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梵漢組合字紋樣的寓意

■浙江杭州 李益炯 李熊熊

圖1至圖3是清代康雍乾時期民窯瓷器上出現的一種文字紋。這種紋樣所書文字粗看很像一箇中文“福”字，但細看又跟一般的“福”字不太一樣。有一點梵文知識的人或許能夠看出，圖中三個字的左半邊其實是梵文字的寫法，漢字中沒有這樣寫的。但三個字的右半邊又與漢字“福”相似，在梵文中見不到這樣的字形。因此，這種字顯得有點奇怪，它們究竟是個什麼字呢？

眾所周知，明清瓷器上有大量的梵文紋。這些梵文字原本有自己的特定含義和規範的書寫方法。但在瓷畫工匠的生產實踐中，標準梵文字的書寫往往受到工匠頭腦裡漢地文化的影響而發生改變，這種改變可以稱之為漢化現象。

梵字漢化細分有兩種情況：一種是無意識的錯寫。漢地瓷畫工匠不是精通梵字書寫的專家，在書寫梵字紋的過程中，不知不覺就會寫錯，而寫錯的梵文紋往往帶有漢文化的痕跡。另一種則是有意識的改變。明知寫成的梵字是不規範的，但還是要故意這樣寫，目的是為了表達某種創意。瓷器上的梵文紋，無意識的錯寫很常見，有意識的改寫較少見。本文探討的這種文字紋樣，就是一個將梵字書寫有意識漢化的案例。

圖1至圖3其實是一種梵、漢組合的創新字。它們的左半邊是梵文字，右半邊是漢文字，組合成一個新字，表達一種新的意義。

我們先來考察一下上述三個梵、漢組合創新字的左半邊有什麼特定的含義。將圖1至圖3三個梵漢組合字與圖4至圖6上的三個梵文字對比可以發現，兩組字的左半邊是基本一致的。其中：圖1、圖2與圖4、圖5一樣，圖3與圖6一樣。這樣，我們就找到了圖1至圖3三個梵漢組合字左半邊的出處。

圖4至圖6是晚明瓷器上出現的梵文字紋樣。它們的字義是藏傳佛教阿彌陀佛的種子字，象徵著阿彌陀佛本尊。

阿彌陀佛的梵文種子字，元代時已開始在漢地流傳。到了明代，在宗教活動中更加常見。不過這個梵文種子字與其他的梵字一樣，年代一久，書寫多有歧亂錯訛。晚明時，杭州高僧蓮池大師有感於梵字錯訛過多，曾將藏傳佛教中最常用的梵文字精校一遍，然後向社會推廣，阿彌陀佛梵文種子字就是其中之一。

由於蓮池大師推崇淨土宗信仰，西方淨土教主阿彌陀佛的梵文種子字自然成了漢地信徒膜拜的物件，並因此作為一種紋樣大量書寫於晚明的瓷器上。這就為我們留下了珍貴的梵文書寫實物資料。圖4至圖6上書寫的正是阿彌陀佛梵文種子字，與蓮池大師校過的梵字比較，雖大體一致，但也已經出現了新的變異。其中左半邊的寫法大致可分為兩種：圖4、圖5是一種；圖6則是另外一種。

到了清代康雍乾時期，工匠要借鑑阿彌陀佛梵文種子字來創作新字，現成的參照樣本就在年代較近的晚明瓷器上。所以，梵漢組合新創字也就出現了兩種樣式：一種如圖1、圖2上的文字，左半邊的筆畫與圖4、圖5大體一樣。另一種是圖3上的文字，左半邊與圖6基本一致。

圖1至圖3三個文字的右半邊，雖然寫法也有一些區別，但可以認定就是漢字“福”的右半邊。它們的一些寫法細節，如圖2、圖3“一”“口”“田”之間有豎線連線等，雖然也帶有阿彌陀佛梵文種子字的痕跡，但這似乎不具有特別的含義，不影響新創字所要表達的意義。

那麼，圖1至圖3這樣的梵漢組合新創字，究竟要表達什麼意義呢？其實很簡單，就是要用這個字來表示：祈求阿彌陀佛給予“福”報！也就是請求阿彌陀佛接引淨土宗信徒前往西方極樂世界！所以，我們可以給這個新創字定義為：梵漢組合創新“福”字。

古人好求“福”，但“福”是一個很大的概念，什麼都可以往裡面裝。普通人希望得到的“福”報是升官、發財、多子、多壽之類，而佛教信徒看重的“福”報是擺脫輪迴，來世進入西方淨土。這兩種“福”報觀的差異何止十萬八千里？當佛教徒獨特的“福”報情結需要有一種恰當的方式來表達時，某個瓷畫工匠腦子裡靈光一現，就創作出了圖1至圖3這樣的梵漢組合新“福”字。這個新“福”字顯然得到了當時民眾的認可，所以才會在瓷器上一再出現。

透過一個簡單的梵漢組合創新“福”字，表達一種複雜的宗教意願和情感，這種創意應該說是相當的巧妙。我們今天看懂了這個字，不能不對古人的智慧再次刮目相看。

【來源：環球TIME客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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