝影師在玩弄技巧,欺騙觀眾的視線。衣帆的嘴唇,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殷紅的雙唇,微微嚅動著,大約還是在嘀咕那個字眼:“好自為之”。

5

我惶惶不可終日地度過了兩週,那是衣帆失蹤後的日子。

見我愁眉不展,一臉頹喪,有位哥們,從小一起在街道搗蛋生事的鐵桿兄弟,喊我去酒吧散心。吧檯外圈,坐滿了人,我們就在角落裡找個空桌安頓下來。坐下後,才覺得味道不對,牆角的小門開了條縫,刺鼻的異味從裡面鑽出來。難怪這裡沒人落座,挨著廁所的門啊!想挪位置,四處人頭濟濟,晚上八九點鐘,是酒吧最上座的時候。兄弟氣呼呼地帶上小門,罵了兩句,無計可施,只能將就了。

酒是不能將就的,我去吧檯,拎一瓶人頭馬過來,又要了罐冰塊,今兒晚上,就是它們陪咱倆了。

漸漸地,深色液體的平面下落,瓶子的上半截空出來,恢復了瓶體透明的本色。其實,我們都不勝酒力,大半瓶XO灌進我們的喉嚨,他的臉色由白變紅,開始低聲罵人,喋喋不休地指著我鼻子罵。先是罵我重色輕友,自從有了衣帆,就懶得見兄弟;然後,開始罵衣帆妖豔,就憑一張漂亮臉蛋,迷得我暈頭轉向,那就從一而終啊,又是說甩就甩,連好好道別也沒學會,連微信聯絡也要切斷,嚇唬誰啊?天下又不是隻有一個好看妹子!你倒黴,著了狐媚,狐媚!

我見他罵得難聽,心中不忍,畢竟那是我傾情愛過的女孩。那一刻,我們都有點上頭,洋酒沒白酒那麼兇,後勁挺厲害,一人喝下一百幾十cc,腦瓜開始暈乎,心情不佳的時候,比平時容易醉,我沒有精神與他爭辯,就只當是耳背,由著他喋喋不休地嘮叨。

他見我不接茬,罵得累了,罵得無趣,開始轉換話題,說他最近要出國。

他們家裡,在阿富汗投資了銅礦,本來是謀劃著發大財的。阿富汗山區多,礦藏豐富,多數礦區,未經開採,甚至連地質勘探的記錄也沒有,很讓商人們垂涎。他的老爸,嗅覺靈敏,早早地在此佈局。沒想到,“911”之後,這片貧瘠的山區,突然成為熱戰的焦土,打得一塌糊塗,很多國家的軍隊捲進去了,飛機坦克重炮,現代戰爭的玩意,除了核武器,差不多全擺開陣勢。開礦的做生意的,小命都是朝不保夕,發財就變成個遙遠的夢。他說,他年輕,不想讓老爸趕赴生死之地,他得去阿富汗收拾攤子,多少撈點兒本錢回來。

我睜大雙眼,望向這夥伴,被酒精浸泡過的眼珠,看四周有些模糊。我說:“不錯啊,孝順兒子。我爸沒有你爸的福氣,我從來不會幫他做事,我們父子的關係,只是他給我錢,我花他錢。”

酒吧里人多,有點吵,我嘴巴里吐出的聲音,艱難地抵達對方的耳朵。幾米外的桌子旁,三四個男孩正在哄一位紅衣女郎,要她給誰來個kiss,這幫屁孩,看上去才是大學一二年級的歲數,泡妞的勁兒特別大。我已經過了沒頭蒼蠅嚶嚶嗡嗡瞎撞的年齡,他們那種荷爾蒙充溢的眼神,看上去相當幼稚,相當可笑。我伸出胳膊,手掌搭在兄弟的肩頭,用勁捏了捏他的三頭肌,繼續說:“這麼著,我陪你去阿富汗,那地方亂,你不敢帶女朋友,一路枯燥,我們一起喝酒聊天!”

大約我用勁過猛,弄疼了他,他皺皺眉頭,肩胛一抖,甩開我的手掌,“那裡不好玩,沒酒吧,沒舞廳,到處有不長眼的子彈。你老爸老媽富甲一方,指望你繼承香火,要知道我帶你去阿富汗,你媽會掐死我!”

我豎起食指在他面前搖晃,“沒事沒事,他們管不了我的腿。我要點旅費,他們乖乖給,問我去哪,我從來不說清楚!他們怕我發脾氣,不敢盯緊我!”仗著酒勁,我吹得厲害,“我們家,老爸是賬房,老媽是管家。你不是經常叫我少爺嗎?不錯啦,我就是吊兒郎當的少爺!”

6

我的阿富汗之旅,就這麼著,在酒精的催眠下,策劃成功!我那兄弟,同意得很勉強,但抗拒不了我的意志。他從小習慣了,即使想法南轅北轍,最後總是服從我的意志。我的智商,我指搗蛋生事的智商,比他高出不止一頭。我們在學校和街道里富有創意的搗亂,比方說,讓班裡最漂亮的女孩子恐怖尖叫的念頭,總是先由我的大腦生產出來,然後傳授給他。五步之內,必有芳草。每個班級,都會有公開的或者隱秘的班花,那種你看一眼就喜歡的女孩。奇怪的是,凡美麗動人的女生,往往偏要假裝絕對高冷,你討好地和她搭訕,常常被冷眼阻擋。你心裡憤憤不平,就會生出稀奇古怪的念頭,意在狠狠招惹她一下,為男孩子被損害的尊嚴討個公道。當她被書包裡突然冒出的長蟲、無數細腳在張揚示威的爬蟲,嚇得狂叫著逃竄,完全顧不得平素的矜持和傲慢,肇事者冷眼旁觀,油然而生的滿足感,確實無法形容。長蟲是哥們去逮來,塞書包的手腳也是他完成。我負責思維,當然,最後撿起丟棄在地上的書包,俠義地歸還簌簌發抖的女同學,完美的圓場,也是我來表演。

鐵哥們說,為我辦各種簽證,花了不少錢,在阿富汗那種天高皇帝遠的角落,除了槍彈是硬通貨,錢算是最為文明的通行證。那些錢,他沒讓我掏,說是一股腦兒打包,進入他父親在阿富汗投資的損失裡。他說,也許,那裡的槍林彈雨,能夠治癒我愚蠢的失戀。其實,哥們不懂,當一個人突然被萬念俱灰的感覺所浸泡,他對外界的其他種種,絕對不敏感,甚至絕對排斥抗拒。決定去阿富汗時,潛意識中,我隱約產生過相當冷酷的念頭:如果我在阿富汗的窮山僻壤突然失蹤,同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也算對衣帆不辭而別的扯平,她在得知我的噩耗時,多少會因為痛苦而內疚吧?畢竟,我們之間,有過難以計數的甜蜜時刻,不可能幹乾脆脆地丟進大海。

7

此刻,在死亡的懸崖邊走了一遭,幸運地撿回小命,驚魂未定地躺在麥稈堆上,心臟在肋骨後面怦怦地跳,仰面朝天,被蔚藍的蒼穹籠罩,我貪婪地深深呼吸,把新鮮的空氣——平常毫不珍惜的空氣,用力輸入空曠的肺部,青春的活力煥發出來,“活著真好!”這個狹隘的念頭,超越人生的全部感受,佔領了從表層到深層的思維。一種悟性頑強地誕生了。人生的各種大痛苦,體驗過的或者聽說過的,無論失戀的痛不欲生,還是破產的五雷轟頂,都不值得拿小命去下注。

我費勁地挺起腰板,坐在了麥稈堆上,鬆軟的麥草,被我笨重的軀體壓迫得凹陷下去。我看清楚了,左側不遠,燃燒著的皮卡,駕駛室被炸得不成形狀,有一扇車門被炸彈掀下來,醜陋地趴在路邊的水溝上。沒有發現活著的生命。我心裡陣陣悲哀,為那位可憐的阿富汗駕駛員,不久之前,無比活潑的生命,被死神搶去了嗎?

我得以脫險,冥冥之中,鬼使神差啊。車子離開喀布林市區後,我突然產生一個念頭,應該站到後面的車斗裡去,可以自由地轉動腦袋,欣賞山區的景色。像這樣奇異而危險的國度,以後未必會再跑過來。站在敞開的皮卡車斗裡,也許能拍攝幾張角度新穎的照片,不枉此行。駕駛員勸我不要到後面去,擔心鋒利的山風颳傷我白皙的臉龐。我謝絕了他的好意,還是請他剎車,跳出駕駛室,爬上了後面的車斗。如果我不是一意孤行,遭遇路邊炸彈時,就會困在狹窄的駕駛室裡,沒有被甩出來的幸運了。這會兒,我想起新買的攝影工具,那架小巧而功能強大的徠卡相機,當我被拋物線甩出皮卡時,萬分驚恐,暈眩中意識一片混沌,相機脫手,無影無蹤,也許滾落到哪條泥溝裡,恐怕再也不會回到我的手上。

想著不翼而飛的相機,感覺到了另外的玩意,褲子口袋裡,有個硬梆梆的物件,頂住了大腿的肌肉,一陣刺痛提醒我,那是我的手機,它沒有丟失,倖存在我的口袋之中!我趕緊將它掏出來,希望沒有損壞。眼下,它是能救我脫離險境的唯一裝備。在阿富汗的山區,你想保持與外界的聯絡,只有一種辦法,攜帶昂貴的衛星電話。出發前,我和哥們一人準備了一臺。這會兒,我靠它才能迅速聯絡到哥們,要求他趕緊找到援救的車輛。否則,在這荒無人煙的地區,黑夜降臨,又將面臨何種稀奇古怪的危險,只有天曉得了。

聽著熟悉的電話鈴聲,心兒稍稍安定。我的好兄弟,你千萬接聽電話,快快快!你現在是我的救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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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中篇選讀 | 孫顒:愛因斯坦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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