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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東:白水煮蛋(散文)

  • 由 河南文學 發表于 垂釣
  • 2022-07-09
簡介忙完後,她走到我床前,簡單地瞭解一下我的情況,交代了注意的事項以後,跟我說:“現在醫院傷員比較多,又抽調了一些醫護力量去其他兩個戰地醫院,人手比較緊張,如果我們不在,病房有什麼事情請及時告知一下”

娉榜嫋娜是什麼意思

浦東:白水煮蛋(散文)

浦東:白水煮蛋(散文)

1985年12月,我們執行的邊境防禦作戰任務已接近尾聲,我被臨時抽調到師政治部整理烈士的事蹟材料。繁重的採訪、資料收集和寫作任務讓我不得不連續通宵地工作,身心疲憊加上戰地衛生條件不好,我患了急性的麥粒腫,右眼腫的什麼也看不清了。平寨的師醫院還住著不少傷員,於是,我只能接受被送往位於落水洞軍42野戰醫院。由於發生了嚴重感染,需要徹底消炎並實施眼部手術。我被安排在一間有12張病床的臨時木板房,除了我一個人是可以走動,其他11名傷員傷勢嚴重,均無法下床。

她是這個野戰醫院的一個護士,住院的當晚,她正和兩名護士給傷員清洗、換藥。忙完後,她走到我床前,簡單地瞭解一下我的情況,交代了注意的事項以後,跟我說:“現在醫院傷員比較多,又抽調了一些醫護力量去其他兩個戰地醫院,人手比較緊張,如果我們不在,病房有什麼事情請及時告知一下” 。不等我回答,轉身便走了。她的轉身很優雅,空氣中瀰漫著蜂花洗髮水的清香味道,我躺在床上回味著:精緻的五官、美妙的身材配上她甜美適度的微笑和溫婉的語音,白大褂下合體的軍裝盡顯女性的獨特魅力,娉婷嫋娜。說實話,我還沒有為一個女人如此地吸引,那一年我剛剛十八歲。

半夜,旁邊病床的老兵大牛大聲地喊叫了起來,我趕緊下床檢視,他正用力地撕扯著大腿根部的紗布,鮮血滲出,被褥染紅了一大片。我跑到醫護值班室,她正在吃著宵夜,沒等我說完,就取了藥械,衝了出去。約摸一個小時之後,大牛終於安靜了下來。大牛是在半個月前的出擊拔點作戰中負傷的,雙下肢高位截癱。我毫無睡意,幫著她拿著藥械回到了值班室,她接著吃宵夜,一碗青菜肉絲麵加上一個白煮雞蛋,我傻傻地盯著她看,她居然一點也沒有察覺。說實話,那時正是很能吃的年紀,感覺野戰醫院的伙食比一線陣地好得太多了,不是壓縮餅乾和雪菜罐頭,我不由嚥了一下口水。她吃完麵條抬起頭,發現我還在值班室,正直勾勾地看著她,不好意思地說:“還以為你回病房了呢!”臉上燃起一片桃紅,我傻傻地衝著她笑。她似乎看明白了什麼,把還沒有吃的白煮蛋塞給我,我沒有拒絕。

浦東:白水煮蛋(散文)

打那以後,每當我下半夜或凌晨醒來,我準能在我的枕頭下發現一枚暖暖的白水煮雞蛋。

她比我大兩歲,來自天府蓉城,父親是老軍人,已轉業到地方政府工作。她當兵後考上了軍隊護校,分配到了夾江的部隊醫院。輪戰命令下達後,她隨部隊一起開赴前線執行邊境作戰任務。她叫瓊,我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我會很自然地叫她姐姐,而她也是非常高興地應著。

術前消炎處理期間,我每天起得很早,為同病房的傷員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洗洗臉、擦擦身子、喂喂飯。我發自內心的欽佩這些戰友們,他們有的年紀比我還小,好多連姑娘們的手都沒有牽過,他們的父母、親人還不知道他們已經截肢,將終身殘疾。經歷過戰爭的人們都知道,一群血性男兒站在一群血性男兒面前,那勇氣是可以成倍放大的!當戰場上拼死衝殺、身負重傷到不省人事,被人抬下陣地,昏迷幾天醒來後不見了雙腿,會是怎樣的一種感受?我非常理解他們向醫生護士發脾氣,他們會罵人,會摔東西,會拒絕吃飯,會拒絕治療,甚至會打人、會有不想活下去的念想。瓊一樣遭受過辱罵,甚至被打過,而她們只是一邊擦拭眼淚、一邊不停地照料。戰爭無法讓女人離開!她們是女神,偉大而神聖的女神!

浦東:白水煮蛋(散文)

瓊臉被割破了,據說是剛剛經歷截肢手術的一個戰友,麻醉藥效過了以後,脾氣暴躁,隨手抓起一個托盤砸向了正在護理他的瓊。我非常心疼,把連長探視我時帶給我的兩瓶糖水黃桃罐頭給了她,那時黃桃罐頭可不是輕易可以吃到的,它一直位居前線最受歡迎罐頭排行榜第一名。當時,瓊一個人在宿舍裡,我不會哄女人,手足無措地,想著該如何安慰她?突然,她緊緊地抱著我,抱得很緊很緊,然後大哭了起來,哭了很久很久,我六神無主,知道她心裡很委屈。哭完了,她說:你走吧,謝謝你!

在那之後,我們從上學參軍的經歷聊到共同的文學、音樂愛好,巧的是我們都喜歡白朗寧夫人的十四行詩:

我背後正有個神秘的黑影/在移動,而且一把揪住了我的頭髮/往後拉,還有一聲吆喝/“這回是誰逮住了你?猜!”/“死”,我回答/聽啊,那銀鈴似的迴音:“不是死,是愛!”……

我還用吉它給她彈唱《壟上行》,還藉機搭乘老鄉的軍車帶她一起到麻栗坡的街上逛了半天,那天,我們對飲了一瓶菠蘿汽酒。

我的手術很順利,同病房的老徐是江蘇如東人,長得五大三粗的,因地雷炸傷致單下肢高位截癱,脾氣特別暴躁,在瓊和我的不厭其煩的開導下,他慢慢開朗起來,恢復了往日的豪氣。老徐拉著我說:“你手術做完了,我很不高興!因為你要回部隊了,我們這輩子還能見面嗎?”聽了老徐的話,我開始感傷了起來。一晃已經兩個多星期了,過不了幾天我就要回陣地了,我捨不得老徐和大牛這幫兄弟,更捨不得瓊姐!手術成功,而我的心情卻是鬱郁的,瓊看出了我的心思。

浦東:白水煮蛋(散文)

考慮到一線陣地生活和衛生條件,主治軍醫安排我再休養一個星期以後出院。我決定倍加珍惜這剩下的每一天,多看她一分鐘也是美好的。剛與醫生談完,護士長進來傳達了上級的通知,軍區首長和八省市慰問團成員明天上午要到醫院慰問,請大家做好準備。在前線的這段日子,我經歷的軍地慰問也不少,有些習以為常,想著躺在我病房裡的11個兄弟,心想:這有什麼好準備的?

第二天一早,瓊就和我挨個給病房裡的兄弟們的臉擦得乾乾淨淨,老徐執意要靠起來坐著,大牛不幹了,也要坐起來,因為他的傷情,瓊堅決不同意,只是稍微抬高了他的上半身。等了一上午也不見慰問團到來,吃完午飯,大家要午休了,為方便給瓊幫忙,我就和衣而臥了。剛剛躺下,室外突然嘈雜了起來,在照相機、攝像機的簇擁下,我們小小的病房一會兒居然擠進來了將近20多人。院長帶著軍區首長走到了房子中間,我起身快步走到首長面前敬禮:“首長好!”院長拉著我說:“軍區遲政委帶領大家來看望你們了!”首長和慰問團的成員看看滿滿一屋子傷病員就我站了起來,其他都是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眼睛都紅了。首長關切地詢問我的傷情,我正準備如實回答的時候,院長搶過話來:“報告首長,該同志半個月前因眼部受傷入院,有失明的危險,手術治療非常成功,正在恢復期間。”隨後又加了一句:“不過他不太安心養傷,天天嚷著重返前線!”不知道是攝像機的燈光還是照相機閃光燈的原因,我的額頭滲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滿臉漲得通紅。人群中一個瘦小的老人走到我面前,緊緊地抱住了我,她的淚水滴落在我的手臂上,她抬起頭看著我:“孩子,多大了?”我立正答到:“十八歲!”她眼淚嘩嘩地看著我:“孩子,娘來看你們了啊!”我揉了揉眼睛,仔細看了看她,這可不就是咱們的梁大娘啊!電影《高山下的花環》中梁三喜的媽媽,她的名字叫王玉梅。

浦東:白水煮蛋(散文)

結果,最不應該出現的我倒成了這次慰問的主角,合影、電臺採訪,給我的慰問品堆滿了我的床上床下。熱熱鬧鬧的慰問結束了,滿屋的戰友看著我,他們每人都得到了一大包標準的慰問品,有毛巾、背心、香菸和各種食品。我默默地把自己床上的、床下的慰問品,全部分給了這幫兄弟們,一點也沒有留。然後我開始收拾我的行李。瓊一直站在門口盯著我看,沒有打攪我。

當晚醫院這邊我也跟院長、醫生都說好了:部隊有行動,必須提前歸隊。於是打電話給指導員,他說副營長老呂明天一早正好到落水洞的軍部,答應帶我回去。晚上,我無法入睡,瓊專門對調到值夜班,整個晚上我就坐在她的值班室裡,呆呆地看著她,她除了一些例行的工作,也是呆呆地坐在那裡看著我,沒有更多的話語。天亮了,她說:“給我寫信,每天!”

回到病房,給相處了半個月的兄弟們挨個擦洗了把臉,幫助他們刷牙後,副營長老呂已經走進了病房:“接你來了,先陪我一塊去趟軍部就出發!”這幫兄弟們聽罷,竟然一個一個都要掙扎著坐起來,要跟我再說說話,送送我。我挨個與他們告別,大牛的眼淚止不住掉了下來:“兄弟,咱們一定還會見面的,到前邊,多注意點!”我鼻子酸了,強忍淚水給大家敬了一個莊嚴的軍禮。

沒有經歷想象中與瓊姐的告別的情形,甚至連面也沒有見上。回到連隊的第三天,我收到了她的第一封來信。又過了一個星期,她託人給我送來了天府花生和香腸,還有幾本文學雜誌。在接下來的戰場歲月中,她始終信守著我們之間的約定,一天一封信我們堅持了半年多,她的來信支撐著我度過了那段艱難的歲月。

輪戰結束,她回到了四川駐地醫院,我到長沙上了軍校。時間和空間真的可以改變一切的,長期的不見面,語言也變得客氣和生疏起來。我們終究沒能走到一起,30多年過去了,在我印象裡,她一直是那個穿著合體軍裝的美少女!

至今我仍保持著每天吃白水煮蛋的習慣,我會習慣地把暖暖的雞蛋握上一會兒。我感激那段特別的日子,偶爾會想起瓊,我親愛的姐姐,堅強美麗的軍中女神,我想念她可愛的笑靨,還有她青春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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