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別姬》中的小癩子，您還記得嗎？

前段時間又重溫了一遍《霸王別姬》，給我震撼最大的，還是小癩子，一個只在電影裡活了二十分鐘的人，走完了他少年的一生，那天他吃著世界上最好吃的

冰糖葫蘆

，那一天，他成

“角兒”

了。

不知道你們看完《霸王別姬》之後，感觸最深的是什麼，是前半部分還是後半部分呢？

我是前半部分的，準確的講是前面的28分鐘左右。這二十來分鐘的時間，完整的刻畫了第三男主角——小癩子，令人唏噓，引人思考的短暫的一生，說他是第三我都感覺自己客氣了，如果把時間就定在前二十分鐘的話，我心目中的主角，就是我們的小癩子。到了後面當然是“程段”二人了。

接下來，我們就一起來深入的探索一下，小癩子短短的28分鐘的人生，憑什麼，就能夠在時長總長171分鐘的電影裡，成為我心目中的第三男一號的。

電影的開始是大概三分鐘的片頭，有種加西亞·馬爾克斯的名著《百年孤獨》開頭第一句的力量，“多年以後，奧雷連諾上校站在行刑隊面前，準會想起父親帶他去參觀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由於本文主要寫小癩子，我就不再贅言，點到為止，以後有時間，我會好好分析這個三分鐘的開頭的。

那麼，接下就讓我們的主人公，小癩子登場吧。

小癩子出現的第一場戲是戲班在街頭表演“猴戲”，鏡頭中在“猴子”右邊身穿黑衣的，就是我們的小癩子啦。所有人，都專注在表演上，就小癩子的表情明顯的跟周圍的人有出路，一看就是心不在焉，一臉不願意上課的小學生的樣子，雖然畫了臉，也藏不住他調皮的心。

表演過程中，他左看右看，伺機而動，瞧準了機會之後，他拔腿就跑，“世界那麼大，他想去看看”，於是推開了壓在身上的“人山”，衝出人群的阻擋，這是他電影裡的第一次反抗，這也將是他一貫反抗的開始。

可是，他當時還很小很小，也就七八歲的模樣，這樣弱小的身體是撐不起他高飛的心的。縱然他有孫大聖的七十二般變化，有上天入地的神功，也逃不過班主關爺的手掌心。

關爺一聲令下，小癩子便束手就擒。

他的逃跑失敗了，這很可能不是他的第一次反抗，這更可能不是他第一次的失敗，因為這一次是“又跑了”。

這個“跑”字，或者說這“又跑”二字，在我看來，具有俄狄浦斯王式的悲劇的力量，是希臘悲劇命運的力量，是一種我們不可捉摸，卻無法無視的，決定著我們一生的力量。小癩子很明顯的想要逃離這股力量，心要尋找自己，活出自己，這時的他還小，只有模糊的感覺，就是這個地方我不喜歡，我要到我喜歡的地方去。

從後面的戲來看，這一次小癩子肯定沒少捱打，因為“背班叛逃者”是梨園行的重罪，這一次他挺過來了，可最終，他妥協了，他認命了，他完成了自己。

戲班在街頭表演的時候圍了一群人，其中有一個婦女模樣的人，帶著一個小孩，好像在看熱鬧。後來，才知道，原來她是送小孩來學戲的，當年學戲簽約基本就是“賣身”，所以，你可以說她是在找“買家”。

“被賣”的這個人是誰呢？就是後來的小豆子，再後來的程蝶衣，我們的角兒，風華絕代的角兒。

因為本篇文章主要寫小癩子，我就不多寫了，其中小豆子如何被拒，又如何被收，寫起來又是一篇文章了。（小豆子的母親也是個很值得說的人物。）

小豆子被戲班收了之後，就被安排跟孩子們一起睡通鋪。

一進房間，都是小孩，看到他，難免損他幾句。其中帶頭的就是，我們的小癩子。

小癩子雖然表面上看是在欺負他，其實呢，是在幫助他，為什麼這麼講，我們一起看看。

小豆子的母親臨走之前，給他留下了一件袍子，當時他正念念不舍的抱在胸前。小癩子一看，便跑過去用腳將袍子勾掉到地上，然後叫喊起來“

窯子裡的東西，掉地上啦

”。

小豆子充滿怒氣地瞪著他們，一句話也沒說，拿起地上的袍子就往火盆上燒，這是他第一次以燒衣服的方式跟過去告別。這件袍子是她跟母親的最後的聯絡，小癩子無意之間，“成全了”他，這也是小癩子第一次“成全了”小豆子，讓他斷了過去，迎向未來。

眾人看著熊熊燃燒的袍子，默默無語，鏡頭，移到了窗外。窗外傳來了大師兄的腳步聲，也傳來了小豆子的未來，一個能夠填補“媽媽”的未來。

小癩子與小石頭，一個“成全了”他，一個“拯救了”他。

大師兄一進來就問他們是不是在欺負新來的，所有人頓時沉默，足見小石頭還是有點大師兄的架子的。一上來，他就護著小豆子，要他睡在自己的身邊，把原本睡在他邊上的小癩子趕到“和尚被窩裡去”。

小豆子和小癩子，兩人不打不相識，第二天訓練的時候，小豆子是第一次訓練，筋骨還沒有拉開，就被強行“破題”。看著旁邊淚流滿面的小豆子，小癩子便安慰到“小豆子沒事，朕都耗了一炷香的時間了”，雖然不是那麼的直白，可這就是小癩子的安慰的語言了。

隨著一頓蒙太奇之後，小癩子長大了，小時候很明顯他跟大師兄比較好，後來從站位來看，他跟小豆子的關係，已經超越了，他跟小石頭的關係了。

因為大師兄雖然人也不錯，可是究根到底他是師傅一掛的，不管是街頭的逃跑，還是後來的叛走，圍追他的總有這個“霸王”，他是時運不濟的“劉邦”，跟你稱兄道弟可以，跟他至死不渝了就算了。

可小豆子不一樣，小豆子天生“反骨”，他認為錯誤的事情他就不會去做，他堅持要做的事情，打死他，他也要去完成的。所以，在長期的交流下來，小癩子的行動“反骨”與小豆子的思想“反骨”，使得他們感情越來越深，共同的目標越來越明確，就是要逃離戲班，逃向更廣闊的世界。這樣就能夠解釋，後來為什麼，小癩子一喊，小豆子就跟著跑了。

男怕“夜奔”，女怕“思凡”。戲班“臺詞師傅”出現時，正在吊腿練功的小癩子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師傅，就怕師傅問作業，可這天下最沒道理的就是，怕什麼來什麼，“你的‘夜奔’”，聽師傅一問，小癩子神情緊張，開始搖頭晃腦的背了起來，“顧不得……”，一時背不下去。從這也可知，小癩子就是個“賴皮”，貪玩不練功。

因為沒有交上課業，小癩子被一頓痛打，這一天，小豆子也因為臺詞的原因，被狠狠的教育了一頓。

估計那天晚上兩人有過深刻的思想交流，在偷偷地計劃著什麼。

一日，戲班休息，大夥兒圍坐一起，唯獨小豆子是一個人站著靠牆，兩眼若有所思的樣子。在人群中的小癩子也是表情深沉，這是小癩子難得才有的表情。

突然一人問小癩子，“吃過豌豆黃嗎？”“吃過驢打滾嗎？”“盆兒糕呢？”。這些他們所以為的“山珍海味”，小癩子，全都瞧不上，說這些“都是他媽狗屁，不好吃！”，他認為“天下第一好吃的，冰糖葫蘆數第一，我要成了角兒，天天拿冰糖葫蘆當飯吃。

”可惜啊，可惜，他就成了一天的“角兒”，吃了一天的“冰糖葫蘆”。

他話音剛落，圍牆外面就傳來了，冰糖葫蘆的叫賣聲。大夥兒的目光齊刷刷的看向了他。他雖然調侃了一句，“朕又不是冰糖葫蘆”，貌似心不在焉，其實比誰都還要在意。

他觀察著大師兄的舉動，大師兄也跟其他人一樣對他調侃地笑了一下，他慢慢地走著，深怕大師兄看出他要走到大門處。

這個時候的大師兄，坐在最靠近門的地方，走到他的身後是可以判定這個人有要叛逃的企圖的，所以小豆子站在離大門最近的地方，也是離小石頭，最近的地方，在思考著，一個是自己現在最重要的人，一個是讓自己最痛苦的地方，他是要選擇為了他而忍受呢，還是為了自己而逃離呢。

他很憂鬱，他很痛苦，他沒有小癩子的單純，只是單純的想要逃走。

小癩子緩慢的走著，意在放鬆大師兄對他的警惕，一旦離開了大師兄的視線，他便瘋狂的跑向大門，巨大的門使他顯得如此的弱小。

大師兄一回頭，看到小癩子跑向門去，一下來就想起來了“小癩子又跑了”，鑑於以往種種的經驗，大師兄便迅速地做出了反應，衝了上去，抓住了小癩子，就像一開始拿住了他一樣。

小癩子本來是被自己最愛的冰糖葫蘆吸引去的，可他從門縫裡看到的，卻是所有人的“最愛”，充滿希望的風箏，可以高高飛起的風箏，而且滿大街都是，還很大，很巨大。

其他人，聽到了小癩子的話，就像聽到“王侯將相另有種乎”的吶喊一樣。一下子就激動了起來，完全忘記了，門的意義。

他們衝了上去，想要去追求，追求屬於自己的那個“天下”。大師兄雖然奮力阻擋，但是“霸王”一人一馬，終究是抵不過“劉邦”的千軍萬馬。

高牆被推到了，結界被打破了，希望迎面而來，看著滿大街的“風箏”，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其中受到衝擊最大的就是小豆子了，小豆子看著外面的世界，是如此的絢麗多彩，如此的充滿希望，站在門口的他，想著小石頭，還是猶豫了。

小癩子率先衝了出去，但他也沒有忘了他的革命戰友——小豆子，臨走前回首喊了一句，“小豆子，快跑”，這時，小豆子才下定了決心，跟著他，衝了出去。

這是小癩子，第二次“成全了”小豆子，給了他勇氣，讓他逃離，他們共同認為的黑暗的戲班。

小癩子，跟著小豆子，衝向了人群，小石頭一個機靈趕緊追上，在與戲班一牆之隔的巷子。聽到小石頭呼叫的小豆子停了下來，他這時已經下定了逃離的決心。

這一次，也是第一次的“虞姬”別“霸王”。臨走的時候，小豆子很不捨，小石頭也很難過，為了表達小石頭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小豆子把他的所有“三大子兒”留給了小石頭，以此為訣別。

小石頭聽到了，小豆子如此說，一驚，一下子就意識到了，這一次，小豆子是玩真的。於是，便說了句“反正你廢了，滾吧”，雖是責罵，實為愛護，想透過自己的惡言惡語引起小豆子的反感，讓他不要有太多的心理負擔，想走就走吧，之後的事，由我“霸王”一人承擔。

不管他，千軍萬馬，也不懼他，血流成河，“虞姬，虞姬”，你去吧，去你所向往的世界，去到更廣闊的天地。

一出險境，小癩子便去買了讓他奮不顧身，“背班叛逃”的，世界上最好吃的冰糖葫蘆。走在街上，他神氣活現的拿出了冰糖葫蘆，小豆子問他“哪來的”，他說“你那三大子兒買的”。剛剛還在深情款款地跟小石頭訣別，才說了留給他“三大子兒”，這馬上就被小癩子大臉了。心中雖有不滿，小豆子還是默默地走著，因為還來不及生氣的時候，命運的鈴鐺聲，叮鈴鈴的想起了。

“角兒來了”，他們之前很少能夠親眼一睹“風華絕代”的名角兒風采。今天，逃離出來了，他們逃離的是戲班，不是戲，戲還是好的。看著滿大街的人，“往這走，有條近路，”，小癩子說道。

可想而知，小癩子是“外出”的常客了，大街小巷無不通曉。抄了近路，他們站在離角兒不遠的地方，看著，看著。這時，小豆子眼神發生了變化，小癩子，還是看戲的樣子。

他們跟著人群，擠進了戲樓，由於個頭太小，小癩子便說，你先馱著我，我待會兒馱著你。兩人一上一下，帶著不同的心情，看著同一場戲。

一開始，小癩子還是看戲的心態，霸王出來了，他興奮的叫著，還是一臉看戲的樣子。所謂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看著看著，小癩子，看到了平時的自己，捱打的自己，接連發出了他的人生三問“他們怎麼成的角兒啊？”、“得挨多少打啊？”、“我什麼時候才能成角兒啊？”。

接著，他們互換了上下。小豆子在下面的時候，看的不是那麼真切，當他被小癩子馱起來的時候，他看清了整個的舞臺。那就是他的未來啊，原來虞姬和霸王在臺上是這樣的，原來戲班的黑暗是暫時的，舞臺的光明才是永久的。

更何況，有師哥的霸王在臺上等著，我這個虞姬怎麼能夠說走就走，霸王垓下只有烏騅馬，是何等的悲涼。

看清了自己的未來的小豆子，戲還沒有完，就果斷的拉著小癩子，離開了戲樓。他不願在臺下，他應該在臺上的，師哥一起的。

小癩子雖心有不願，到他是懂得小豆子，他調侃了一句，我就知道你要回來，離了小石頭，你就活不了。這是小癩子對小豆子的一句知心話，也是一句咒語，從此小豆子就活在了小癩子的這句話裡，陷進了小癩子無法逃離的命運，雖然時間有長短，最終他們走向了同一個結局。

他們沿著逃離的路線往回走，剛剛還滿街風箏，如今只剩一個，在圍牆底下，掙扎著。

小癩子此時豪言壯語我“早就打皮實了，師傅打我就跟撓癢癢似的”，在壯自己的氣也在，壯小豆子的膽，沒什麼的不就是打嘛。

我看呢，更是給小豆子安慰，讓他不要因為這次被打是因為你要我回來的，而產生負罪感。

這個時候，他自己解決自己的一個疑惑，就是，自己什麼時候能夠成角兒的問題，就在今天啊，他說“吃了冰糖葫蘆，我就是他媽角兒了”，小癩子，是成角兒了，他今天成了“虞姬”，別了“霸王”。

鏡頭一晃，戲班的門開了，“臺詞師傅”正巧看到了他們，逮了給正著。

兩人下意識的撒腿就跑。小癩子跑向街頭，回來果然不是他的本意，小豆子跑向路邊，裝在一輛車上，這輛車，絆住了他，後來送走了，小癩子。

最後兩人都被抓了回來，

看著被打的眾人，小癩子一臉的害怕，看著被打的小石頭，小豆子，滿眼的心疼與內疚。

（這裡正好可以好好的回答一下，為什麼小癩子要逃離戲班？

小癩子從頭到尾都是一個自由的人，自由當然是好的，不幸的是這個自由在小癩子的身上還是本能的，自發的，還沒有到自覺的程度。

所以臺詞不想背就不背，就算會被打，戲班太壓抑就要逃到外面的世界，他也真是說走就走，迎著光就跑了出去，根本沒考慮到所謂的“更嚴重的後果”，“後果”這種事情只在成人的世界才有。

後來小豆子要回，他也沒有多強烈地反對，因為他覺得，他是自由的，他可以來去自由，應該是年紀的關係吧，他還沒有完全的意識到，現實的世界是有“規矩”的。

小癩子的離開是本能的離開，本能地討厭束縛，這是他的優點，我喜歡的點，也是他悲劇結局的原點。在時代的潮流裡，反抗潮流，命運的鐵拳就會重重的落下。

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身軀。

而小豆子就不一樣了，他被拋棄過，被教訓過，被關愛著，他有著更加“真實的人”的感覺。）

他便自己站了出來，說“師傅，是我自各兒跑的，不管師哥的事，您打我！”，說著，便走向了長凳，趴了下去。他知道，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價的，特別是“背班叛逃者”，他願意接受這個代價。

師傅一下一下狠狠地抽打著，其他的師傅們也察覺到了很可能，會出大事，大家都知道小豆子是不會求饒的，於是引導其他徒弟紛紛跪下來，有種滿朝文武向皇帝求情的架勢。

可是班主的手，完全沒有要停的意思。

小癩子，看著這一場景，他也察覺到了，要有比這更大的情才能夠求下，小豆子的命。

他摸出了用小豆子留給小石頭的那三大子兒買來的他最愛吃的冰糖葫蘆，讓他成了角兒的冰糖葫蘆，一把一把的通通塞進了他的嘴裡。

用他最大的情，他的生命，還小石頭的放行和小豆子的恩情。

小豆子的最後一幕，臺板落了下來，舞臺搭建好了，在同光十三絕的注視下，在祖師爺的注視下，完成了，他的最後一次登臺，最後一次表演，

角兒的演出

。

猶豫了好久，最終還是決定用上了，算是切題吧，這就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幕。

這是他，又一次“成全了”小豆子。小豆子在他的三次“成全”下，衝出了過去，消散了迷茫，走向了未來。

他的最後一程，還是那個巷子，曾經佈滿了風箏，縈繞著冰糖葫蘆叫賣聲的巷子，給過他自由希望的巷子，現在空無一人，沒有人再阻擋他了，他走向了，永恆的自由。

還記得這個霸王的面具嗎，在跟小豆子的第一次見面他拿下了這個面具。如今真霸王就在小豆子身邊。

送完小癩子之後，班主講了霸王別姬的故事，說“

人得自各兒成全自各兒

”，小豆子，抽打著自己，成全了自己。

隨後，是他們在練功的場景，這一次，沒有正面，這一次，少了個人。

接著，喜福成甲班，拍了張集體照，這一次，還是少了一個人。

經過多年的努力，小石頭和小豆子成了名，更名為段小樓和程蝶衣。

當年和小癩子一起看的角兒，今天這角兒是小豆子了，可惜小癩子已經不在。當程蝶衣要走進戲樓的時候，冰糖葫蘆的叫賣聲傳了過來，程蝶衣回過頭去，低下了眉眼，似乎在找尋著“成全”了他的小癩子。 幫忙關注加點贊 謝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