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美宋詞｜周邦彥《氐州第一·波落寒汀》

氐州第一

【宋】周邦彥

波落寒汀，村渡向晚，遙看數點帆小。亂葉翻鴉，驚風破雁，天角孤雲縹緲。官柳蕭疏，甚尚掛、微微殘照？景物關情，川途換日，頓來催老。

漸解狂朋歡意少，奈猶被、絲牽情繞。座上琴心，機中錦字，覺最縈懷抱。也知人、懸望久，薔薇謝，歸來一笑。欲夢高唐，未成眠、霜空已曉。

【註釋】

波落

：水中沙洲因潮落而露出水面。

汀

：汀洲，水中小塊陸地或水邊平地。

村渡

：村邊渡口。

亂葉翻鴉

：因為群鴉起飛，所以樹林裡落葉紛亂。翻，飛。張衡《西京賦》：“眾鳥翩翻。”

驚風破雁

：陡然而起的一陣風吹散了整齊的雁行。這是化用杜甫《冬晚送長孫漸舍人歸州》詩：“雲晴鷗更舞，風逆雁無行。”

縹緲

：隱隱約約，若有若無。

官柳

：官道上種植的柳樹。蕭疏：謂因葉落而枝條稀疏。

微微殘照

：夕陽的一點淡淡的光輝。

關情

：牽惹情懷。

川途換目

：在水路上行進，眼中的一切都改變了。川途：水路。

頓來催老

：謂沿途見秋景蕭瑟，頓時感到自己也被催老了。

座上琴心

：用司馬相如彈琴向卓文君求愛事。《史記·司馬相如傳》：“相如不得已，強往，一坐盡傾。酒酣，臨邛令前奏琴曰：‘竊聞長卿好之，願以自娛。’相如辭謝，為鼓一再行。是時卓王孫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繆與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

機中錦字

：用前秦竇滔妻蘇蕙事。《晉書·竇滔妻蘇氏傳》：“竇滔妻蘇氏，始平人也，名蕙，字若蘭。滔，苻堅時為秦州刺史，被徙流沙，蘇氏思之，織錦為迴文旋圖詩以贈滔。宛轉迴圈以讀之，詞甚悽惋，凡八百四十字。”以上二典喻兩情相悅，這裡用以代指妻子的書信。

薔薇

：化用杜牧《留贈》詩：“不用鏡前空有淚，薔薇花謝即歸來。”

欲夢高唐

：指夢中與愛人相會。語本宋玉《高唐賦》：“昔者先王嘗遊高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也，為高唐之客。聞君遊高唐，願薦枕蓆。’王因幸之。去而辭曰：‘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此處“高唐”喻男女歡愛。

【賞析】

《氐州第一》，詞牌名，調始《清真樂府》，又名《熙州摘遍》。這是一首客旅思家之詞，主要抒發秋日旅途懷人之意。上片以寫景為主，結拍處入情，下片則寫懷人心緒。

這首詞是詞人在旅途中所寫的羈旅思親之詞。詞之上片描繪詞人在旅途中所感受到的蕭瑟秋景。這是一個秋日的黃昏，行走在岸邊的詞人看到潮水漸落，水中的沙洲隨著落潮慢慢露出水面。暮色已經開始籠罩身邊的村落，站在岸邊只能遙遙地看到江上的數點孤篷遠帆。驀地颳起一陣瑟瑟的秋風，惹得那天空中整齊的雁行也亂了隊形和節奏，樹林中寒鴉欲飛，驚得滿樹的枯葉簌簌飄零。此時的水面和天空彷彿融為一體，天邊的孤雲隱隱約約地浮現，彷彿也不忍看這蕭瑟空闊的水天秋景。詞人沿著岸邊一直行走，漸漸走到了寬闊的官道上。官道兩旁種植著密密的楊柳，但此時那柳樹茂盛的枝葉已經落盡，夕陽下，只有稀疏的幾條柳枝勉強斜掛著金黃色的夕照。眼前這肅蕭的秋景觸動了詞人這個江湖羈旅客的愁腸，為他平添了幾分淒涼。詞人頓時覺得自己也跟這季節一樣，在一歲歲的旅途中黯然老去，失去了青春的光華。

詞之下片由敘景轉而抒情，在一片秋意中黯然神傷的詞人，漸漸明白了為什麼自己那些曾經少年輕狂的朋友一個個都變得鬱鬱寡歡，原來他們同自己一樣被思鄉和思親的情緒日日纏繞。家中妻子的書信和兩人之間心心相印的知音之情，都讓詞人日夜牽掛，懷念不已。他知道，等待在家中的妻子也一定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自己這個遠行的遊子。只等待薔薇花謝的時節，自己就會回到她的身邊，與她四目相對，會心一笑。想到與妻子相約的歸期，詞人再一次被思念之意折磨得無法入眠，直到外面佈滿青霜的天空微微發亮。

清陳廷焯曾評此詞雲：“寫秋景淒涼，如聞商音羽奏。語極悲婉。一波三折，曲盡其妙，美成詞大半皆以紆徐曲折制勝，妙於紆徐曲折中有筆力，有品骨，故能獨步千古。”一闋《氐州第一》果然悽婉動人、曲盡其妙，但說起其中最妙之語，莫過於一句“薔薇謝，歸來一笑”。重逢的欣喜、靈犀的會通，都在這相對一笑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