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照煤油燈說起

從照煤油燈說起

唐白甫

小時候，我夜晚在煤油燈下看書，紙糊的窗子有破洞，風吹進來，微弱的光搖曳不定。

我是學習比較用功的人，但是眼睛實在受不了。父親說，這個條件已經相當不錯了。他曾經用松油點燈，白天到山上去，從松樹的樹幹上，把松油刮下來，用紙包好，天黑之後放到薄鐵片製作的盤子裡，直接點燃。坐在邊上看書，有一股濃濃的焦油味，黑煙直冒，有時把臉也燻得魆黑。

我於是覺得自己是個幸福的人，但如果夜深了還不睡，母親就會催我，除了心疼我，也心疼買煤油要花錢。

我只有乖乖地吹掉燈上床休息。

後來，老師對我們說，城裡用電燈照明。電燈是什麼，我唯一能想象的，是依據手電筒。我見過手電筒，村裡有個在區醫院上班的醫生，他晚上回家拿在手裡，亮得刺眼，而且能照很遠，左右晃動也不會熄滅。用它照著看書，多好啊。

父親說，那東西太貴，我們家買不起。當時，我暗下決心，自己要好好學習，長大掙了錢一定買個手電筒。母親納鞋底，補衣服時照著，父親夜晚到田裡抓泥鰍時也照著。

老師教育我們要刻苦學習，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為爭取早日實現樓上樓下，電燈電話，點燈不用油，耕田不用牛的美好生活而讀書。在我幼小的心靈中，覺得電燈很稀罕，電話更是神奇，用一根線，可以把話語從千里之外傳過來。這是科學，電這東西真的太好了。

不久後，生產大隊派人抬回十幾根很長的水泥柱子，我第一次看到這種人造的樹杆，比真樹還長還重。大人們在地上挖一個很深的坑，把它們栽好，從很遠的地方排過來，最後一棵栽在村前土包上。那裡還修了一座小屋，後來才知道是放變壓器用的，這些水泥杆叫高壓電線杆。電是從東方紅髮電站接過來的。很快，每家每戶都拉了線，掛上了燈泡。

通知說晚上九點要試電了，人們平時不喜歡夜晚，這天卻早早地盼望天黑。好不容易等到太陽下山，月亮升了起來。有人疑問來了，這麼大的月光，電燈還起作用麼？等到九點半，還沒見亮燈。老年人說：我就說嘛，今天十五，月亮太亮，不適合照燈。

正當我們有些失望時，燈突然亮了，那個亮啊，我在晚上從沒見過，真的是亮堂堂！ 母親特別高興，馬上把鞋底拿出來，說連針腳也看得一清二楚，跟白天一樣的，接著又擔心這樣照著，怕是要很多錢，要我吹滅。我笑得肚子生疼，馬上去拉開關，說：“電燈不是吹的，開關一拉，亮了，再一拉，滅了。”

母親覺得，讀書真有用，懂得多。

用上了電燈，在很長時間裡，這成為熱門話題。我家用15瓦的燈泡，他家用25瓦燈泡。醫生家用45瓦的最令人羨慕，遠遠看去，別人家的燈枳黃色，他家的銀白色。電費是按燈泡瓦數收的，瓦數越大收費越多，人家有正式工作，不在乎電費。

有人偷電。偷電的方法很簡單，平時照25瓦燈泡，到了上門收電費的日子，他們換成15瓦的，每個月少交4毛5分錢。父親說，這樣少交的電費，平攤到大家的頭上了，不道德，我們決不做這種事。實際上，除了講道德，偷電得買兩個燈泡，父親也捨不得。

燈泡會壞，有次父親去拉開關，燈一閃，就滅了。他好沮喪，說國家造的東西這麼不耐用，並埋怨母親開關拉得太勤，省了電壞了燈，省了芝麻壞了西瓜。我取下燈泡，見鎢絲斷了，可以搭到另一處連起來，就舉著燈泡變換角度，還真的又亮了，比開始還亮。很少夸人的父親，第一次表揚了我：“二伢子真有用。”

有一次，突然之間全村的燈一下都滅了，大家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去問管收電費的花臉叔。花臉叔在公社培訓過幾天，成了大家心目中的專家，他說可能跳閘了，也可能是保險絲燒斷了，並要求所有人先把開關拉一下，斷開電路。說完拿著工具包，扛著梯子，在村口裝電錶的地方搗鼓了一會，換了保險絲，要大家現在去開燈，又亮了，令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也有整個大隊的燈全滅的時候，花臉叔也沒辦法，管大隊電的另有其人。花臉叔只能傳給大家一句話：大隊部撥電話給東方紅髮電站了，說是因為天旱河流水量不足，水流太小推不轉發電機，暫停供電。有時說是大隊變壓器壞了。總之，可能得停上幾天，這是個不太好的訊息。

停電會導致令人難受的結果，好不容易電影隊到我們村放電影，正看得帶勁，突然停電了。大家就會發牢騷，把滿肚子怨氣往發電站潑，罵發電站的人是乾飯的，光會吃喝光會拉，不會幹正經事。

後來有了電視機，醫生家首先買了一臺，那會兒，我們知道了電視連續劇這個概念。《霍元甲》一夜兩集，雖然穿插長長的電器廣告，但大家看得如飢似渴，每天晚上口袋揣了瓜子花生去看，恨不得出手幫霍元甲教訓日本浪人。

醫生與家人也很熱情，只是電視隔一會兒訊號就不好，出現雪破圖。這時候，總會有人自告奮勇爬到屋頂，把電視天線轉個方向，恰到好處時，電檢視像與聲音都非常清晰，大家一齊叫可以了，他便停下來。我們都長長地舒口氣，繼續替霍元甲加油助勁。

停電是常事，好長一段時間後，大隊管電員說，已經搭上了邵陽市火電廠的電，了，才穩定了不少，除非哪家偷偷燒電爐子，或者碾米廠晚上開工，保險絲融斷了才停一會。

時間過得飛快，三中全會後，一切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似乎在轉眼之間，家家戶戶都買了電視機，電影淡出了人們的視線。許多手工人力做的事，都陸續用機器來替代了，比如磨粉，磨豆腐。

再停電，那就是拉閘限電，大家生活水平的提高，家用電器多了，是減少電路負載所採取的措施，停的時間可以控制，不會很長，一般是前半夜停，後半夜就來了。

二十多年過去了，母親滿七十週歲，我提前從外地趕回，準備為她做壽。母親很高興，她容光煥發，父親走了之後，她學會了使用電器。她覺得我剛從北方回來，習慣了在有暖氣的房間裡呆，就拿著遙控板開啟空調，又考慮我路途勞頓，堅決自己下廚房，用電飯煲煮米飯，按開抽油煙機炒菜，一切嫻熟自如，不亞於年輕人。

母親依然絮絮叨叨，要我把身上衣服脫下來換洗，我們家的洗衣機質量好，洗得特乾淨。我以前擔心她不會使用洗衣機，衣服穿髒了沒人管，看來這是多餘的。

連老年人也在會使用電器，就別提年輕人了。

就在前些年，我們這一帶的電路搭上了國家電網，用上了三峽大壩的電。現在若問停電，大家都會把頭搖得像拔浪鼓。

從螢螢如豆的煤油燈光，到璀璨奪目的各種日光燈，節能燈，各種家用電器的普及，這不只是用電的問題，改革開放以來，我們村發生的巨大變化，天翻地覆，有目共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