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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那遙遠的碾房

  • 由 伊人獨酌7512 發表于 垂釣
  • 2023-02-04
簡介母親再也不用挑著大大的籮筐到林屋去挑稻穀,也就再也不用到碾房去碾米了,老夫妻的碾房,就這樣慢慢淡出了我們的生活

泥坯房是什麼意思啊

那遙遠的碾房

文/伊人獨酌

也許是人生思幼日,無論是在天涯,還是在海角,夜深月高時,常會有一座低矮的泥坯碾房清晰入夢。

那時,在鄉下。一間簡陋的鄉村學校,黃泥地操場的一角,泥坯磚砌起一道女牆,把操場和住房隔成了兩個天地,一扇簡陋的木門,輕輕虛掩;房間靠一條小路,小路曲曲折折延伸到一座拱橋上。倚窗而望,常常能看到幾個老農挑著擔子或趕著老牛來來往往,偶爾見穿著樸素卻臉龐清秀的農家姑娘,挽著高高的袖子,挎著竹籃子,從小河邊洗衣歸來,步履輕盈。

(散文)那遙遠的碾房

(散文)那遙遠的碾房

母親是鄉村民辦教師,一個高瘦的中年婦女。因為她的善良,因為她的敬業,在鄉里頗有些威信。那年月,民辦教師是吃不上國家糧的,糧食由大隊分配到某個鄉村去領,然後,母親便總要帶上我,挑上籮筐,跨過那道彎彎的拱橋,沿著九曲十八彎的田間小路,到一個叫林屋的小村去挑糧食。善良的村民,總要往母親的籮筐裡再裝進多一點穀子。沉沉的擔子壓在母親瘦削的肩上,小小的我,擔著小小的心一路跟著小跑回家。

然後,便要到碾房去,把黃燦燦的稻穀,變成白花花的大米。母親每月付出的心血所得,便是那不多的黃燦燦的稻穀,或同樣不多的白花花的大米,另加少得可憐的一點薪水。熬一點清粥,拌幾根木薯,偶爾買上面粉,和著一隻雞蛋煎成薄餅,一家人日子過得清苦而溫馨。

碾房建在泱泱的河邊,依坡而建,房子的一小半伸出在河面上,幾根粗大的木柱子深深扎進河裡,託著整間小屋。房子非常簡陋,灰瓦頂,黃磚牆,伸出河面的那一塊地上,鋪著厚厚的木板,透過木板縫,甚至能看到河裡的流水,蹲在地上看河裡的水草飄過或小魚遊過,是童年的一大樂事;方而簡陋的的木窗,透過那圓而疏落的木窗欞子,可以看到一個大大的水車在河上咿咿呀呀地轉,唱千年諳熟綿長的歌謠。母親把稻穀倒進一個大大的木鬥,金燦燦的穀子就沿斜斜的鬥徐徐滑落到碾槽裡,然後,在水車咿咿呀呀的吟唱中,巨大的石碾,便發出痛快的轟響。一時間,碾房裡,洋溢著歡樂。

(散文)那遙遠的碾房

(散文)那遙遠的碾房

我無比虔誠地看著金燦燦的穀子一點一點地變成白花花的大米,抽動著細細的鼻子使勁地嗅帶著泥土氣息的濁濁的穀糠味,似乎是可以嗅到大米飯的清香了。看母親臉上緊鎖的眉舒展開來,我便可以放肆地把手伸進碾槽中,撥弄著穀子,感受穀子厚實的粗糙和大米爽滑的細膩,待看到巨大的石碾滾來,便急急地跳開,然後,待石碾滾去,又急急地把手伸進槽裡去。

母親怕我危險,便總要在我玩在興頭上時把我吆喝到碾房外頭玩。坐在靜寂的河邊,聽呀呀的水車吟唱,也是妙不可言的。但貪玩的我,是不會閒坐聽水車的,總要想著法子尋樂子。

(散文)那遙遠的碾房

碾房靠路的一側,因長年累月受馬路上飛塵的侵擾,黃泥磚上蒙上了一層灰濛濛的塵,牆色斑駁;而其餘的三側,卻因為遮掩在一片高高的艾篙裡,又時不時受河中水氣的滋潤,仍然是清朗的磚黃,用手摸去,潤潤涼涼,從指尖上直傳至全身,再把臉貼上去,便幾乎要陶醉。碾房主的小巴孩,也是貪玩的野小子,上學沒心思,整天逃學在碾房裡看村裡的人出出進進,聽大人們閒扯張家長李家短,也學得油嘴滑舌。每每看我獨自在碾房四周閒玩,便總要過來瞪眼嚇唬,看我不懼不怕的回瞪他,又很快軟了下來,帶著我在碾房四周牆腳底下趴在地上尋蟲子。只要發現在浮泥上有一個旋渦形的小洞,撥開浮泥,就可以尋到一種身體細細扁扁的、有著軟軟觸鬚的小蟲子,用小木棍去撥弄,攔截,待它終於成功逃脫時,又去尋找新的目標。小巴孩說,碾房是俺爹建的,俺爹老了,俺就接他的班。說這話的時候,眼裡滿是崇拜和自豪,彷彿他爹建的不是一間破碾房,而是一幢雄偉的大樓。

(散文)那遙遠的碾房

母親碾完穀子,再簸篩了米,然後用兩隻籮筐一頭裝白花花的大米,一頭裝碾成了粉狀的穀糠,待沉沉地挑上了肩頭,才會想起我。於是急忙走出碾房,長長地喚“雨兒”。我便趕緊從屋角的艾篙叢中鑽出,身上帶著濃濃的艾篙味兒,臉上常常是橫一道豎一道的髒著。母親假裝生氣地嗔怪著,拉我下到河邊去,用手舀著清涼的河水,幫我把大花臉洗得乾乾淨淨。待母親臉上露出滿意的笑,便趁機央求她,到河裡去玩上一會。母親不許我走到太深水的地方,看我卷著褲腿走得遠了,總是急得又跳下河去。娘倆兒站在泱泱的河中央,看咿咿呀呀轉動的高大水車,再抬頭看岸上的碾房,才發覺那碾房,原來是那麼渺小,掩映在那片高高的艾篙草中,低矮如一個傴僂的老人。

(散文)那遙遠的碾房

最歡欣的時候,便是白花花的大米飯飄著飯香端上桌時。從外瘋玩回到家,一嗅到滿屋的米飯香味兒,便饞得急急忙忙去舀飯,享受著新鮮大米飯的清香。每每碾回新鮮的大米做飯,母親總習慣買上半斤八兩豬肉,拌著大蒜苗兒,外加幾根芹菜,炒得香噴噴的惹人直流口水,但常是不待豬肉端上桌,我早已狼吞虎嚥了一大碗米飯,肚已半飽,母親便笑罵我是“米蟲子”。等一家人圍坐著吃晚飯時,我已幾乎吃不進太多米飯了,但不拌米飯光吃肉,又會遭母親的數落,感覺實在是不過口癮,於是裝模作樣地使勁空扒著飯,扒一下便夾一塊肉,吃上半口,就把它藏到米飯底下,急急地又去挑揀瘦肉,不一會碗底已藏了好幾塊。但常常被母親識破我的那點小伎倆,在她的數落下,訕訕地笑;母親便教育我,要學會讓弟弟,學會孝父母。記憶中,那個年代,能痛快地吃大米飯,吃香噴噴的炒肉,只有在碾回新大米的時候。於是,低矮的碾房,那時,無疑是最令我神往的聖地。

碾房的主人是一對老夫妻,憨厚善良。母親去碾米,他們常常是推辭著不願收下碾米的那幾角錢,但母親總是堅持要他們收下。於是,老夫妻便會在母親走時塞上幾根麵包木薯,或一小包自種的落花生。於我而言,這又是意外的驚喜。有時忘了,老夫妻還會叫小巴孩送過來。老夫妻只有小巴孩這個皮兒子,喜歡看起來頗乖巧的我,有時還對母親開玩笑說,認了你家閨女做女兒了。母親呵呵地笑,連說好好,小巴孩也在一旁興奮得合不攏嘴。我吃著老夫妻送的麵包木薯或花生,卻撇著嘴一臉不情願,儘管他們擁有那麼神聖的碾房。

跟母親挑稻穀去碾米,來來回回地走了幾年那河邊小路。我從小屁孩長成了豆蔻少女,小巴孩也長成了高瘦的黑小子,但老夫妻似乎都變矮了,站在身邊一比,彷彿他們都比過去矮了一截。小巴孩正式接過了碾房的活,熟練地操作每一道工序,只是眼中沒有了從前說起碾房時的自豪和驕傲,吱吱歪歪地插嘴爭論不休的習慣似乎也改了,不會再瞪眼嚇唬我,見了面居然還靦腆地笑笑。看母親挑著擔子過來,衝著一笑,不說話,便把母親肩頭上的籮筐接下來,嫻熟地開始碾米。老夫妻跟母親閒聊,嘆息著說這水碾太費時,村頭李家買回了電動碾米機,一會功夫就把米碾好了,現在碾房的生意越來越不好做了,正尋思著是不是要廢了這水碾,也換電機的了。母親說,水碾雖然費時些,但碾出來的米做的飯,特別香,那電動的比不上呢。老夫妻連忙說,就是就是,水碾碾出來的米就是香,但村裡人還是越來越不喜歡水碾了,他們都沒你有眼光呢。

(散文)那遙遠的碾房

母親的待遇漸漸高了,又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個轉正為公辦老師的機會,把一家人的戶口都轉成了吃國家糧的了,於是,一家人的糧食,便每月由國家固定供應了。母親再也不用挑著大大的籮筐到林屋去挑稻穀,也就再也不用到碾房去碾米了,老夫妻的碾房,就這樣慢慢淡出了我們的生活。偶爾母親還會帶我去碾房,但只限於去串串門,去叨叨家常,每每去,還能吃上他們的麵包木薯和脆脆的落花生。

小巴孩終於耐不住在碾房機械操作的寂寞,隨夥伴到廣東打工去了,據說一個月的收入,比在碾房做一年的收入還要強些。老夫妻捨不得關了那碾房,只好又重操舊業,但身體已是每況愈下,於是捎信要小巴孩回來,但小巴孩出過了遠門,見了大世面,他無論如何也守不住這破舊的老碾房了。老夫妻嘆息,生氣,終是無濟於事。我們離開鄉村小學的時候,小巴孩的水碾房已徹底停工了。破敗的泥坯房,大大的水車,已成為河邊一道古舊的風景,點綴在泱泱的河邊。碾房旁的艾篙,越長越高,有些甚至已超過了那低矮的碾房頂。老夫妻懷念老碾房的日子,日日去聽老水車咿咿呀呀地唱著舊歌謠。

告別碾房後的日子,從來不曾為吃不上大米飯而擔憂,更不會對一頓大米飯而充滿了期待。只是奇怪,那以後,日日吃,餐餐吃,卻再也沒有吃過像那碾房碾出來的米做的那麼香的大米飯了。

定是沒有經過石碾碾壓,大米飯就沒有那濃濃的大米香。直到現在,母親還是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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