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禍水？

“紅顏禍水”這個詞歷史上這個詞頻頻出現，比如褒姒、妲己、楊貴妃之流，但是魯迅先生對此已經有過評論：“我一向不相信昭君出塞會安漢，木蘭從軍就可以保隋；也不信妲己亡殷，西施沼吳，楊妃亂唐的那些古老話。我以為在男權社會里，女人是決不會有這種大力量的，興亡的責任，都應該男的負。但向來的男性的作者，大抵將敗亡的大罪，推在女性身上，這真是一錢不值的沒有出息的男人。”

然而歷史上，以我有限的歷史知識所知，至少有兩個家族的敗亡的確和女人的不賢淑是脫不了干係的。一個是趙氏孤兒故事中的趙莊姬，另一個是房玄齡的二兒媳婦、唐太宗的女兒高陽公主。

在《左傳》中，趙氏孤兒的故事並不是現在人們在戲劇裡所看到的樣子。公元前587年，趙朔死，他的妻子趙莊姬和趙盾（趙朔之父）的異母兄弟趙嬰齊私通，趙朔的兩個叔叔趙括（顯然不是紙上談兵那個）和趙同看不下去，便把趙嬰齊放逐到齊國。此事氣壞了趙莊姬，把賬都算在了趙氏頭上，她聯合了對趙氏有積怨的欒氏、郤（xi，四聲）氏，共同對付趙氏。幾股勢力在晉景公面前輪番誣陷趙同和趙括要謀反，晉景公（趙莊姬的侄子。晉景公是晉成公的兒子，而晉成公是晉襄公和趙莊姬的弟弟，成、襄和莊姬又都是晉文公所生，至少是同父異母的血緣關係）信以為真，殺死了趙同、趙括，基本是滅了趙氏一族，這才有了後來趙莊姬生下遺腹子趙武，在韓厥的一言相助之下恢復了趙氏，才有了以三家分晉為起點的戰國時代。為這個狗血的故事做個摘要即：驕橫的王族女人為了不倫之愛，滅了老公一家，又在各方面力量的作用下成就了兒子。這個趙武即是後來的趙氏宗主和趙氏復興的奠基人。

故事在大約400多年後成書的史記裡變成另一個樣子，與元劇《趙氏孤兒》已經相當接近，多出程嬰、公孫杵臼這些子虛烏有的人物，甚至出現了大夫屠岸賈去王家裡搜捕嫌疑人，趙姬將兒子藏在褲襠裡這種更加狗血的編造劇情。春秋、戰國時期的形勢與封建時代的英、法、德諸國類似，不像帝制時代中國的皇帝那麼大權獨攬，王權相對微小，諸候聯合的實力足以於王相抗衡，但也不至於一個大夫囂張到無根無據就敢去王家裡去搜捕犯人的程度。太史公大概是採用了趙國美化過的歷史，也許窩裡鬥導致滅族和亂倫神馬的太負面，不能散佈正能量，不利於教育引導人民，於是被趙國的國史以為尊者諱的原則和諧掉了吧。在這兩個版本的故事中，《左傳》顯然更加可信一些，楊伯峻先生認為：“《史記·趙世家》記載與《左傳》、《國語》不相同，不足為信史”。

另一個故事孟憲實老師在《百家講壇》的節目裡講得相當生動有趣，這裡面的女主角則更加離譜。太宗死後，高宗李治的舅舅長孫無忌大權在手，想盡辦法打壓當年推舉李泰為太子的一幫大臣，太宗在世的時候就明目張膽的清除了劉季等一干泰黨。泰黨裡面最大的一個即為房玄齡，然而由於太宗的死保，長孫無忌、禇遂良之流也沒機會下手，只能乾瞪眼的看著房玄齡壽終正寢。長孫無忌大概在心裡唸叨：“好嘛，你老小子撒手西去，看哥怎麼收拾你的子孫。”

二兒子房遺愛的老婆不是個省油的燈，她是太宗曾經很寵愛的高陽公主。這位公主那可真不是凡人，一次跟老公出去打獵看到一個和尚，名叫辯機，心裡十分喜歡，於是就找了兩個美女陪著老公，跟這和尚就亂上了。

這個辯機和尚說起來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師傅可是大大的有名，就是那位不遠萬里赴印度取回真經的玄奘法師，玄奘的《大唐西域記》也是在這位小師傅的幫助下寫成的。這位相當有翻譯才能、年輕有為、英俊瀟灑的和尚本來事業大有前途，就因為這位風流公主，30歲不到，腦袋搬家，一命嗚呼，在歷史上留下可恥的一筆。

這事發生在貞觀年間，事發的原因也比較奇特。當時衙門偵察到一件盜竊案，發現贓物裡面有一個很不一般的枕頭，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偷來的，當差的肯定不敢怠慢，三問兩問，發現這個枕頭居然是從一個和尚那裡偷來的。本來和尚應該過樸素的生活，可是這個和尚很不樸素啊（孟老師原話）。於是辯機和尚也被請到衙門裡來，不用囉嗦，很快就問出這個枕頭是高陽公主所送。這件事報上去，簡直沒把太宗給氣死。和尚不可留，腰斬於市，十幾個幫著傳遞訊息的宮女也跟著倒了黴。可是公主是皇帝的寶貝女兒，唐朝的風氣又比較開放，這點小事當然不能殺（要是按照王子犯法與民同罪的原則給殺了，倒可能是幹了件好事），教訓一頓了事。即便如此，這個高陽公主還是把父親恨上了，據說太宗死的時候，公主“無哀榮（臉上沒有難過的表情）”。此後這位公主也不閒著，可能有了上次的經驗教訓，事情做得更隱秘了，接著養了會算命的和尚智勖（xu，四聲），能捉鬼的和尚惠弘以及醫術高超的道士李晃。孟老師講到這裡的點評我覺得很傳神：“高陽公主也不是什麼人都喜歡，她只喜歡有一技之長的和尚——和道士。”

養點面首其實也沒什麼，誰叫她老子有的是錢和權，他老公不敢管，別人也管不著。單這一條也不至於引來殺身以至滅族大禍，問題出在房玄齡留下的爵位上。房玄齡死後留下一個梁國公的爵位，照例傳給大兒子房遺直，但是這個公主當然不能屈居人下，使盡各種手段想把爵位爭到自己老公頭上，包括一哭二鬧三上吊等種種，最後被太宗大罵了一頓了事。太宗死後，這公主更不消停，到自己親兄弟那裡誣告黑狀，說大伯子（房遺直）要非禮自己，心想自家兄弟當然要為自己做主，想要亂倫逼奸弟媳肯定是死罪，老大死了，爵位自然就會落在自己老公頭上。公主的邏輯推理能力應該說還是不錯的，可是我還是有點不明白，她自己天天給老公帶綠帽，她也不缺錢不缺權的，為啥非得一定要給老公爭這個爵位，難道是給老公帶的綠帽子太多，心中有愧，想要補償一下？總之這種女人的心理活動我這種現代屌絲是沒辦法理解的。

可是這個公主在爭權奪利這件事上邏輯清晰，對朝中大勢可就有所不知了，她不知道自己兄弟只是個傀儡皇帝，更不知道那邊還有個陰險的老傢伙盯著房家一家子，正等一個機會呢。

出了這事以後，高宗就把這件“亂倫大案”交給長孫無忌處理，事實上按照當時的制度和朝中的權力結構來看，他想不交也不行，當時高宗本人就處理不了事情。後來高宗一干親戚被殺，他哭著想求個情——高宗看到牽連出來的謀反人員名單，喲嗬，怎麼全是我自個兒屋裡人哦，於是哭著說：荊王（李元景），朕之叔父，吳王（李恪），朕兄，欲丐其死，可乎（朕給他們求個情，饒他們一命吧，行嗎？一個人當皇帝當到這份兒上，也是夠瞧的了）？——都被相當嚴厲地駁回了（這種事當然不用長孫無忌這樣的大佬出面，派衝鋒團先鋒官去幹就好——兵部尚書崔敦禮以為不可，乃殺之）。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這一天終於被長孫無忌等到了。在長孫無忌的主持下，這案子審來審去，由房遺愛與高陽公主夜觀天象（可能確有其事）這一事實出發，審出一個謀反大案（唐朝亂倫、夜觀天象均為十惡不赦的大罪之一）。最後房家當然是滿門抄斬，公主也落得個賜死的下場。另外還有相當一干大人物被長孫無忌順手給除掉了，名單裡有吳王李恪（李治異母兄）、李元景（李治叔叔）、薛萬徹（李治姐夫）、柴令武、巴陵公主（後面這兩位我也不知道是誰，有興趣的自己去查查吧）等等。

應該說這裡也不能完全怪公主事多，長孫無忌這個陰狠的老奸鬼也是相當重要的主角，但是如果不是高陽公主這麼蹦噠，大概房家一家老小還是能多活幾年的吧？長孫無忌何以如此膽大包天？我們站在上帝視角來看，唐朝還有很長的壽命，謀反是沒戲的。可是在當時的人眼中看來，至少在長孫無忌的眼中看去，三百年的南北朝時代才剛過去不多久，那個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歷史記憶還非常清晰。皇帝輪流坐，明天到我家，既然楊堅可以搶外孫的位子，我搶個外甥的位子想必也不算十分越禮，所以說出現這樣的情況，也不算特別奇特。李治後來能夠在武則天的幫助下除掉長孫無忌，奪回權力，說明他還是有兩把刷子的，並不是史書上所說的那個“昏童”。實際上這場鬥爭並不是僅僅是歷史上類似政治、權力鬥爭的重演，它代表中國政治權力結構中一個更加重要且影響深遠的重大變化，孟憲實老師引用陳寅恪的觀點說：李治與長孫無忌鬥法過程中發生的“廢王立武”事件，標誌著統治中國幾百年的關隴貴族集團的滅亡，此後，透過科舉制度升遷上來的寒門子弟為主形成的官僚集團登上歷史舞臺，主導了此後一千多年的中國歷史。

可以說在這兩個故事裡，這兩個不賢德的女人起到了非常重要的壞作用。臺灣的曾仕強老先生在百家講壇講課的有一集裡面說：如果你跟某人有仇，那麼你就把女兒養壞了去嫁給他兒子，禍害他們一家至少三代，可見女人對一個家庭的影響之大。這種說法有點調侃，在現代社會里，男女平等的程度已經相當之高，宗法制的社會也已經被現代小家庭獨立的經濟體取代，一個女人的影響大概也就是三、四口人而已，了不起影響到十多口人頂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