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品讀】明前螺螄肥

清明前的家鄉，清水漾漾，綠禾悠悠，加上不時飄上幾絲如霧般的斜織細雨，顯得如夢如幻。透過這清新雨氣撲面而來的，除了田野間油菜花的清香，還有水澤中螺螄的氣息。

此時節的菜場門口，照例是一年一度的螺螄盛宴，隨處可見賣螺的小販。他們馬不停蹄地撈起養在水桶裡的螺螄，用老虎鉗軋掉螺尾後，隨手扔到一旁的盆中。聽著那此起彼伏的“叮咚”聲，瞧著這半透明的青殼螺螄，連過路的行人也被撩撥得食指大動。

在吾鄉，食螺喜歡趁著清明之前。明前螺基本上不懷子，肉質也最為豐腴肥美。一旦過了清明，螺殼內開始生出漸漸成型、變硬的小螺螄，人們便不再食用。一來滋味略遜，吃起來又麻煩，二來也可讓螺螄安心繁衍後代。

吃螺螄，鄉人戲稱為“罐頭裡篤肉”。他們吃螺螄的本領，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個個都是熟練工。而確切地說，吃螺螄並不應用“吃”字，而最好以“嗍”字稱之。“嗍”即吸吮之意，用來形容食用螺螄的動作甚為妥帖。

鄉人食螺，通常不用筷子，只兩三個手指信手拈來，神定氣閒放於唇間，用舌尖挑開螺口那薄薄的厴甲，順勢那麼靈巧地一嗍，一團有著韌勁的肥碩螺肉伴著鮮美的湯汁，便滑到了舌上。再用舌尖稍抵住後半截，輕輕咬下，將螺尾斷在殼內，柔嫩、醬香的螺肉恰到好處地留在口中，那撩人的味道就出來了。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再加上整個過程極富表現元素，它還被引入評彈戲曲藝術的劇情中，演繹得別有情趣。

我有一位老友，看他食螺更是瀟灑從容，陽春白雪之極。僅憑一雙筷子，一夾一個準，從不落空。吃完螺螄手不沾腥，我是斷然難為。

或許因為螺螄是水鄉土得不能再土、俗得不能再俗的東西，很難引起文人雅士們的詩興，自古以來所著筆墨實在不多。但在民間，與螺螄有關的諺謎卻流傳下不少。譬如“小小瓶，小小蓋，小小瓶裡有碗好小菜；不用筷子不用勺，味道鮮香人人愛”“生時是一碗，熟時是一碗；吃前是一碗，吃完還是一碗”等，說的都是螺螄。

作為一種平凡的小河鮮，螺螄是典型的市井階層的美味，雖上不了檯面，卻總能給平淡的生活帶來一次次濃郁的回味。

舊時的鄉間，有一種專賣熟螺螄的小販。此類小販，多在黃昏時分出攤，目的地也很明確，就是街頭一些簡陋的小酒店，因為那裡是“短衣幫”招飲買醉的好去處。他們除了煮花生、豆腐乾和一兩碟孔乙己式的茴香豆外，無其他下酒物，小販竹籃裡的“醬油熱螺螄”四溢位的誘人螺香，能極大地牽動一干酒客們的神經。因此，每每有小販手挽竹籃剛走進店堂，轉瞬即逝間，便有N隻手同時伸過去，隨之而來的就是一陣陣舀螺聲、螺螄入盆聲以及節奏分明，時緩時急，好似美妙口技表演的吮嘬聲……簡陋小店裡，飄溢起清苦日子裡難得的草根香。

我也很喜歡以螺螄下酒，價廉味美不說，還不飽不膩。一顆一顆美美地聞、細細地嗍，既能消磨時間，又時常被其美味激得眉飛色舞。若有一縷清風拂過，眼前還會莫名浮現起不少早年的情境和曾經的歲月。那無疑成了月亮初上時，一道至為愜意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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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寧品讀】明前螺螄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