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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寒食近,大雁過盡,萬千心事難寄丨週末讀詩

  • 由 新京報書評週刊 發表于 垂釣
  • 2022-06-22
簡介大家面朝墓坑站成半圓,逐一緩步過去,將備好的花放在坑邊,再抓起一把土撒在罐上,有幾個人還發表了簡短演說,關於帕瑞克的記憶碎片,不時回頭看一眼骨灰罐,好像他就在罐子裡

闌讀什麼音

李清照:寒食近,大雁過盡,萬千心事難寄丨週末讀詩

人在行動時才真正看見自己,

每個角落遞出一面鏡子。

你說,原來這才是我,

那些被違背的意志原來

都不是我的意志——

因不堪之重而渴望

撲向某種輕,當輕

漠然壓境,你一腳踏空。

囚徒越獄後發現身在一個

更大的監獄,沒有圍牆,

往哪個方向走都是故鄉。

《途中》(三書)

李清照:寒食近,大雁過盡,萬千心事難寄丨週末讀詩

撰文 | 三書

李清照:寒食近,大雁過盡,萬千心事難寄丨週末讀詩

寒食近,種種惱人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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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奴嬌·春情》

(宋)李清照

蕭條庭院,又斜風細雨,重門須閉。

寵柳嬌花寒食近,種種惱人天氣。

險韻詩成,扶頭酒醒,別是閒滋味。

徵鴻過盡,萬千心事難寄。

樓上幾日春寒,簾垂四面,玉闌干慵倚。

被冷香消新夢覺,不許愁人不起。

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遊春意。

日高煙斂,更看今日晴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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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古先民相信火也會衰老,也會死去,火是有生命的。自冬至始,陽氣發動,舊火漸死,新火將生。一百零五日後,禁火數天,據《周禮》記載,司火之官搖木鐸修火於國中,為季春鑽木以出新火。

此乃寒食節的人類學起源,很多原始民族都有隆重的取火祭祀儀式。至於介子推的典故,以及百姓是否為緬懷他而冷食數日,那些還都是小說家言與後人的附會,聽聽而已。

寒食前後,東風行雲,春雷布雨。此時天氣,多疾風甚雨,乍暖還寒,陰晴不定,人的心情也跟著起伏,新火將生未生,舊寒欲去猶厲。李清照這首《念奴嬌》,將獨居此間的微妙體驗,寫得具體而蘊藉。

“蕭條庭院,又斜風細雨,重門須閉”,庭院未必真蕭條,此時花雖將老,但尚未凋,蕭條是由於寂寞的緣故。蕭條已令人不堪,又斜風細雨,只得把門閉起。“重門須閉”,不是閉一道門,而是把一道一道的門都閉起,必須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風雨太荒涼,庭院太蕭條,她需要一個溫暖的座標。

寵柳嬌花,綠肥紅瘦,易安造語,每多鮮味。柳正寵,花正濃,怎奈寒食,惱人天氣種種。這句除了惋惜,言外頗有調侃花柳之意,語氣類似杜甫的草堂詩,“稠花亂蕊裹江濱”,“即遣花開深造次,便教鶯語太叮嚀”。被春天、被眾人寵愛的花柳,很快將被雨打風吹去。

惱人天氣如何消磨?和杜甫一樣,詩酒尚堪驅使在。“險韻詩成,扶頭酒醒”,詩非平易的詩,酒也不是淡酒,詩要押險韻,酒要飲烈酒,為了破悶提神。然而,詩成之後,酒醒之餘,“別是閒滋味”,別是,即於愁悶之外,另起空虛之感。

“徵鴻過盡,萬千心事難寄”,易安詞句,常常流露難言之隱,比如“物是人非事事休,欲雨淚先流”,“多少事,欲說還休”。眼看徵鴻過盡,卻不能傳書,不是不能,而是萬千心事沒法說,說了也沒用,“難寄”二字,分量很重。

過拍仍在愁悶中徘徊,樓上幾日春寒,簾垂四面,玉闌干也懶得去倚,每天只在床上懨懨昏睡。“被冷香消新夢覺,不許愁人不起”,新夢是什麼夢,不許是誰不許,不得而知。不知,所以更有滋味,詩意的豐富即在語言的模糊和空白處。

“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遊春意”,夢覺起床後,詞筆一轉,愁人眼中的世界被重新創造了,變得美好。露是清露,桐是新桐,露水在桐葉上晶瑩,新枝在晨光中輕搖,她感到振奮,這樣的好天氣,應該出去走走。

但她沒有立刻整妝下樓,待到日高煙斂,“更看今日晴未”。連日風雨,惱人既久,雖得新夢,雖天放晴,她心裡仍喜憂不定。以問句作結,倍感神駿,淺俗之語,更饒餘味。

李清照:寒食近,大雁過盡,萬千心事難寄丨週末讀詩

北宋 趙佶《柳鴉蘆雁圖》(部分)

李清照:寒食近,大雁過盡,萬千心事難寄丨週末讀詩

清明時,桐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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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蘭花慢》

(宋)柳永

拆桐花爛熳,乍疏雨、洗清明。

正豔杏燒林,緗桃繡野,芳景如屏。

傾城,盡尋勝去,驟雕鞍紺幰出郊坰。

風暖繁弦脆管,萬家競奏新聲。

盈盈,鬥草踏青。人豔冶,遞逢迎。

向路旁往往,遺簪墮珥,珠翠縱橫。

歡情,對佳麗地,信金罍罄竭玉山傾。

拚卻明朝永日,畫堂一枕春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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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食後第三日,即是清明。清明既是節氣,又是節日。此時,氣清景明,萬物生長,皆清潔而明淨,故謂之清明。清明三候,第一便是桐始花,白桐花,紫桐花,清芬襲人,小鈴鐺似的,簇簇掛在高樹枝頭。

清明節兩大習俗,掃墓祭祖與踏青郊遊,二者兼行,後者更盛。明代作家張岱在《陶庵夢憶》中,記載越俗掃墓:“男女必用兩坐船,必巾,必鼓吹,必歡呼暢飲,下午必就其路之所近,遊庵堂寺院及士夫家花園。”

柳永此詞,亦歌詠江南清明踏青遊春盛況。“拆桐花爛漫”,起字用動詞“拆”,能聽見花開,看見清明到來。若無“拆”字,第一句作“桐花爛漫”,或“開桐花爛漫”,於意亦無不可,味道卻少了許多。

雨過天晴,郊野風光更加明麗。“正豔杏燒林,緗桃繡野,芳景如屏”,幾句工筆,點染春色,豔杏緗桃,“燒”和“繡”,這兩個動詞極好。

“傾城,盡尋勝去”,一句括盡遊春盛況。“驟雕鞍紺幰出郊坰”,男騎寶馬,女乘香車,傾城而出,直奔遠郊,“驟”字可見士女心情之歡快。“風暖繁弦脆管,萬家競奏新聲”,遊春的喜樂氣氛,如見如聞。

“盈盈,鬥草踏青。人豔冶,遞逢迎”,詞的下片聚焦於佳麗,盈盈少女,鬥草相樂,豔冶歌伎,歡情逢迎。遊人之眾,場面之盛,更見於路旁,往往“遺簪墮珥,珠翠縱橫”。

最後,詞人以見證者的口吻,為他們送上祝福:盡情歡樂吧,在這春光明媚時節,趁著天下太平,放歌縱酒,任金罍罄、玉山傾,明朝永日,畫堂一枕春酲。

李清照:寒食近,大雁過盡,萬千心事難寄丨週末讀詩

明 仇英《春遊晚歸圖軸》

李清照:寒食近,大雁過盡,萬千心事難寄丨週末讀詩

“村人”杜甫的寒食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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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食》

(唐)杜甫

寒食江村路,風花高下飛。

汀煙輕冉冉,竹日靜暉暉。

田父要皆去,鄰家問不違。

地偏相識盡,雞犬亦忘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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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詩作於浣花溪畔,卜居成都的幾年,是杜甫人生中相對靜好的一段歲月。所住的地方,只有八九戶人家,清江一曲抱村流,故名江村。根據杜甫的其他詩作,大致可知這些人家散在江灣,村徑逐門而成,比如黃四孃家門口的花蹊。“寒食江村路,風花高下飛”,幽趣村徑,風吹落花,高高低低,自在翩飛。

他一邊走,一邊看景。“汀煙輕冉冉,竹日靜暉暉”,疊字妥帖,冉冉,暉暉,寧靜而明亮。江有江的時間,竹有竹的時間,它們是春天的公民,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走在村徑上,此時的杜甫,差不多是個農人。草堂初落成時,他想過卜宅從茲老。全村八九戶,人家盡相識:南鄰愛酒伴,隔籬呼取盡餘杯的鄰翁,黃四娘,還有南村那群頑童,都被他寫進了詩裡。寒食節,田父相邀,杜甫赴飲,饋問不辭,“田父要皆去,鄰家問不違”,人情相親,乃至雞犬忘歸。

終老於斯,有何不可?但他心裡放不下,剛想著卜宅從茲老,立即又覺得為農去國賒。一旦為農,長安便成了斷線的風箏,而那才是他渴望的人生。

杜甫最終沒能北歸,而是病死在客舟中。他真正的人生,既不是命運安排的顛沛流離,也不是他夢想的治國平天下,而是二者之間的裂縫和落差。其實每個人都是如此,落差才是故事。

三月初,我被邀請去參加鄰居帕瑞克的葬禮,從信箱裡收到請柬時,我感覺他已經死了很久。自從去年年底,他因癌症住進醫院,就沒有回來,畢竟八十多歲了,死亡是旦夕間的事。請柬上印著他的照片,一頭銀髮,音容宛然,旁有一行字:“我已安息:從無中來,到無中去。”

葬禮在“森林墓園”,果真是一片松樹林,古木參天,陽光明淨。參加葬禮的有十來個人,除了他的遺孀,其餘我概不認識。墓坑很淺,在茂林中間,帕瑞克應該會喜歡,也許是他活著時自己選的位置。黑色骨灰罐放在淺坑裡,提手的鍍金,在午後陽光中閃耀。大家面朝墓坑站成半圓,逐一緩步過去,將備好的花放在坑邊,再抓起一把土撒在罐上,有幾個人還發表了簡短演說,關於帕瑞克的記憶碎片,不時回頭看一眼骨灰罐,好像他就在罐子裡。

令我驚訝的是,出席葬禮的都是和我一樣的閒人:一些他從前的鄰居,在餐館認識的人,旅途中邂逅的人。清風陣陣吹過,松林的寂靜和芳香使我身心愉悅,大家也都不哀慼。帕瑞克沒有宗教信仰,所以沒有牧師佈道,葬禮上播放了一首披頭士的歌,是他生前喜歡的。

回城路上,在地鐵站,一個女人朝我走來,我認出她的長筒靴,她也是個鄰居,住在隔壁公寓樓裡。我們一起坐地鐵,聊起去年夏天的音樂會,原來她就是主辦方小劇場的經理。哦,那場驟雨,澆得大家多麼狼狽,我們開心地回憶著,交換聯絡方式,完全把帕瑞克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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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寒食近,大雁過盡,萬千心事難寄丨週末讀詩

《週末讀詩:細雨溼流光》

作者:三書

版本:青海人民出版社 2022年1月

李清照:寒食近,大雁過盡,萬千心事難寄丨週末讀詩

李清照:寒食近,大雁過盡,萬千心事難寄丨週末讀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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