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善·微國學】張能：村裡特意蓋的大屋，裡面掛著一張特意的大印

標什麼立異

作者：張能

我們村裡有個特意蓋的大屋，裡面掛著個大腳印，說大腳印是不確切的，確切的說，是一張綢布，剪成了腳印的形狀。

據說是很久以前村裡一位老先生留下來的，這位老先生一生做了許多的好事，這些好事都留在了人的心裡，除了好的事蹟留下來以外，他還留下了這個大腳印。

大是大得出奇了點，但不妨礙後人紀念他。一開始可能有人懷疑世上是否真有這樣的大腳，

但是時日久了，信的人也越多了，也或許是已經成了村裡人的一種生活習慣。

既然是生活習慣，那麼就像冬日裡的溫水，人總是留戀於其中不願意出來的。

信的人，相信有這樣大的腳印，也相信人從下面恭敬的過一遍，然後仰視它，是會受祝福的。小孩子儘管說不上信不信，但是從下面穿來穿去，也自有一番樂趣。反正，似乎一村的人都從這個大腳印上面得到好處了。

然而，這時卻有一個人要破壞這種虔誠的安寧，向村裡其他人頭上打棒子了。說起來，這人在村裡的學校教書，是素有溫和之名的，教書凡數十年，村裡人對他也是頗存些敬意的，然而竟作處這樣突兀的事情來，眾人就更堅信他是受了惡魔的誘惑了。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

一天，他跑到大屋前，對著眾人說，相信這世上有這樣大的大腳，是愚蠢的，相信它而把它作為一個聖物那樣來膜拜，更是愚蠢得不可饒恕的。

對於他這樣的言行，小孩子是更覺得樂趣了，他們哈哈笑著，玩耍得越發起勁了。大人們，特別是村裡德高望眾的老頭子們，可是臉都氣歪了。不但臉氣歪了，他們還發表了下面的言論。

說實在的，在聽了這些話後，這以後，我再看到村裡這些端莊仁慈的老頭子，耳邊就會想起這些話，讓我別提有多彆扭。要說完全是被出於義憤，也不太能說得過去。這些話裡面，照我的看法，有些字眼，實在是不適合小孩子看到的。

但是，出於私心，為了使自己從這彆扭和困惑中能夠解脫出來，還是把他們的原話記下來吧。

甲：大概是T（錄者注：指那位不信大腳印的教書先生）看到D（指大腳印老先生）仙逝後，村裡和村外的人對他的敬仰和愛戴之心與日俱增，轟轟烈烈，c地的人們，又派人來我村迎請大腳印，建屋供奉，T看著有點刺眼，不自在，於是妒火中燒，衝昏了頭，所以給善良的村民們潑一桶冷水，惡生生地在村民們頭上打一棒。

乙（錄者注：乙遊歷在南洋，故而有“人妖”這樣的說辭，此“人妖”似乎與村民常所謂的不是一回事）：T其人，乃系人妖，他外掛教師面具，內懷陰胎，標奇立異，翻雲覆雨，此番荒謬舉動，察其動機，惟在鞏固他現有之地位，故不惜用種種手腕去攻擊聲望地位較其崇高者，於是乃鼓起如簧之舌，以煽惑青年，借科學之名，來傳播破壞優良風俗之毒素。此魔如不使之徹底降伏，終為我村前途之一大憂。

丙（身居外地）：T不但是我村的罪人，也是人類有父母子女之情的罪人。……我們身居外地的村民，為了保持我村的優良風俗，為了敬重最高道德的尊嚴，不能不起來糾正T先生錯誤與狂妄。我們的動機，是對他墮落思想的挽救，而不是對他個人人格的詆譭。所以我們的行動，正是為我村優良風俗頻於危殆邊緣的砥柱。

村裡學校的其他幾位老師和一些有知識的人也出來說了話，這些話，照我看來，要中允得多。

比如Q教員說：T先生的話是不確的，因為T先生沒有見過所有的人，也沒遊歷過所有的地方，既然沒有走遍所有的地方，見過所有的人，馬上下結論說世上不存在那樣的大腳印，是不周全的。

R教員則說：世上有沒有曾經出現過那樣的大腳印，今天有沒有，將來會不會有，這些事實層面的東西，其實是關係不大的。只要村民能因此更純良，更能維持村裡的公序良俗就是好事，哪怕大腳印是假的，那又怎樣呢？假的未必就一定不好，真的也未必能成好事。T先生的不妥，就是他把真假看得太重要了，把真假好壞攪在一塊了。

還有人說，世界上的事，誰說得準呢？萬事都有可能的。哈哈……哈哈……

可惜這位T教員，在這事後並沒有吸取教訓，又對村裡的一些事務說了一些糊塗的話，照例又引來一通批評，比如有位先生就說他是“以一切下流的辭句來誣衊村裡的優良風俗，以掩飾自己的無知，向外村人賣俏，未免太臉厚心黑了”等等。在一天夜裡，T教員不知怎的就在自己的屋裡死去了，據知情人說，他那幾天只是在嘮叨一句話，這句話是“拿證據來”。

我倒是想，這下也許真是解脫了，萬事都要成灰，T教員是迂了，何必較這個真呢？村裡從來是十張口說一樣的話，那麼多年，不也是一樣的過來了嗎？

與此同時，我的腦筋裡也有些胡思了：

如果真有這麼大的腳印，差不多近一米長了，就得有相配稱的腿吧，再往上，得有相配稱的身體和腦袋吧？這得是多大的一個人啊，這樣的人，該算得上是巨人了。

這樣的巨人一出現在村裡，在他開始做好事前，不得先把村裡的人給嚇個半死了？難道，這人只是腳大，身體其他部位還是如常人一樣？要不，當時的村裡人也都是差不多的大個子，那又怎會變得像如今這樣的小呢？

這些事情，誰又能都拿出證據來呢？

可是，我還得說，自此之後，我走出去，看到村裡的年輕人，總覺得他們臉上起了與往常不同的異樣表情了。恐怕真是受了T的蠱惑了，怪不得乙要說T是煽惑青年了！至於這變化是好，還是不好，我無法確定，因為畢竟冬來暑往，花謝花開，“最後一天”還沒來臨，甚至沒有一絲終結的預兆，所以，我無法確定，這也算是得了Q教員科學嚴謹作風的教訓了。

這件事已經過去有一百多年了。離我把它記述下來也有十餘年了。

有人問我所記述的是不是真的。我的心裡又浮現出T教員清瘦的臉龐和堅定的眼神來。

我所記述的，以前也沒人全信。現在過去那麼多年了，還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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