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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一個愁字了得的李清照

  • 由 中原農博館曉航 發表于 垂釣
  • 2021-10-20
簡介應該說,李清照的去國之痛,比這陸游與辛棄疾更為慘烈

綠聲音是幾聲

在濟南趵突泉東,有一座李清照紀念館。此前,有好事者認為這紀念館就是李清照的故居,大肆渲染。其依據是清初擔任過戶部侍郎的田雯的一首詩《柳絮泉訪李易安故宅》。詩六句:

跳波濺客衣,演漾回塘路;清照昔年人,門外垂楊樹;沙禽一隻飛,獨向前洲去。

怎一個愁字了得的李清照

李清照紀念館

後來確是因證據不足,故宅說因而寢息。這座修建於清代的李清照故居也就更名為紀念館。李清照是濟南人,在趵突泉之側為之保留一座紀念館,彰其勝事,則是地方上的明舉。

李清照出身於官宦之家,用今天的話講,屬於“高幹子弟”。父親李格非的官做到了禮部員外郎,公公趙挺之更是做到了宰相職位。她的夫君趙明誠是太學生出身,後來也入仕為官,最後的職務是江寧知府,級別雖不及父輩,畢竟也屬高官之列。在中國歷史上,“高幹子弟”幾乎是紈絝的代名字,而所謂太平盛世,也無不瀰漫著縱慾與享樂的腐敗氣息。這一點,即便是到了21世紀的今天,似乎也無法改變。上層人物的奢侈生活,會助長整個社會的鶯歌燕舞與紙醉金迷。置身其中,很少有人會想到他們的好景不長,更不相信他們所有的美夢有被顛覆的危險。

怎一個愁字了得的李清照

李格非

就說南唐的李後主吧,當他置身在“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出”的享樂中,卻怎麼也沒有想到,他後來的結局是“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北宋的徽宗時代,是趙家天下由盛轉衰的分水嶺。此前一百多年,在六位皇帝的統治下,可謂“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髻之童,但習歌舞;斑白之老,不識干戈。”趙明誠與李清照夫婦,便是在這樣一種歌舞昇平的環境下出生併成長。但是,自宋神宗時代開始,深刻的社會危機實際上已經產生的。王安石的變法引起了朝廷文官集團的新舊黨派之爭。在哲宗、徽宗年間達到水火不容的程度。李格非是蘇東坡門下文士,被列入元祐黨籍,在蔡京上臺後被削職。趙挺之雖是新黨,並位列右相,終因得罪蔡京而罷官,並於死後受到陷害。父輩的政治恩仇,無疑會給趙李夫婦留下心靈的創傷與生活的坎坷。但這時的坎坷,還不能使他們真正體會到人世間的險惡與艱難。因此,他們還能保持自己做人的尊嚴。

值得肯定的是,李清照與趙明誠,雖然都出身在官宦之家,卻一點也不紈絝。史書記載“趙李族寒,素貧賤”。可以理解為趙李兩家雖是高官,卻非豪門。趙挺之、李格非兩人均於《宋史》中有列傳,皆無貪賄之名,而有文章行世。李格非的《洛陽名園記》,至今仍為人稱道。據說,李格非的妻子即李清照的生母王氏,是文學家王拱辰的孫女,亦善文。生在這樣的家庭,李清照耳濡目染的是詩的晨夕,書的春秋。她的少女生活,閒適而略顯單調,唯一能做的事情,大概就是懷春了,如她的《點絳唇》:

蹴罷鞦韆,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見客人來,襪劃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活脫脫的懷春少女形象躍然紙上,既羞澀又開朗,活潑而佻達。這種情趣,這種心態,這種生活的格調,只能產生在入仕為官的書香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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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

史載趙李夫婦的早期生活,似乎並不富貴。兩人結婚時,趙明誠還是太學生,平常都住在學校裡。他回來與李清照團聚,總是先到當鋪裡當掉一兩件衣衫,換幾個銅板,然後到汴京城中的舊書坊裡淘幾件古碑拓片,回來與李清照欣賞。趙明誠受父親影響,喜歡古玩,猶對金石有研究。他後來成為宋代有名的金石研究大家,有《金石錄》一書行世。

怎一個愁字了得的李清照

趙明誠夫婦共著的《金石錄》

當衣衫蒐購拓片,說明這對年輕夫婦的追求,親近詩書而疏於聲色犬馬。這種追求貫穿了他們的一生,李清照後來貴為知府夫人,也很少佩戴首飾。趙明誠的俸祿,多半用來搜求金石,他們因此名傳後世,也因此遭受到意外的打擊。

怎一個愁字了得的李清照

公元1125年,也就是徽宗時的宣和七年,金兵大舉攻宋,1127年攻破汴京,徽、欽二帝被俘。趙宋政權只好倉皇南遷。這一年,李清照44歲,她從青州出發,南下與先期奔母喪的趙明誠相會於金陵。1129年,趙明誠赴任湖州任職,病逝於途中。這時,李清照46歲。

政權邅遞,山河變色,此際的文人,在經受了干戈離亂之後,詩作往往沉鬱蒼茫。李清照之前,有顛沛於安史之亂中的杜甫,有失國的李煜;之後,有降元的趙孟頫,有被迫入清為官的吳偉業。看看他們那些遭受動亂前後的詩作,便能體會到什麼叫人生淪落,什麼叫去國之悲。

讓我們來看看李清照南渡前的最後一首詞《訴衷情》:

夜來沉醉卸妝遲,梅萼插殘枝。酒醒薰破春睡,夢遠不成歸。人悄悄,月依依,翠簾垂。更挼殘蕊,更撚餘香,更得些時。

再看她南渡後的第一首詞《蝶戀花》:

永夜厭厭歡意少。空夢長安,認取長安道。為報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隨意杯盤雖草草,酒美梅酸,恰稱人懷抱。醉莫插花花莫笑,可憐春似人將老。

怎一個愁字了得的李清照

這兩首詞,雖然都是李清照一貫的冷豔,一樣的纏綿悱惻。但不難看出,前一首詞是怨婦的懷人。而後一首詞,已隱藏了無法排遣的懷國之痛。與丈夫久別重逢,又與親友們歡聚,按常理李清照應該歡樂才對,可她訴說自己“永夜厭厭歡意少,空夢長安,認取長安道。”因失國而產生的鄉愁,便她的“鶯聲燕語”,開始有了一點歷史的蒼茫。

南宋有兩位著名的愛國詩人:陸游與辛棄疾。他們可謂把失國之痛寫到了極致。但是,這兩位詩人都沒有親眼見過北宋汴京的繁華。在金兵大舉攻宋的1125年,陸游才出生。此時,李清照已經42歲,15年後的紹興十年,也就是1140年,李清照57歲時,辛棄疾才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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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游

怎一個愁字了得的李清照

辛棄疾

偏安一偶的南宋政權,並沒有吸取北宋王朝後期的耽於享樂的教訓,其腐敗有過之而無不及。乃至出現了“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燻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這樣沉痛的詩句。陸、辛兩位,是南宋小朝廷中的兩位偉大夫,他們以收復國土,重造金甌為己任。遺憾的是趙宋南遷,不思北返;昏君坐廷,佞臣柄政,詩人的一支筆,又怎能真正地變成渡河的鐵騎或是闖陣的戈矛呢?

怎一個愁字了得的李清照

應該說,李清照的去國之痛,比這陸游與辛棄疾更為慘烈。她畢竟是在北宋首都汴梁城中長大,在錦幄繡閨的輦轂之下,她見慣了夜夜笙歌的龍袖驕民的生活。渡淮之後,杭州的醉生夢死更勝於汴州,達貴官人們“飽暖思淫慾”,貧窮百姓“飢寒起盜心”,兩相比較,李清照怎能不沉入絕望。

南渡第二年,李清照的丈夫趙明誠病死。此後,國破家殘的孤苦,一直伴隨著這位聰穎異常的女詞人,直至老死。自1127年離開青州南下杭州算起,李清照在南方生活二十多年,這段歲月不算短暫,但她卻只留下15首詞。儘管她創作上一貫惜墨如金,這15首詞,也顯得太少。即便這樣,這麼少的詞作中,仍充滿了斷腸人的悽苦。除了那首膾炙人口的《聲聲慢》,道出了“怎一個愁字了得”之外,餘下尚有:

舊時天氣舊時衣,只有情懷,不似舊家時。——《南歌子》

感月吟風多少事,如今老去無成。誰憐憔悴凋零。試燈無意思,踏雪沒心情。——《臨江山》

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孤雁兒》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武陵春》

比之李清照,杜甫算是有福的,他畢竟看到了安史之亂的平息。而李清照,卻一直享受不到歸鄉的喜悅。豈只是他,就是比他晚死半個世紀的陸游,也只能留下“一死原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的浩嘆。

李清照生前寫下的最後一首詞《永遇樂》,回憶了她在汴梁城中的閒適富貴的生活。這垂垂老嫗,雖然身在南宋,但她的心,卻一直留在淮河以北的故鄉。基於此,這位性格內向且又溫婉的弱女子,竟寫下一首石破天驚的五絕: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怎一個愁字了得的李清照

女子的詩,有脂粉氣當屬必然,若充滿這樣挾雷帶電的英雄氣,則一定是國家出了問題。李清照之前的女詩人,有薛濤和魚玄機,兩人的命運似乎也不怎麼好,但哀怨則有,怒氣亦有,霸氣則無。李清照之後,清朝末年出了一個秋瑾,寫過“不惜千金買寶刀,雕裘換酒也堪豪”的壯語,最終她成了殉國的烈士。國家不幸詩人幸,這是指詩而言。嘗過國恨家仇的人,能寫出詩的滄桑感來。惟其滄桑感,才能充滿悲情。詩以情動人,最催人淚下的,當是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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