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舫故事，中秋給自己寫封信，我一切都好，只是想你

一壺酒，一座城，一個人，還有一輪明月。我也不知道我在哪裡，如果你到了這裡，請一定來找我，一切都還跟從前一樣。

每次想起你，我都會多喝一杯，多坐一會，燈影的每一次晃動，都以為是你，正推門進來……

一

放假還是加班到後半夜。

坐上最後一班地鐵，從北五環往東五環，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算起來，到北京已是10個年頭了。

空蕩蕩的車廂裡，橫七豎八地坐著幾個沉默而疲憊的人，躺在椅背上，包扔在一邊，攤著兩手，昏昏欲睡。

車廂摩擦鐵軌的聲音，沉悶，悠遠，聲音彷彿從遙遠的遠方來。沉悶的響聲途經一個站臺就亮起來，停一小會，又進入了黑暗。

好像應該想些什麼，但此刻，除了美夢，累得什麼也想不了了。

只想早一點回到東五環外的那間十多平的民房裡，把自己扔在床上。

“城市的夜在頭上，沉默經過它心上，我已經疲倦了，這是我唯一不失眠的地方，沉重的，燙手的，在這裡都可以暫時放放。”

不知道誰的手機裡放著這首歌，直到出了地鐵，走了很長一段路，還在耳邊迴響。

路燈下，一隻狗一直跟在身後，直到我開啟門，才轉頭走開。

想著它形單影隻，想著要不要把早上沒吃完的麵包給它，但再回頭，它已消失在黑暗中，不知去向。

在這個巨大的城市，無論多近，只要從各自的視野消失，就似乎永遠找不到了。插肩而過，人就已在天涯。

人是如此，狗也是。

上床時，突然想起今天是中秋，猶豫著，坐回燈下，又不知應該乾點什麼，甚至不知道該想點什麼。

起身溫了一壺酒，倒上一杯，喝一口。

家徒四壁，只有桌子上放著基本書，和幾張A4紙。

枯坐良久，恍惚想起一些舊事，曾經的自己，似乎還在遠遠的地方，靜靜地等著自己。

那些影子雖然遙遠，但卻逐漸清晰。

終於，想起來，給曾經的自己寫封信，想了又想，

才寫下一句話：

小安，我一切都好。只是想你。

二

那年夏天，天已經黑了。

和弟弟玩累了，睡在了門檻上，小安，你身上綁著一根繩子，繩子一端系在弟弟身上，等母親回來。

你怕弟弟在你睡著的時候走丟了。

很晚了，母親才從地裡回來，哭著把你倆抱回床上。

母親一直叮囑你，記得一定抓緊你手中的繩子，不要弄丟了弟弟，也不要弄丟了自己。

那年父親總不在家，他去了城裡打工。

父親回家的時候，出門辦事，你和弟弟趴在燈下睡覺，父親不回家，你們不上床。

其實你沒睡著，等父親走路哼歌的聲音從門外響起時，你瞬間就睡著了。

那個夏天的夜晚溫馨，靜謐，月亮很大，月亮旁邊的雲，像棉花飄在天上。

那時，日子就像父親哼的歌那麼輕靈美好，像母親納鞋底的線那麼沒完沒了的悠長。

很多年後，弟弟在一個漆黑的夜晚，還是走丟了。

我知道，你一直都緊緊抓著維繫你和弟弟的繩子。

如今，你還在城市的人海，四處尋找他。

小安，要是累了，就歇歇吧，

我一切都好。只是想你。

三

小安，那一年，你考上了重點高中，家裡因為困難，父母滿臉慚愧地想跟你商量，問你能不能不要上學，農村孩子，念個初中也夠了。

你與父母發生了激烈的爭吵。

父母妥協了，你去了重點高中讀書，開始了自己廢寢忘食的求學時光。

父母為難妥協的那天晚上，你一個人躲在黑暗中嚎啕大哭，這是你記事以來第一次流淚。

而念初一的弟弟開始四處打架鬧事，很快就輟學了。

弟弟已經長成一個健壯、英俊的少年，那一年，弟弟沒有跟父親外出打工，而是跟著一個錫匠師傅去了遙遠的北方，走村串鄉打製錫器。

弟弟也有自己的遠方，弟弟說，他去的地方是河北，離北京很近。弟弟說，等有機會，他要去北京看看。

彷彿在一夜之間，你就長大了，你彷彿看到了社會巨大的階層差異，你知道，如果輟學，你的夢想，你的未來，一切都將是水月鏡花，朝露泡影。

但你還是相信，只要你努力，命運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你開始廢寢忘食地讀書，在單調枯燥的學習生活裡，一邊廢寢忘食地學習，一邊滿心慚愧地憧憬著未來。

小安，那一年，你還是一個心思純淨，滿懷慚愧，仍然憧憬著詩歌和遠方的少年。

小安，多年之後，我就在你憧憬的未來，

在你憧憬的遠方，我依然兩手空空。

可能，把自己也丟了。

不過，你別擔心，

我一切還好。只是想你。

四

小安，那一年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高考完那天，你心思重重地回到家裡，晚上，弟弟突然衣衫襤褸風塵僕僕地回了家，進門的弟弟笑容滿面，第一句話就是問你考得怎麼樣，能不能考上北京的大學。

你說上大學應該差不多，能不能上北京的大學，要看具體的分數和要填的志願。

弟弟說你一定要去北京念大學，弟弟摸出2000塊錢拍到桌上，豪氣地說，不要擔心學費，弟弟說，我雖然還沒去北京，但以後我每年都去北京看你。

弟弟知道你要高考，提前半個月就要回家，但他的師父不讓他走，也不給他結算工資，弟弟和師父打了起來，好幾個月的工資沒要，就跑回了家。

路上，他趴火車，在城市逃公交車票，到農村就徒步走，餓了就找只有小姑娘在家的人家，陪笑臉，跟姑娘說，他在外學手藝，要回家看哥哥高考，沒錢吃飯，餓壞了。

這時，姑娘們都會毫不猶豫給她飯吃。弟弟笑嘻嘻地說，這一路，從北方到南方，他認識了十幾個漂亮姑娘。

弟弟說：“我不是要飯，她們都非常熱情主動給我飯吃，我長得帥啊，以後我會回報她們的。”

弟弟在路上走了半個月，終於回到了家。

小安，你如願以償地考上了北京的大學，弟弟彷彿比他自己考上大學還高興，整天哼著歌進進出出，在外面呼朋引伴，喝酒慶祝。

16歲，正是花季少年的弟弟，看著比你還大，成熟英俊，豪爽俠義，據說追求他的姑娘很多。

大學第一個學期結束，寒假裡的一天晚上，弟弟沒有回家。

弟弟出了車禍。

據說，在弟弟出車禍的地方，經常有姑娘在路邊燒紙祭奠。

在處理弟弟的後事時，你一滴眼淚都沒有流。

送走弟弟，一切處理停當後，你獨自一人，哭了半個月，一直沒有停過。

這是你記事以來，人生第二次哭，一次哭了半個月。

你哭了半個月，哭完你茫然失措，身體裡彷彿有一個巨大的空白，這空白需要你以後用所有的歲月去填滿。

你發誓要好好活著，你發誓要努力成功，不負親人期待，不負弟弟所託，你要在北京出人頭地，活出兩個人的精彩。

小安，現在，我年過三十，雖然兩手空空，還在固執地做夢。

小安，

我一切都好。只是想你。

五

小安，大學畢業那年，你和琳進了同一家報社實習。

一年後，琳留在了報社當記者，你覺得網際網路是大勢所趨，傳統媒體必將消失，你離開了報社，去了網際網路公司做新媒體。

你和琳還是住在一起，在三環邊上的一個地下室。

幾年後，琳搬出地下室，搬去了美國，跟一個她採訪認識的網際網路公司老闆去了美國矽谷，網際網路公司老闆在矽谷成立了新聞機器人實驗室，琳去了這個實驗室工作。

你們約定，各自努力奮鬥，未來美國相聚。

離別的時候，琳殷殷叮囑，情真意切，滿懷期許。

你臉上帶笑，殷勤相送，沒有挽留。

你知道，琳這一走，自此就是天涯。

這幾年，傳統媒體如夕陽西下，移動網際網路發展勢頭一日千里，跟房價漲得一樣快。

你的工資也從四千，漲到了一萬……

工資是四千的時候，你還在地下室信心百倍，和琳一起計劃著攢錢買房，可過了幾年，你工資越來越高，買房結婚的夢想，卻一天比一天涼了。

沒有房子，就像愛情沒穿衣服，是挨不過北京的冬天的。

小安，即使這樣，你還是相信奮鬥就能成功，有夢總有快樂。

小安，如果夢可以不醒，遠方就還會在。有夢想和快樂的時候，奮鬥中的你，一定要抓得緊些，再緊些。

如今，我還是獨自一人，一直在城市漂泊與尋找，一年又一年。

直到春天越來越短，直到冬天越來越長，直到房價越來越高，直到出租屋越來越小。

小安，如今還在北京，只是越搬越遠，搬到了東五環外。

我好像還在奮鬥，卻沒有了目標。

我還在一直尋找，卻忘記了在找誰。

小安，爸媽老了，我把弟弟弄丟了，把你也弄丟了。

小安，又是一年中秋，

卻因為工作不能回家。

今夜，在北京東五壞外的出租屋裡，

在燈下，想起你，我真高興。

小安，我已去過遠方，

現在，我要從遠方回來。

新的一年，我會把你找回來！

還會對自己定下期許，好好愛自己

有一天，我會把更好的自己，交給你。

小安，窗外的月亮真大，

沒有你的冬天真長。

小安，我還在這裡。

我一切都好。只是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