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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條我不曾報答的黑狗

  • 由 暢快遊 發表于 垂釣
  • 2022-02-11
簡介夜半,突然接到父親的電話,說是小二黑回來了

狗抓蝴蝶什麼意思

那條我不曾報答的黑狗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我為什麼一直唸叨小二黑——很多時候,我把它當成自己,陪在父親母親的身邊。

很多時候,父親是把小二黑當成孩子的,比如讓小二黑掛個手電筒送給母親,比如曬了玉米讓小二黑看著雞,比如讓小二黑跑幾步去迎客。小二黑做得好,父親就誇獎,小二黑眨巴著眼睛,飛快地搖著尾巴。小二黑是一條狗,除了眼圈是白的,通身都是油光光的黑。

父親說小二黑來時已經半大了,也不知道是誰家的,總之它來了就不肯走了,站在門口,放哨一樣的。父親問它話,它不做聲,就那樣站著。父親說,都來了嘛,到屋裡坐——當它是客呢。它這才跨過門檻,蹲下來。父親給它半碗飯,它安靜地吃了,然後就出去了,蹲在門外。

父親也沒趕它,父親跟母親商量把它養著,母親也同意,說娃們都不在屋裡,有個狗兒熱鬧些。父親就給它起名字,老虎、豹子,最後決定叫小二黑。父親跟它說,從今往後你就叫小二黑吧。它搖搖尾巴,好像是同意了。

父親在電話裡這樣跟我說,像是介紹來賓一樣。老家那邊差不多家家門口都臥條狗,我想小二黑不過是其中一條罷了,沒太在意。直到有一天父親在電話裡說,小二黑跟著他去趕集,小偷將手伸進他的衣袋時,小二黑撲上去咬住了小偷的手,我的腦子裡才慢慢有了小二黑的樣子。但是我沒有想到它是一條啞狗,當然,這也是後來父親在電話裡說的。父親喜歡在電話裡和我聊老家的事情,誰家的牛產了雙胞胎,誰家的姑娘出嫁了,誰家的老人去世了。接下來他就開始說小二黑,說小二黑喜歡跟在他的身後、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如果他坐下來,它突然現身,就在身邊臥了;有時也調皮,想要抓蝴蝶,一跳跳得老高。站都站不穩,像是喝醉了酒;有時用爪子掃眼前飛過的蚊子,它抓不住,跟演小品一樣的。說這些時,父親哈哈地笑,很開心的樣子。

小二黑就這樣一步一步走進我的心裡,雖然我和它還沒有見面。

也就是從那時起我開始惦記小二黑了,每次打電話問候了父親,問候了母親,總要問到小二黑。有一天,父親問我,為啥一直記掛著它呢?

我一下子愣在那裡,其實我也不清楚原因,但之後還是要問,每次快要掛電話時,都要問一句小二黑。有一回正好小二黑在父親身邊,父親讓它跳到板凳上,把話筒貼在它的耳朵上。我叫它,小二黑,小二黑。話筒裡傳出輕輕的哽咽,這個沉默的朋友。

我小時候想養一-只狗,父親不肯。父親說狗到處亂跑,滿腳的泥巴,還喜歡偷嘴。總之他有理由不養,可是現在他的想法變了,他變得喜歡狗了。我問他原因,他笑道,狗兒挺好,喜歡黏人,做個伴兒也是好的。

想想也是,我們兄妹三人長大之後都離開了父母,他們挺孤單。

我們做好了迎接他們來城裡的準備,他們不肯現在就來,也有很多理由,——說給我聽,件件在理,不能違逆。

我一直勸父母,別種小麥了,我說,你們都老胳膊老腿了,為啥一定要種呢?

是母親接的電話,她有些不安,在電話裡停頓了一小會兒。她說,我就是想看有些麥草,你看麥草能引火做飯,鋪個床也軟和,還有就是沒麥草做個窗,豬冬天也冷。

我在電話這邊笑了,多麼好的理由。她沒有感嘆“為什麼麥子總是比麥草少”,她就是想要一堆麥草!

後來父親說的理由是,種了一輩子地,把它荒著,心裡總覺得對不住它。還有就是老早留下的麥種,掛在牆上呢,看著它心裡就急,麥種也是想著入土為安的。

他們說的都有理,因為還在種莊稼,他們就離不開村莊。因為有小二黑,他們就離不開老屋。來城裡,還是遙遙無期。

最初我離開家時,父親說,經常寫信回來。我聽父親的話,就給他寫信,信寫得很長,一個人出門在外,多少都有些憂愁。父親在信上說,不要老是想家,家裡一切都好。接著這句話,一般他會舉例子。像祖母還能穿針引線,祖父還能喝上幾杯酒而且不醉;像一根南瓜藤上竟然結了7個南瓜;像小麥收成好,家裡兩個櫃子沒裝下,他計劃再做個櫃子。又說,一個人在外面起早摸黑。不知冷熱的,要是有女子覺得合適,找個媳婦也好。

那是我收到的他的第一封親筆信,現在安靜地躺在一本書裡。

我依然給父親寫信,可他沒再回信。過年時我回家問他怎麼沒回信。他說,家裡沒事嘛。父親坐在火盆前,給了我一支菸。我享受了成年人的待遇,激動得手直哆嗦。

後來我談戀愛了,寫信給父家。父親來信問了一些情況,他問這個女子會不會做飯,他說我從小就不會做飯,要是這女子也不會,我們會餓著的。另外,他要我學著做飯,說做飯是一件有成就感的事,洗碗雖沒有成就感,不過洗碗的事情也得有人幹。這是他寫給我的第二封信。

電話線架到老家了,父親就張羅著裝了電話。電話裝好之後,父親打電話給我。父親說有個電話好啊,就跟在眼前一樣。

有了電話之後,我不再寫信,打電話方便多了。可我驚奇地收到父親的第三封信。他在信上說,自從有了電話之後我沒有給他寫過信,說的話像是耳邊風,抓不著,說了就過去了,可信是寫在紙上的,沒事時還可以看著。又說,寫信回來,讓我看看你的字是不是比原來好些了。

想想真是,這麼久沒有動筆寫字了,因為再複雜的字也只需敲幾下鍵盤就解決了。

有一問看電視上說植物,說它的第一片葉子總是離根最遠。當時就愣了會兒,想父親,立刻給父親打電話說,我是您的第一片葉子。這話有些抒情、父親也被我這句話弄得一頭霧水,於是,我說了植物。父親笑了、說,離根再遠的葉子都會落在根上,等你老了,你回來嘛。

依然是語氣安穩,可是等我老了時。他在哪裡呢?這話終是沒有問他。

夏天,我回老家,大老遠就看見母親站在大核桃樹下,每次回家,她都站在那個地方等我。小二黑旋風似的跑到我跟前,猛地剎住,站在那裡打量我。它比我想象中的瘦、矮。我叫它小二黑,它搖搖尾巴,眼睛眨巴著,有點“似是故人來”的味道。老昕父親說它能幹,我從包裡拿出一個橙子給它,它聞了聞,立刻可在嘴裡,直到走到母親面前才鬆口。

每次回老家,總是想著能多待幾天,甚至想著哪怕病一場也是好的。事實上,每次都按時回了單位。走時,小二黑跟著汽車跑了很遠,弄得我眼睛發酸。

幾個月之後的一天,我突然接到父親的電話,我的心直跳,他很少給我打電話,原來小二黑不見了。父親說可能是被外地收狗的人給弄去了,他說那些人很壞,一個網子一下子就能把狗網住。父親說,小二黑可憐,不會叫喚,要是會叫喚,說不定能把它救了……

那幾天,我天天都打電話,問小二黑回來沒有。10天過去了,沒有一點兒小二黑的訊息。

夜半,突然接到父親的電話,說是小二黑回來了。父親的聲音很飽滿,說小二黑瘦了很多,頭上有個大口子,也不知它遇到了啥事。父親給它弄了米飯,放了牛肉,它吃得很香。父親說,它不會喝酒,要不然,我都得給它喝兩盅。父親的高興是顯而易見的。

我在電話這邊,也很高興,像一個失散多年的兄弟回來了。

年末,我起程回家的前一天,總覺著還有一件事沒辦,想了好久都沒想起來。第二天早上,猛地想起來了,我要給小二黑準備禮物,上次給它橙子,可它不會吃橙子啊。

回到家,我喊小二黑,出來的卻是一隻小黃狗,膽怯地汪汪叫著。

父親說,小二黑那次回來之後就蔫了,頭上的傷口已經結了疤,吃飯越來越不中用了,後來就死了……父親後來喂的這條小黃狗,也叫小二黑。

我打開了生魚片,打開了魷魚絲,小二黑伸出爪子,幸福地鳴咽著,小小的尖尖的牙,撕扯著來自遠方的食物……

小二黑,我還沒有報答你呢,你怎麼就走了呢?這樣想時,我眼裡溼漉漉的。

轉載自《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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