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貓：宮苑深深，唐宮佳人日日宴飲歡樂，卻羨慕我自由來去

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再難見天日

在一個大雨傾盆的夜晚，我出生了。和我一起出生的還有三個兄弟姐妹，但是都沒有捱過那個寒冷的夜晚。對我們貓來說，這是很常見的事，尤其現在天災人禍的，好多人類都活下去，更別說我們貓了。我不想還沒看過這偌大的世界就離開，憑著一股意志撐了下來，但是身體一直不大好，比起到處跑動我更喜歡躺在一個地方懶懶的待著。

在一個地方待久了，自然知道的東西就多。我知道現在的國號是唐，也知道我現在所在的是一個叫後宮的地方。聽路過的宮女說，

好多人都削尖了腦袋要往這兒鑽呢。

我覺得人真是奇怪，這後宮地方這麼大，那些人想來就讓他們來唄。

有一次，我覓食的時候路過承天門，看到那裡不少外貌姣好的人類女子聚在一起，我好奇心起過去一看，發現居然正是一群即將要進宮的人。但我覺得她們並不是那麼開心，有不少人都暗暗垂淚。那個領頭的宦官叫

“花鳥使”

，勸她們整理儀容，到了宮中處處都要小心。不說話還好，他話一出口，一個年紀不大的女子“哇”一聲就哭了，

說什麼今日進宮，或許此生再無與家人相見之日。

她哭得悽慘，引得不少人都啜泣起來，可人類和我的悲歡並不相通，我只是一隻可愛的三花貓，所以看到她們哭成一團，我甩甩尾巴就走了。

“爭得一人聞此怨，長門深夜有妍姝。早知雨露翻相誤，只插荊釵嫁匹夫。”

宮牆巍峨，宮娥悽悽

那日一別之後已有十日，我又一次見到那個哭得最慘的姑娘。根據人類的時間，現在已經是

三更時分，但是那姑娘仍在侍班當值。

天上飄著細雨，那姑娘站在宮門口看門，腦袋一點一點的，怪可憐。我坐在陰影裡舔爪子，突然看到一架車攆過來，怕她被人發現打瞌睡，連忙衝上去給了她一爪子把她打醒。

就這樣，我和這個叫做阿婉的人類姑娘的友誼，開始了。

阿婉只是最普通的宮娥，

不僅要看守宮門，還要“拂掃御床”，幫皇帝老兒的妃子熨燙衣服，總之什麼雜活累活都要做。

有一次尚衣局又送來一大堆衣服，阿婉一件件薰香，燻好之後已經夜半三更，蠟燭都快燃盡了。我看阿婉眼睛都睜不開了，卻還沒有用晚飯，不禁感嘆

做人真難

啊。

阿婉難，因為她地位低。我到處亂跑的時候，曾經過御花園，那些妃嬪們可真舒坦，

每天不是賞花吟詩就是宴飲取樂。

我曾經細細數過，櫻桃成熟的時候她們有“櫻桃宴”，牡丹花開時有“賞花宴”，出去遊玩有“探春宴”，秋天葉落的時候有“秋日宴”，中元節、寒食節、清明節、除夕、七夕她們也都會舉辦宴會。宴會上她們觀看歌舞，吃各種看上去就很好吃的食物，讓我這個只能吃殘羹冷炙的可愛小貓咪羨慕極了。

阿婉有幾次被安排到宴會上去傳菜，忙得不得了，我躲在花叢裡，分明瞧見她對著那些佳餚流哈喇子了。

“新翻酒令著詞章，侍宴初聞意卻忙，宣使近臣傳賜本，總教諸院遍抄將。”

一日君王側，日日享笙歌

阿婉是個深藏不露的姑娘。

我與她相處數月，

竟不知她通曉詩書，還能歌善舞。

寒食節宴會的時候帝王提前打過招呼要過來，歌舞助興自然少不了。然而在宴會前一天，一個舞姬突然生了急病，原本安排好的

《蘭陵王入陣曲》

一下子無法成形。這可是宴會的重頭戲，負責的女官急得團團轉，阿婉自告奮勇上去了，竟跳得極好，解了燃眉之急。

我看著阿婉舞動時候的樣子，心裡明白，阿婉的好日子要來了。

“飄然轉旋迴雪輕，嫣然縱送游龍驚。小垂手後柳無力，斜曳裾時雲欲生。煙蛾斂略不勝態，風袖低昂如有情。”

寒食節後，阿婉得帝王寵幸，

封寶林，賜住未央宮偏殿。

但皇帝畢竟是皇帝，後宮佳麗三千，寵幸過後便將阿婉拋之腦後。阿婉也樂得清閒自在，開始享受起在後宮中做主子的日子來。而我也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跟著阿婉住進了未央宮，從一隻流浪貓變成了地道的

御貓

。因著成了有身份的貓，阿婉還給我起了個名字叫“來福”，我不太喜歡，但看在阿婉讓我一日三餐都能吃到好東西的面子上，動動耳朵也就隨她去了。

阿婉真不愧是阿婉。夏天時候，她常常倚在美人榻上讀詩書，我躺在她旁邊看過幾眼，密密麻麻的豎字看得我頭昏腦漲，阿婉竟能看得懂，我好生佩服。但阿婉已經是個成熟的嬪妃了，每天窩在屋裡看書寫字是不現實的。經常有別的妃嬪藉著看我的名頭來找阿婉出去玩，雖然話裡話外都看不起阿婉的出身，但阿婉也不著惱，反而跟著她們出去了。

我跟在後面，

發現這些後宮的嬪妃們真的很閒，要想盡辦法才能消磨無聊的時光。

下午的時候，她們會三三兩兩坐在一起

下圍棋

。聽阿婉說，圍棋在很久以前就有了，是一個叫做

堯

的人發明的，用來陶冶他那頑劣兒子的性情。這些妃子好像真的很喜歡下棋，不少人的技術都還很好。阿婉晚上跟我聊天的時候卻吐槽，說這些妃子哪是喜歡圍棋，不過是

皇帝愛棋，甚至還設立了專門的“棋待詔”陪自己下棋，她們才苦練棋藝，想有朝一日得到皇帝的歡心。

“日高房裡學圍棋，等候官家未出時。為賭金錢爭路數，專憂女伴怪來遲。”

除了圍棋，

她們還愛玩一種叫做“投壺”的遊戲

。這種遊戲玩法簡單，就是向一種特製的壺中，誰投中得多誰贏。阿婉挺喜歡這個遊戲，因為

既能鍛鍊身體，也不用動腦子，特別省心

。她和其他妃嬪以櫻桃作為賭注，誰投中的多誰就能吃櫻桃。阿婉玩到手腕痠痛都不肯停，贏了一大捧櫻桃回來。

如果說投壺這種無聊的遊戲我還能理解的話，

這些妃子還熱愛看兩隻雞在一起打架這種事情，

以我的貓腦袋是想不明白的。阿婉也喜歡看鬥雞，她說鬥雞作為一種

娛樂活動

，遠在春秋戰國時期就很盛行兩漢以後，有關鬥雞的史事記載和詩賦歌詠，不絕於書。我是不知道春秋戰國是什麼東西，但是阿婉平時在屋裡就愛跟我聊天，我只能被迫聽著些。

到了唐代，鬥雞遊戲空前活躍。王孫公子、富家子弟鬥雞走狗，成為一種社會風氣。現在的皇帝喜好鬥雞，

在宮裡還專門修建了皇家雞坊，從軍中選拔五百年少年士兵飼養和訓練鬥雞。

我就納了悶了，我們貓難道不比雞好看嗎？為什麼這些有錢有閒的皇家人不找人來訓貓鬥貓呢？阿婉說她還沒入宮的時候，跟著家中兄長出去玩耍，還見過有人用假雞代替真雞來鬥，真是令貓啼笑皆非。

而在後宮裡，一旦有鬥雞活動，那些平日裡高高在上的妃嬪好像也顧不上什麼形象了，擼起袖子提起裙裾就往前湊，

身份尊貴也顧不得

，宮女和妃嬪擠作一團，大聲笑鬧，好不快活。

“寒食清明小殿旁，綵樓雙夾鬥雞場。內人對御分明看，先賭紅羅被十床。”

縱生活無憂，願孑然歸家

這些玩樂看著盡興，但真正說起來，我覺得其實是

因為這些人類太寂寞了

，才要找這麼多事情來給自己打發時間。阿婉從宮娥變成妃嬪，生活上是富足了些，也不用再小心翼翼的生活，但是我知道她不快樂，那些妃嬪們也都沒有我這隻貓快樂。

因為她們不自由

。那些美麗如花的後宮婦女，表面上披錦裹繡穿金戴銀，食山珍海味，居富室華屋，實則“宮門一入深似海”，被高高的宮牆與世隔絕起來，

就如同被關進囚籠豢養起來的寵物一樣，失去了寶貴的自由。

我在宮中行走已久，知道宮廷禁衛森嚴，防範嚴密，一旦違宮規者，就會被施以酷刑。

白天宦官把門，夜晚宮門上鎖，宮正負責維持宮紀律，沒皇帝的命令，連臣子也不得任意出入。

更別說宮人與親人一年只能相見一次，偌大一個宮廷有多少人？成千上萬的人彙集一處，幸運的很快便見到親人；不幸的，

在茫茫人海中怎麼也尋覓不到自己的家人，

只得朝天痛哭，失望而歸，連我這隻貓看著也不由心生悲慼。

後宮婦女的一言一行都要受到管制、監視，如果宮人有怠惰偷懶，疏忽職守望、違犯規矩的，那麼將被處以相當重的責罰，毫不留情。阿婉心裡很多話，只敢在夜晚時低聲與我說起，生怕被人聽見，觸犯了宮廷嚴律。

阿婉是個好姑娘，年歲還長，卻要永遠幽閉在這深宮之中。我只盼她歲歲平安，能平靜地走完這坎坷的一生。

參考文獻：

《大唐新語》

《唐國史補》

《舊唐書》

《開元通寶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