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讀 |“如果說溪鎮是殘酷的現實，那麼文城就是映象中的願景”

“這個虛無縹緲的文城，已是小美心底之痛，文城意味著林祥福和女兒沒有盡頭的漂泊和找尋。”

3月5日，“悅讀”版推出了共讀欄目，邀請讀者共讀作家餘華的新作《文城》。通過後臺報名和電話溝通，一共有6位讀者加入了這次共讀活動，並在一週左右發回了他們新鮮的閱讀體驗。

作為餘華的第六部長篇小說，《文城》的出版引發巨大的關注。隨著新書上市，更多讀者讀到了《文城》，我們看到相關的討論也在隨之興起。

在《文城》中，我們的視線被拉回到清末民初，這個故事背景設定在餘華之前的作品少有著墨的年代，隱約可以窺見北洋軍閥的影子。餘華書寫的依然是小人物顛沛流離的命運，從北至南更廣闊的地理空間，紛雜的人物群像，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共同構成了一幅時代畫卷，並牽引出軍閥混戰、匪禍氾濫的時代之殤。

有讀者說，在這部小說裡，依然能看到非常典型的餘華小說的體現，譬如冰雹、龍捲風等天災人禍和人物命運的悲劇性；也有讀者說，在這本小說中，看到一個有情有義的世界，人在時代顛沛流離的夾縫中，與人為善地活下去；更有讀者提出，感覺這本書還有一些坑沒有填滿，餘華會不會還寫續篇？

歡迎大家持續關注“共讀”欄目，參與共讀的讀者，我們還邀你加入“江南週末悅讀”微信群，遇到更多熱愛閱讀，並有意願表達自己閱讀感受的朋友。我們也希望以這樣的方式，來尋找和培養我們的書評作者，歡迎你的加入，我們一起成長。

共讀

《文城》

餘華 著 新經典文化 | 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共讀人

老土

餘華無疑是一個具有命運感的小說家，

這一點極為難得

《文城》簡單地說是一個千里尋妻的故事。這次餘華仍以中等偏上的語速敘述林祥福的傳奇一生和他的時代。

一個匪患連連的亂世，透過溪鎮這個小小的舞臺，輪番上演著。這是一個敘述非常流暢的好故事，有著非常好的細節。前三分之二類似好萊塢大片，後三分之一則很有一點歐洲文藝片的風格。風格上，前者動（擴張性的敘述）後者靜（相當內斂的敘述）；前者是反常的暴烈，後者則是溫情的日常，而溫情和殘酷，正是餘華一貫的拿手好戲，兩者奇異地糅合在一起，註定會俘獲這個時代海量的讀者。

如果說溪鎮是殘酷的現實，那麼文城就是映象中的願景。林祥福要去往文城，卻偏偏走到了亂象中的溪鎮，這就是小說中人物的命運。餘華無疑是一個具有命運感的小說家，這一點極為難得。

推薦指數：留空

（共讀人備註：不打了。很難打。）

共讀人

田建明

他自己分明就是“文”的完美化身

《文城》講述了一個帶有民間傳奇色彩的故事，時代背景設在清末民初這段中國近代社會轉型期，舊有的鄉土社會秩序受到衝擊。主人公林祥福連續遭遇了婚姻騙局、冰雹龍捲風雪災、兵亂匪禍，分別對應的是感情生活、自然災害、社會變動三個層面的秩序失守。

婚姻騙局中，來路不明的妻子兩次不辭而別，偷走家中近半積蓄，給林祥福留下一個女娃。林祥福卻作出了反常卻有情有義的決定：典當田地，抱著女兒南下尋親。

風雪災害中，婚姻騙局的受害者林祥福結交了陳永良夫婦，在溪鎮立住了腳。冰天雪地裡，施害者小美與阿強在祈禱贖罪中，離開人間，完成自我救贖，同時也對應了樸素的善惡報應論：無情無義的人遭到報應。

匪禍中，曾有效組織動員全鎮百姓讓溪鎮免遭兵亂的鄉紳顧益民落入匪手，義薄雲天的林祥福孤勇救人，命喪匪穴後，亦親亦友的陳永良手起刀落快意恩仇，惡匪最終喋血街頭。肝膽相照的民間情義，主導完成了對失序社會中邪惡力量的審判。

妄揣《文城》中虛構的城鎮，為何叫“文”城而不是“武”城？“文”即文明、秩序，對應著“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等傳統美德。林祥福收留路人後人財兩空，他沒有悲觀反而追求上進，不斷提高木工手藝；二次受騙後，他依然信守諾言南下尋人；風雪災害後，他結交朋友互助立身；匪禍危局中，他孤勇救人命喪匪穴；甚至，他在孤零零的生活中走到妓女的家，也因為失去效能力，而僅是與對方尋求精神上的互愛。

有情有義的林祥福，在失序社會中尋找“文”城而不得，他自己分明就是“文”的完美化身。

推薦指數：4星（滿星5星）

共讀人

醉鯉子

一部誠懇的作品

《兄弟》和《第七日》在讀者期望的視野裡垂直降落的畫面依然歷歷在目，新作品的誕生就意味著連本帶利贏回來的責任。對於餘華這樣的大家來說，誠誠懇懇地寫一部新作品已經很有勇氣了。

已經有很多評論，讚美《文城》句子之詩意。“我要捕捉一切，就在一個句子裡，從第一個大寫字母到最後的句號。”這是福克納說的。《文城》也誠懇地做到了：沒有句子，就寫不出小說。

“張先生離去後，王先生垂下手裡的書，精疲力竭地說：‘放學’。”這是作家的樂趣，就是構造鏗鏘有力、紙短情長、雄心勃勃並且幾乎不可能被組合到一起的句子。餘華在盡情寫句子這方面是成功的。在這樣的句子面前，讀者不由自主沉浸其中，感同身受那勉力支撐的摧枯拉朽般的頹唐之姿。

著力於句子內容多到溢位來卻又完全不失控，這是《文城》好讀的關鍵。

餘華在《文城》裡一反常態地寫了諸多情愛，林祥福和小美，小美和阿強，陳耀武和林百家，林祥福和翠萍，這些情愛描寫因為寫得太誠懇了，讀起來又呆板又機械，一位老作家筆下的情愛顯出愣頭青般的青澀和教師般的嚴謹，真是吃力不討好，成也句子敗也句子。

餘華把誠懇的好筆墨都留給了男人，和男人的故事，包括土匪，刀光劍影，恣意酣暢。

至於女性，一直有餘華的審美烙印：隱忍，委曲求全。這一點，我常常不免帶了情緒地質問作品：為什麼？

推薦指數：5星

共讀人

高小英

餘華終於超越了江南的羈絆，

完成了更大地域背景的故事結構

小美心裡不安，她問阿強：文城在哪裡呢？

我們都是小美，在探尋世界的時候，眼睛裡會快樂地閃出“金子般明亮的顏色”，然而在追尋的路上會忘記初心，迷失在某個異鄉的村莊。阿強脫口而出的文城，註定了他最早知道自己已經終其一生也無法到達。實際上阿強的文城和現實中的溪鎮，就是我們迷失在物慾世界的真實寫照。

小美是林祥福的文城，家的溫情是林祥福的文城。餘華行雲流水的敘事，平靜的語氣裡刀光劍影與深情厚誼交織。一個虛構的文城串起了幾乎架空的年代故事，經不住推敲的細節更凸顯出“文城”這個詞出現得突兀而莫名，然而餘華終於超越了江南的羈絆，完成了更大地域背景的故事結構。《文城》是餘華創作的新巔峰，也是對一個時代大背景的總結陳詞。每一個讀過《文城》的人都不禁發出了小美的追問：文城在哪裡？

能找到文城的人都是幸運的，餘華尋找著自己的文城呈現給這個世界。而那些找不到文城的人，也許在堅定的尋覓中也已經完成了心靈的圓滿抵達，就像林祥福早已到達溪鎮，抵達了小美的身邊。文城的啟示，也許就是要告訴我們，無論多少艱難困苦，人的一生總要堅持朝向自己的心靈所示，不懈追尋。

推薦指數：5星

共讀人

盛葉珍

這是兩場說走就走的人生旅行

南方小鎮的織補鋪後代阿強為了反抗母親的封建自私，帶著被休掉的童養媳小美，說走就走，在享受自由愛情的歡愉後，錢財耗盡，不得不以仙人跳的詭計，精心策劃了一場愛情的騙局。

北方農村的富農後代林祥福在被設計的婚姻中陷入迷茫，為了找回愛情揭開真相，說走就走，帶著女兒歷盡艱辛。在目的地隨遇而安十幾年，最後陷入社會混亂，在救贖商會會長顧益民的過程中，被土匪所殺。

由南向北的初心是為了自由的愛情，卻在為了繼續生存的當口，又選擇了放棄愛情，帶著偷來的金條迴歸南方，最後凍死在大雪中。不夠成熟的衝動，換來的是精神上永遠的枷鎖。

由北向南的初心是為了尋求愛情真相，到達目的地後為了就地生活，發揮了木匠的本領，開起了木匠社，站住了腳跟。看似衝動的出走，每一步都冷靜而理性。最後真相未明，卻在社會的動盪中丟失了性命。

兩場“旅行”的初心都是為了活著，最後的結局都是活不下去。然而，他們的女兒、顧益民的女兒、陳永良卻活下來了，也是人物設計的悲哀。作者把故事安排在兵荒馬亂的時代，這讓活不下去的人們無需有充分的理由。

推薦指數：3.5星

共讀人

方大文

在亂世中尋找善良之美

政權更迭之際，社會總是動盪，人民所受苦難越發深重。如此抑鬱、被壓抑的絕望大背景下，餘華用文字精心挖掘、細膩編織與鋪陳溪鎮普通民眾在大背景下的遭遇以及日常生活，在亂世中尋找善良之美。

即便時代的洪流推著每個人做出各自的選擇，各種情義依舊層層疊疊交織於江南的蘆葦蕩、暴雪掩蓋的小鎮、雨雹砸下的炕頭、匪寇交戰的空間、尋親尋主的路途、婆婆教化童養媳的過程……即便在那些遍佈惡的時間空間裡，亦無法阻擋文字賦予的良善之溫情自心頭盤桓飛翔。

比如親人被土匪綁票後，餘華寫道：“無聲的月光照耀著無聲的他們，他們知道自己正在走向命運叵測之地，可是他們的臉上流露出微微的笑意，沒有一個等到天亮後再去送贖金，這讓他們感到了相互的鼓勵。”

用文字直白描述完那些被綁人票所度過的苦不堪言的十五天後，他筆鋒一轉，土匪“和尚”讓他們到屋外曬太陽，“陽光照在他們的身上，乾燥的寒風吹在他們臉上，他們互相看看，不同的臉上有著同樣欣喜的神色。”一人發出吃吃的笑聲，其餘人也跟著笑。一人發出哭聲，他們一個個開始淚流滿面。這樣的場景描寫，彷彿畫面就在眼前；而我的心頭，也因悲喜著他們的悲喜而翻騰。

觀看之餘，常會停頓掩面沉思。在餘華筆下，即便再苦再難的環境中，人性的弱點時常彰顯，卻不會掩蓋美好的光芒。作為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愈加深刻地感受到，我們在閱讀中疼痛，又在閱讀中治癒。

推薦指數：5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