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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高平,憑弔古戰場——走筆山西之九(張石山)

  • 由 澎湃線上 發表于 垂釣
  • 2022-03-29
簡介當然,從當時的歷史背景出發來詳加分析,即便趙王沒有臨陣換將,趙括沒有替代廉頗,長平之戰或許會是別樣一個結果,但趙國的最終敗亡同樣不可避免

杵這個字念什麼

以下文章來源於映像PICS ,作者張石山

映像PICS。

中國夢想 文化闡釋 山西故事 藝術呈現

赴高平,憑弔古戰場——走筆山西之九(張石山)

導語

高平,山西省晉城市所轄縣級市。地處晉城澤州小盆地的北沿,與其北面的長治盆地隔了一座羊頭山,在兩個盆地的中間過渡地帶。這兒相對海拔較高,但整個地域又相對平闊,是為高而平,所以得名“高平”。高平,在中國歷史上還有過另一個地名:長平。戰國時代,慘烈的長平之戰就發生在這裡。高平,因之在歷史文化的意義上就更為顯著。

刊發於2021年第11期

赴高平,憑弔古戰場——走筆山西之九(張石山)

長平之戰大糧山古戰場

1、長平之戰

長平之戰,發生在戰國末期,戰爭時段在公元前262—前260年。當時,秦國出動兵力60萬,趙國出動兵力則有45萬,兩國幾乎都是投入了傾國軍力。說這場戰爭是戰國末期兩大強國之間的決戰,毫不為過。

秦國與趙國之間的這場惡戰,最終以趙軍的慘烈失敗告終。

整個長平之戰,秦軍死傷近30萬人,對於秦國,可以說是一場慘勝。而趙國戰敗,屬於全軍覆沒。45萬將士,除部分戰死者之外,其餘因斷糧被圍而投降的趙軍,被秦軍盡數坑殺。史書《資治通鑑·長平之戰》上白紙黑字明確記載:“趙師大敗,卒四十萬人皆降。……乃詐挾而盡坑殺之。遺其小者二百四十人歸趙。前後斬首虜四十五萬人,趙人大震。”

秦軍屠殺包括活埋掉幾十萬戰俘之後,僅僅放回了尚未成年計程車兵240名。放過這區區240人,當然也不是秦國生出了什麼憐憫仁慈之心,而是要他們回邯鄲去報信,並藉以宣示秦軍的不可戰勝,繼續對趙國製造恐怖氣氛。

後人有評價說:這是秦、趙兩個強國之間的戰略決戰。這場決戰,是戰國曆史的關鍵轉折點;戰爭的結局,加速了秦國統一中國的程序。

事實上,秦趙戰略決戰,秦國是勝利了,而趙國確實是失敗了。後人而復後人,在評價歷史的時候,多半都會陷入“以成敗論英雄”的窠臼。這樣的歷史評說,透著一種近乎冷漠的平靜。彷彿只要能夠取得勝利,勝利者的任何殘暴不仁都變得那麼理所當然。

秦國仗恃武力以暴虐爭勝,儘管它在事實上統一了中國,但也在事實上成為一個極其短命的王朝。而且,秦國的暴政一直受到後人而復後人的詬病。秦將白起下令,坑殺趙卒四十萬,成為一種反人類的戰爭罪惡,受到歷史嚴厲的審判和人們永遠的詛咒。我們是山西人,同時也是中國人。批判秦帝國在歷史上的暴政暴行,這與我們具體的出生籍貫無關。這是每個當代有良知的中國人的權利和義務,責任與使命。

赴高平,憑弔古戰場——走筆山西之九(張石山)

大糧山

2、長平之戰的起因

長平之戰的起因,《資治通鑑》也有明確記述。

當時,韓國的首都在河南鄭地,而其國土疆域跨過黃河與太行山南端,包括有如今的長治和高平即歷史上的整個上黨地區。公元前262年,秦軍攻取了韓國的野王即如今河南沁陽地區,這樣,就完全切斷了韓國上黨地區與首都的聯絡,上黨地區即刻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上黨郡守馮亭見情勢危急,乃與屬下及當地民眾商議後決定,將上黨地區獻給趙國。

韓趙兩國本來是相對友好的國家,相互支援聲援,共同對付強秦,是兩國之間一貫的做法。事出緊急,韓國方面有此“寧贈友邦,不予宿敵”動議,情有可原。

當時,對於要不要接受韓國的饋贈,在趙國朝堂決策者當中有過爭論。反對一方,其主要觀點認為:這是韓國在嫁禍於人,秦國攻取了野王,已經視上黨為囊中之物;趙國平白得到上黨,分明就是激怒秦國,惹禍上身。而趙王和歷史上著名的平原君趙勝,則主張接收上黨。

往下的事態發展,果然如當初的反對者所說,秦國方面倍增惱恨,即刻派出大軍來攻取上黨,秦趙之間的長平之戰終於爆發。

從那時到當今,許多學者文人,對於長平之戰的起因,仍然持這種看法。就這場戰爭的直接動因或曰淺表因素來說,上述看法不能說錯。但我們看書,不能只看一頁;分析問題,也不應該只注意表層因素。

秦國立志東進,欲要平滅六國,這是秦國的國策和既定方針。秦國攻取野王之後,將接著攻取上黨,然後滅掉韓國,這是可以想見的事情。往下,趙國失去友邦韓國的屏障,是為唇亡齒寒。秦國佔據韓國之後,還將居高臨下直撲邯鄲,進而滅掉趙國,這也是可以預料的大機率事件。後來的歷史事實,也正是如此。

那麼,趙國收取上黨地區與否,絲毫不會改變秦國的國策。正像景陽岡上的老虎,武松打它,它要吃人;武松不打它,它依然要吃人。山東六國之中,相對強大的趙國與秦國之間的決戰,遲早都要到來。什麼韜光養晦、忍辱負重、避敵鋒芒、示弱示好,統統無濟於事。希望用忍讓來感化咄咄逼人的秦帝國,不啻是白日做夢。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趙國收取上黨地區,與秦國在此決戰,“禦敵於國門之外”,有何不可?站在趙國和山東六國的立場看來,放任秦國成為一個虎狼之國、“養虎遺患”,已經太久了!

不能讓秦國繼續坐大,不能讓秦國繼續東進,不能讓秦國各個擊破,也不能讓秦國得到上黨取得居高臨下的地理優勢平滅趙國。趙國收取上黨地區,哪怕因此引發秦國惱怒、引發戰爭甚至進行決戰,趙國也只能義無反顧!

只是,趙國在長平之戰中,由於種種原因,不幸失敗了。

由於後來的事實上的失敗,就全盤否定此前的國家決策——如果有人堅持這樣來分析問題,不過依然還是一個顢頇淺薄鄙陋的唯成敗論者罷了。而如此“分析”,不僅對歷史毫無作用,對於“以史為鑑”,也是毫無意義!

赴高平,憑弔古戰場——走筆山西之九(張石山)

高平太行一號旅遊公路邊長平之戰造型

3、關於趙國陣前換將

長平之戰一開始,秦國的主將是王齕,而趙國的主將是廉頗。

《千字文》所謂“起翦頗牧,用軍最精”,廉頗是戰國末期數得上的名將。平心而論,趙國方面選擇廉頗擔任主將的決策非常正確。

回顧兩國戰事的程序,事實上也證明了上述決策的正確性。

兩軍皆是遠道而來,而秦國距離上黨更遠,後勤供應線也更漫長。趙軍與秦軍幾番接觸戰鬥,趙軍難以取得上風。廉頗老將乃採取了堅壁不出固守險絕的戰略。趙國消耗不起,秦國更是消耗不起。在雙方對峙的情況下,趙國可以尋求友邦相助,以牽制秦軍。假以時日,或秦軍消耗不起,不得不退兵,或趙軍敵疲我打,迫使秦軍退兵,這些可能都是存在的。

生薑還是老的辣,老當益壯,老馬識途,老到老成,老而彌堅,這些詞彙都可以用來誇讚廉頗。

然而,情況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兩國交戰,從來都不僅僅是軍事戰場上的較量。秦軍久戰不下,於是使出了反間計。“兵行詭道”,為了取得戰爭勝利,使用任何權謀詭計都無可厚非。反過來說,堂堂趙國,謀臣亦復不少,怎麼就想不到使用反間計呢?在這一點上,趙國已然輸了一籌。

問題在於,秦國的反間計竟然生效了。趙國之大敗虧輸,自此已然奠定。

秦國的反間計,說來也並不高妙。他們散佈謠言說:秦軍並不害怕什麼老將廉頗,害怕的倒是趙國的後起之秀新銳將領趙括。這樣幾句哄娃娃的話,竟然真個就哄住了趙王。

此時的趙王,是趙孝成王,乃是趙惠文王的兒子。史書記載,這個趙王系幼年登基。他正是一個容易受到哄騙的娃娃。

當然,僅僅從這個趙王的年齡經歷等因素分析,除了為政經驗不足容易上當之外,恐怕他多半也樂於使用和啟用年輕人,而不會特別信任依靠藺相如、廉頗等前朝老臣。

臨陣換將,用乳臭未乾的趙括換下老成持重的廉頗,幾乎成為某種命定與必然。

如果說,直接造成長平之戰兵敗後果的主將趙括,對兵敗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那麼,最應該負責的第一人就是這個趙孝成王。

當然,從當時的歷史背景出發來詳加分析,即便趙王沒有臨陣換將,趙括沒有替代廉頗,長平之戰或許會是別樣一個結果,但趙國的最終敗亡同樣不可避免。某場戰爭的具體成敗,並不能改變歷史最終的走向與結局。

山東六國,面對強秦,最終都被滅國了。它們的滅亡,都是因為某次戰爭或某場決戰臨陣換將嗎?顯然不是。事實上,山東六國最終逐一滅亡,是因為它們面對了一個崇尚暴力、厲行軍功制度的戰爭機器。

但是,歷史事實也多次證明:哪怕曾經有過失策、失誤和失敗,文明絕不繳械。人類文明,百戰不殆,人類文明的旗幟,永遠高高飄揚!

赴高平,憑弔古戰場——走筆山西之九(張石山)

羊頭山

4、骷髏廟,廟有主神

高平作為長平之戰的原址,千百年來產生留存了許多與這場戰爭有關的村名和地名。從長平之戰發生到現在,已經過去兩千多年,這些村名地名的出現與存在,留存了民間頑強的記憶。

比如村名,有谷口、圍城、尖兵、箭頭、企甲(棄甲)院、三甲、趙莊等。至於地名,則有殺谷、打仗溝、營防嶺、空倉嶺、馬鞍山、將軍嶺、白起臺、廉頗屯和骷髏山等等。

圍城村,相傳是趙軍被秦軍圍困的地方,趙軍統帥趙括就死於此地。傳說,趙括死後,當地老百姓將其屍體偷回,葬於村北的二仙嶺上。為使子孫後代不忘趙國,遂將圍城村改名為趙莊。

如今的高平市郊區,有一條南北長50裡東西寬20裡的黃土大峽谷,稱作“殺谷”。所謂殺谷,這樣恐怖不祥的名堂,說的就是趙括戰死之後,數十萬趙軍被迫投降,遭到集體坑殺的地方。

而“谷口”村,原名哭頭。秦軍一向以斬首記功,軍士們提著斬下的趙軍頭顱,來此報數記功受賞。曾經鮮活的生命,此時呈現出的是離開軀體之後的成千上萬的人頭,能不令人悲傷痛哭!

後來,當地村民對這一村名有所忌諱,歷代曾經改名為骷髏村、骨頭村、困頭村,直至民國初年,方才改成現在的谷口村。

歷史發展到唐代,著名的唐玄宗李隆基登上皇位之前,曾經出任潞州別駕,相當於副行政長官。據說,皇上李隆基曾經有三次回到山西潞州。又據說,李隆基此前就已經巡幸考察高平即長平之戰的原址。

算起來,長平之戰到李隆基時代,已經過去一千年。而位於高平的殺谷與谷口村一帶,依然是白骨遍野、頭顱成山。那唐明皇看得觸目驚心,心生惻隱,遂下令讓人掩埋白骨,並且改此地為“省冤谷”。同時,在老百姓稱呼的“骷髏山”腳下,修建了一座“骷髏廟”。

史稱,當時“擇其骷骨中巨者,立像封骷髏大王”。

對此,一些頭巾氣十足的所謂文人學者,曾經發出疑問:戰敗被殺,皆成骷髏,怎麼還能封王呢?

比如,明代就有一位詩人,來此地遊歷,寫詩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居然祠宇勞瞻拜,不信骷髏亦有王。

同樣是詩人,我們偉大的唐代詩人詩聖杜甫,在《兵車行》的結尾處,發出的是這樣的呼喊:

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

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溼聲啾啾!

所謂“武皇開邊意未已”,哪管“千村萬落生荊杞”!而為了建功立業,從來都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偉大詩人就此發出的是對戰爭死傷的無窮悲憫,是對帝王勳業的抗議。

唐明皇降旨在長平之戰的原址建廟,以祭祀戰死的將士,以告慰那些被欺詐坑殺的亡靈,有何不可!他改此地名稱曰“省冤谷”,至少,這個皇帝認為長平之戰當中被坑殺的趙國將士們,是冤屈的,是值得悲憫同情的。

正是唐明皇的這一主張,在中國,在山西,在高平,從那時起,有了這麼一座唯一的紀念戰死者群體的廟宇。

至於在廟裡塑像,稱之為“骷髏王”,這只是為了合於建廟祭祀的規制,便於人們祭祀。骷髏王,不過是那數十萬死者的一個具象化的象徵。而那些對於骷髏稱王不解,搖頭晃腦喋喋不休,煞有介事吟詩作賦者,實在看不出有何高明,甚或只能見出其冷心、冷漠和冷酷。

骷髏廟始建於唐,往後歷代均有修葺,現在廟記憶體有明萬曆三十七年和清光緒十年重修廟宇的碑記。

值得注意的是,現存廟宇建築,包括正殿,都屬於清代遺構,而大廟正殿的塑像,則是明代所塑,而且塑的是趙括夫婦。

唐代立廟,系“擇其骷骨中巨者,立像封骷髏大王”,說明那時絕沒有為趙括塑像。究竟從什麼朝代開始,廟裡主神改為趙括,碑記與地方誌記都沒有明確記載。但這一事實,值得我們說說。

在所謂正史上,兵敗身死的趙括已然成為一個負面角色被一再詬病嘲弄。而在長平之戰的原地,在處於高平的這座唯一紀念戰死者的廟宇裡,卻為趙括塑了像,並且奉為主神,歆享香火祭祀。

如果沒有官方主張、朝廷敕命的任何記載,那麼,這就可以判定是一種純粹的民間行為。

我們被華夏文明教化數千年的民間,胸懷猶如大海一般寬廣,大地一般深厚。在骷髏廟裡為趙括塑像,體現出民間的一種絕大的悲憫情懷。

再者,即便就全然按照正史記載來評斷,兵敗身死的趙括也不應該被過分詬病和無情嘲弄。

勝敗本是兵家常事,只要打仗失敗,就要被詬病嘲弄,這是強人所難,更是一種非常無理的霸凌。

趙括作為主帥,不幸失敗了。被秦軍斷絕了糧道,數十萬趙軍斷糧數十天,軍中出現“人相食”的慘事。這時,趙國後援部隊在哪?趙王和諸多朝臣大夫,為此作了什麼努力?在已然絕望的情況下,三十歲的趙括,沒有選擇投降,而是奮起作了最後的搏戰。為了趙國,也為了自己;為自己的性命,更為自己的尊嚴。結果,他被秦軍射殺。他勇敢地選擇了死亡。這個,果然那麼可笑嗎?

骷髏廟,向來遊客極少,香火也非常稀落。

這很正常。

這是一座紀念數十萬戰死者亡靈的廟宇,主神非佛非道,非神非仙。一般民眾求雨祈福,巴望早生貴子、長命百歲,自有去處,人們不會來這樣一個充斥著無盡悲涼的廟宇。

於是,這是一座全國唯一的紀念特定的長平之戰的戰死者的廟宇,也是一座格外冷清的廟宇。少數前來瞻仰祭祀者,別無訴求,他們和當初建廟者一樣,只是心中存有一點悲憫和同情;他們或許也會行禮上香,供奉的該是一份惻隱。

聖人說:惻隱之心,仁之端也。

5、白骨坑,坑殺現場

出高平市區往北,大約10公里,在市郊永祿鄉,近年來建起一座長平之戰紀念館。

除了周邊若干與那場戰爭有關的景點,紀念館裡最主要的參觀專案,就是20世紀90年代在這裡發掘出來並加以保護的白骨坑。

筆者在今年五一期間,應朋友之邀,去高平遊玩了幾天。其中,當然要去參觀一下長平之戰的有關景點。此前在電視節目上,曾經看到有關專題片,看到骷髏廟、白骨坑的若干影像,按說應有心理準備。然而,看到現實中的白骨坑的時候,還是受到了強烈的震撼。

在紀念館內的地面之下,有玻璃板覆蓋,是保留了開掘現場原貌的一個白骨坑。坑底,白厲厲的人骨,疊壓交錯;骨架躺臥的姿勢,能讓人想象出趙國戰俘們當初被坑殺時的掙扎扭動。

坑殺現場,身臨其境;實物實景,衝擊視覺。

這時,我們穿越時空,來到兩千多年前的殺戮現場。身臨其境,不能不感同身受:我們就是趙國將士,就是正在被慘無人道活埋的戰俘。此時此地,彼時彼地,戰敗被俘的活生生的人,在屈辱地放下武器、放棄抵抗之後,希望按照戰爭慣例,按照人們自古奉行的起碼道義,能夠逃出性命,再或能夠被遣返歸家,能夠叩拜倚閭而望的父母高堂,能夠相擁心焦如焚的妻兒。

然而,然而,然而!

那些累累白骨,任何人都能看出,十之五六還是些少年。連年戰爭,死傷無數,各國都兵力匱乏。於是,徵兵擊穿了兵士的年齡下線,兵士的年齡越來越小。他們甚至支撐不起寬大的鎧甲,揮舞不動算不得沉重的戈矛。政令之下,少年們不得不入伍參戰。沒有多少訓練,沒有上過戰場,便要被驅趕到這長平地區,去殺人或者被殺。

史書上寫得明白。

武安君(白起)曰:“秦已拔上黨,上黨民不樂為秦而歸趙。趙卒反覆,非盡殺之,恐為亂。”乃挾詐而盡坑殺之。

秦軍打敗了趙軍,趙軍盡數投降。但白起看得分明,上黨民眾並不樂意歸屬秦國,而寧願歸屬趙國。那麼,這數十萬俘虜怎麼辦?平白放歸,生怕日後還會與秦軍對敵。於是,一定要全部盡數處理掉。具體處理的辦法,就是用詐謀來坑殺。

到底是怎樣的詐謀,史書上沒有細說。

將手無寸鐵放下武器的俘虜,假說要放大家回家,然後集中帶到若干黃土溝壑中,這是簡單易行的詐騙方法。然後,按照計劃,開始填土活埋。這個也不難操作。

至於部分屍骨上有刀痕或胸腔內有箭頭,也不足為奇。

或者,俘虜當中原本就有相當數量的傷兵。有的斷腿斷臂,有的帶著箭傷。作為即將被活埋的俘虜,還能指望秦軍醫治好他們的傷痛再活埋嗎?

高平,歷史上有一個骷髏廟,如今則建起了長平之戰紀念館。對於人們記住那場戰爭,瞭解那場戰爭,引發人們對歷史的思考,值得首肯。

高平發現了坑殺數十萬趙卒的白骨坑,在此建起紀念館,這本身就是一件極有意義的事。

白骨無言。

但它們分明在控訴!

無論暴君暴政取得了怎樣的勝利,其仗恃武力的強權,反人類的殘暴,永遠不能被諒解!

關於天下歸於一統,孟子曾經說過:“不嗜殺人者能一之”;“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也”。

這固然只是古代聖賢所期盼的一種理想狀態,在事實上,在實踐中,具有極大的難度。但一個民族,一個民族的文化精英,沒有理想是不可想象的。這樣的理想,成為我們傳統文化的寶貴成分,成為我們抵制批判殘暴不義嗜殺屠戮的帝王文化的思想武器,成為我們華夏文明的一部分。

時代在進步,文明在復興。

6、文明的底線與高度

文明這個詞彙,內涵非常豐富 。究竟如何界說,人言人殊。有的辭書這樣解釋:文明是指“人類所創造的精神財富的總和,又指社會發展到較高階段表現出來的狀態”。

這樣的解讀,當然不能說錯。但看了這樣的解讀,我們依然難以完全明白文明的含義。也許,對於文明,我們能夠感知,可以意會,卻到底無法給出精準的解答。

我們大可不必限於文字概念的窠臼,還是回到事實上來。其實,哪怕是普通老百姓,對文明也一直有自己樸素的理解和切實的感知。

二戰結束後,對法西斯戰犯進行審判。著名的沙漠之狐隆美爾,在戰爭中曾經給盟軍造成巨大損失,卻未曾受到審判。隆美爾此前已經死掉,但這並不是他逃離審判的原因。法庭對他,事實上也沒有進行追訴。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隆美爾對他率領的部隊,規定了兩條鐵律——

第一,優待俘虜,不準欺凌侮辱。

第二,不準傷害和騷擾平民。

據說,有膽敢違犯者,要受到嚴懲,甚至被送上絞刑架。

也可以說,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對於發動戰爭,隆美爾無法阻攔,他只能服從命令去打仗。但是,他基本上嚴守了戰爭道德的底線。

反觀歷史,秦將白起的所作所為,比不齒於人類的法西斯都要卑劣殘暴。

中國上古歷史上,“夏傳子,家天下”。由於夏朝末代君主夏桀殘暴不仁,乃有商湯伐夏,商朝取代了夏朝。爾後商朝末代君主紂王殘暴不仁,於是有武王伐紂,周朝取代了商朝。

商湯伐夏與武王伐紂,號稱“湯武革命”。以仁討伐不仁,取而代之,在中國的正史上,始終受到一致的稱讚與褒揚。

但偉大的孔子,對此卻有過深刻的思考,對之有過非凡的評判。

《論語》八佾篇的第二十五章,孔子對實施推翻商紂統治、創立周朝的周武王,發出了劃時代的批判。

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謂《武》,“盡美矣,未盡善也”。

《韶》樂,是舜時代的樂曲,而舜的天子之位是由堯禪讓而來。所以孔子稱讚說,

《韶》樂,可謂盡善盡美。

《武》樂,是武王時代的樂曲,武王伐紂而有天下。孔子認為,討伐商紂,儘管是正義的,但畢竟是使用了武力、暴力,未能盡善。這不是孔子理想中的至仁至善。

武王伐紂,伯夷、叔齊曾經叩馬而諫,其後雙雙餓死首陽山。除此而外,伯夷、叔齊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業績?但孔子對伯夷、叔齊極力推崇。四百年後司馬遷著《史記》,將《伯夷叔齊列傳》編在七十列傳之首。這是為什麼?

推崇暴力,以暴易暴,即便如何聲稱符合天經地義,古代仁人和孔子都不能完全贊成。大砍大殺,血流漂杵,武王伐紂,武力奪取政權,到底開了什麼樣的歷史先河?

孔子的思考,是極為深刻的。孔子站在歷史的制高點,洞見到了迷信暴力帶給人類的災難性後果。後世的王朝更替,敢問哪個武力奪取政權者,不是冠冕堂皇地聲稱說自己是效法了周武王?

迷信暴力,推崇暴力,只會導向暴政,導向不義,導向侵略,導向軍國主義。

孔子對武王的批判,跨越千古烽煙,堪稱超時代的批判。

秦始皇的焚書坑儒,反過來證明了暴政暴君對仁者仁道的刻骨的仇恨與無比的恐懼。

自古以來,中國偉大的聖賢和深廣的民間,奉行和堅守的,始終是“仁者無敵”。

中國歷史上,有過一個著名的長平之戰。

長平之戰,發生在山西高平。

白起率領的秦軍坑殺趙卒四十萬,這兒的村名地名、骷髏廟和白骨坑,成為歷史的鐵證。

這兒的人們拒絕饒恕白起,正是在踐行和堅守仁道。

原標題:《赴高平,憑弔古戰場——走筆山西之九(張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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