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宴：三國時期的坦克和勞斯萊斯是怎麼開動的

作者｜雲水山人

編者｜陳露

編者按：儘管馬向來是中國軍事史上的一個重要問題，但是在對三國曆史的敘述中，馬並未顯得如後來的時代那樣突出。而本文透過對三國時期幾個大BOSS相關史料的梳理，很好的再現了那個時期馬在戰場上所起到的地位。

且說吳國太甘露寺看毛腳女婿，一番宴請罷了，孫權送劉備出來。兩人並立看高崖下滾滾長江東逝水，只見：

“

“江風浩蕩，洪波滾雪，白浪掀天。忽見波上一葉小舟，行於江面上，如行平地。玄德嘆曰：‘南人駕船，北人乘馬，信有之也。’孫權聞言自思曰：‘劉備此言，戲我不慣乘馬耳。’乃令左右牽過馬來，飛身上馬，馳驟下山，復加鞭上嶺，笑謂玄德曰：‘南人不能乘馬乎？’玄德聞言，撩衣一躍，躍上馬背，飛走下山，復馳騁而上。二人立馬于山坡之上，揚鞭大笑。”

”

羅貫中《三國演義》中此段插曲，細筆描出了孫權和劉備兩位睥睨天下的一世梟雄。而其英雄氣息，恰恰在跑馬這個細節之中。讀者須知，在三國時代，要是沒有一匹馬，要是沒有一匹良馬，要是有一匹良馬本人卻不善跑，頗有性命之虞。

不妨從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呂布說起。

人中呂布，馬中赤兔

1

呂布和馬的關係極其密切，庶幾可以說，這廝成於馬亦敗於馬。

呂布

呂布善於騎馬射箭，臂力過人，“

號為飛將。

”（７／２１９，７為《三國志》卷號，２１９為頁碼，以下同）飛將這個外號可能是從飛將軍李廣而來，言其便馬善射也。李廣射虎的故事流傳很廣，呂布想必和他有一拼，故有飛將這個響亮的外號。

呂布又有好馬，名曰赤兔，當時傳言“

人中有呂布，馬中有赤兔。

”（７／２２０）赤兔得名，解釋頗多。筆者以為以本意解釋比較妥切。赤言其毛色也；兔喻其飛速也。《呂氏春秋》《離俗》篇雲：飛兔，古之駿馬也。這大概是文獻中最早以兔子比喻駿馬的記載。

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的《相馬經》帛書，內容側重於頭部相馬，認為眼大有神的就是良馬，而相馬的要領就在於：“

得兔與狐，鳥與魚，得此四物，毋相其餘”；對於此句《相馬經》又做了作了解釋：“欲得〔兔〕之頭與其肩，欲得狐周草與其耳與其肫，欲得鳥目與頸膺，欲得魚之鬐與脊

”。

按此說，則良馬之頭、肩須得兔形。為何？蓋因兔首眼大有神耳。成書於戰國時代的《孫子兵法》在《九地》一章則說：“

是故始如處女，敵人開戶；後如脫兔，敵不及拒。

”這就是靜若處子動若脫兔一句的由來，也是言兔子迅捷無匹。

以此可見，在春秋戰國時代，兔子確實是速度的象徵。所以距此不久的漢末三國時期，人們也想當然地把快馬、良馬比作飛兔。而言其毛色赤者，或許和西域的汗血寶馬有關。中國史籍首次記載汗血寶馬是在司馬遷的《史記》，也就是漢武帝的時期。因此，《三國志》把汗血寶馬之赤色與飛兔之速度結合起來比喻萬里挑一的好馬，頗為傳神。

故赤兔是馬中呂布，而呂布則是人中赤兔。這對三國中的人與馬，珠聯璧合，相得益彰，讓多少妹妹折斷腰！赤兔馬上的呂布，真是打遍天下無敵手。

《三國演義》中三英戰呂布，不妨當做小家說對於馬上呂布的讚歎。不過，馬下的呂布，那就不過爾爾了。建安三年，曹操圍住呂布的根據地下邳，整整三個月。

呂布一邊上下離心，侯成，宋憲、魏續首先叛變，綁住了呂布的軍師陳宮獻給了曹操。呂布在白門樓上看曹兵圍攻甚急，就下了城樓，不久被俘。（７／２２７）《三國演義》演變為呂布因為疲憊不堪在城樓上打了個盹，遂被侯成他們捆綁在椅子上。這個雖然不是真事，也不是沒有道理。因為侯成確實叛變了，他的叛變和馬有關係。

當初，侯成讓下面的人牧馬十五匹，結果牧馬人趕著馬跑了，準備獻給在沛城的劉備。侯成聽說了，趕緊追了上去，把馬搶了回來。大家覺得是件萬幸的事情，所以前來送禮祝賀。

侯成釀了“

五六斛酒，獵得十餘頭豬。

”（７／２２８）在大家吃喝慶祝之前，侯成“

先將半豬五斗酒詣布前，跪言：‘間蒙將軍恩，逐得所失馬，諸將來相賀，自釀少酒，獵得豬，未敢飲食，先奉上微意。

’”（７／２２８）

諸位看官，侯成是個多麼絕對忠誠的部下啊，好吃好喝的先奉獻老大。這樣的手下，必須得大大提拔才是。可惜，呂布非但不領情，反而大怒，斥責道：“

呂布禁酒你釀酒，你們一夥人吃吃喝喝，莫非想謀殺呂布不成？

”（７／２２８）

侯成滿面通紅，羞怒而去，把釀的酒全倒了，諸將送的禮物也全退了回去，心中結下了難解的疙瘩。等到曹操圍攻下邳的時候，就挑頭夥同一般將領投降了曹操。（７／２２８）英雄一世的呂布也就間接毀在了馬上。可謂，馬能載人，亦能覆人。

布雖然武貌雙全，可有時卻魯莽過人，真算不上是三國的主角。不妨看看１７００多年來爭議最大的大腕曹操曹孟德。

偷情失絕影：曹操

2

馬當然救過曹操的命，而且不止一次。

建安二年，張繡先降後叛。叛亂的原因，據說是因為曹操和張繡的嬸嬸，也就是張濟的老婆一見鍾情。兩人雙飛雙宿，不知日月升降。張繡深以為恥，凌晨偷襲。

根據三國演義這部小說，虧得曹操的貼身侍衛典韋神勇過人，方得為曹操贏得寶貴時間脫身。《三國志》則有些為尊者諱，只說：“公與戰，軍敗。為流矢所中，長子昂，弟子安民遇害。”（１／１４）

曹操

關鍵是曹操的坐騎受了傷。曹操的馬叫絕影。絕影，好名字！想必是一匹出類拔萃的好馬，善於賓士，疾如閃電，連自己的影子也跟不上。可惜這麼一匹好馬，在亂戰中被射中馬頰和馬足，無法一展風采。

曹操本人右臂也中箭，狼狽之極。曹昂在這關鍵時候，把自己的馬讓給父親。曹操遂得脫，而曹昂死於亂軍之中。（１／１５）此次偷情，曹操損失慘重。不但失去了蓋世好馬絕影，也失去了愛子曹昂。不然，曹丕或者還接不了班。

類似的經歷曹操不止一次。初平元年，曹操和各路諸侯徵董卓，大家逡巡不進，曹操卻血氣方剛，犯了急躁冒進的路線錯誤，獨自領兵搶進，唯張邈派了手下將領隊伍跟從，結果被董卓的大將徐榮殺得一敗塗地。“

士卒死傷甚多，太祖為流矢所中，所乘馬被創，

”在這危急時刻，堂弟曹洪（沒有血源關係）把自己的馬讓給曹操，曹操這才虎口脫險。（１／７）

當時情形頗感人。“

賊追甚急，洪下以馬授太祖，

”曹操還不好意思（這廝經常不好意思）。曹洪卻說，“

天下可以無洪，不可以無君。

（９／２７７）”曹操遂上馬，曹洪跟在後面護送。跑到了泗水，水深不得渡，曹洪順著河流找到了船，曹操上船方得逃脫。（９／２７７）

小氣鬼曹洪

曹洪的舍馬捨命相救，後來為自己保了一命。曹洪富貴，家財萬貫，可是生性小氣，是個要錢不要命的主兒。當年曹丕還是太子的時候，“

嘗從洪貸絹百匹，洪不稱意。

”（９／２７８） 曹丕深恨之。

後來曹洪的舍客犯了法，這下被曹丕抓住了辮子，曹洪“

下獄當死。群臣並救莫能得。

”（９／２７８）曹丕下定決心要報當年之恥，致曹洪於死地，所以文武百官求情全沒用。

還是卞太后警告曹丕的老婆郭後，“令曹洪今日死，吾明日敕帝廢后矣。”（９／２７８）這段婆媳間的對話真有意思。大概是太后不能直接干政吧，所以就用管理內宮的權力來威脅兒媳婦吹枕頭風。

又說，太后責怒曹丕，說：“

當年在梁沛之間，要是沒有曹洪哪有今天！。

”（９／２７８）曹丕這才放過曹洪的老命！不過，曹洪的家產全部充公。這可比要了吝嗇鬼曹洪的命還厲害。還是卞太后記得舊情，又和曹丕解說，最終把家產還給了曹洪。

因馬得救的曹操自然精於馬術，這是毫無可疑的。人家徵黃巾，滅二袁，克呂布，收劉表，逐馬超，大小身經百戰，不善馬怎麼行？在他的影響和培育下，兒子曹丕也善馬。

曹丕：八歲能騎射

3

曹丕

曹丕風流倜儻，文采盎然，下棋騎射詩文彈琴，樣樣據說都精通（曹操也一樣，據說圍棋敵國手），不上中國達人秀真是可惜了。後人蘇東坡說讀書要三上，曹丕至少在馬上是常常賦詩為文的。

不過，鮮為人知的是，曹丕也善於騎射。他在“

典論

”之“

自敘

”中款款而談騎射。他說：“

於時年五歲，　上以世方擾亂（可見曹操非常重視接班人的培養，深知騎馬要從娃娃抓起的道理），教餘學騎射，六歲而知射；又教餘騎馬，八歲而能騎射矣。

”（２／８９）從小學騎馬，當然有好處。當年張繡叛亂的時候，曹丕也在場，“

時餘年十歲，乘馬得脫。

”（２／８９）

曹丕對自己的騎射也非常自負。他說：“

生於中平之季，長於戎旅之間，是以少好馬，於今不衰，

”經常“

逐禽輒十里，馳射常百步；”他還自吹田獵的成果，

“

與族兄子丹獵於鄴西，終日手獲麞鹿九，　雉兔三十，

”（２／８９）可謂不菲。

曹丕的善射，或者自負善射，在曹魏恐怕也是眾多周知的。尚書令荀彧有一次勞軍的時候，就不著痕跡地奉承了曹丕一下。他說，聽說公子你能夠左右開弓，真是難能可貴！ 曹丕被搔著癢處，自己就發揮起來，洋洋灑灑說了一通，“

每發輒中，非至妙也。

”那什麼是至妙呢？“

若馳平原，赴豐草，　要狡獸，截輕禽，使弓不虛彎，所中必洞，斯則妙也。

”（２／８９－９０） 疾馳中箭無虛發，這便是曹丕的標準。

和開國領袖曹操相比，曹丕沒有走馬逃命的經歷。三國中跑馬逃命最有名的無過於劉備他老人家了。

馬作的盧飛快

4

劉備

劉備此人，千百年來也是爭議極大。筆者覺得除了臉皮厚之外，大半輩子都在流亡乞討逃命之中，除了是紅Ｎ代，不知其有何特長。當年依託劉表時，劉表的左右覺得大耳賊貌似忠厚，其實野心極大，養虎遺患，不能不早除之。

一次劉表“

曾請備宴會，蒯越、蔡瑁欲因會取備，備覺之，偽如廁，潛遁出。所乘馬名的盧，騎的盧走，墮襄陽城西檀溪水中，溺不得出。備急曰：‘的盧：今日厄矣，可努力！’的盧乃一踴三丈，遂得過，乘浮渡河，中流而追者至，以表意謝之，曰：‘何去之速乎！

’”（３２／８７６－７７）得，跑慢了就死翹翹了。這是第一次。

的盧馬的威名，隨之流傳。大約８００年後，文武雙全的辛棄疾在《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慨嘆壯志未酬將軍身老，雲：

“

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

不久，曹操南征劉表。“

曹公以江陵有軍實，恐先主據之，乃釋輜重，輕軍到襄陽。聞先主已過，曹公將精騎五千急追之，一日一夜行三百餘裡，及於當陽之長坂。先主棄妻子，與諸葛亮、張飛、趙雲等數十騎走，曹公大獲其人眾輜重。

”（３２／８７６－７７）三十六計，走（也就是跑）為上計，劉備運用得十分嫻熟。

此處雖然沒有標明劉備是否是乘的盧逃命，但“數十騎走”這四字清楚表明他是騎馬奪命而逃。老婆兒子不要了，這對劉備來說是常事，不止一次，這也是劉家幾百年祖傳的家風。

和劉備的窩囊相比，碧眼仔孫權端的是高大上。

親射虎，看孫郎

5

孫權

甘露寺招親，劉皇叔無意中感嘆，南人乘船，北人騎馬，孫權就躍馬揚鞭了一程。這是小說家的故事。不過，孫權跑得好馬，史籍有載。

開國領袖孫權經常親赴戰場，殺敵俘虜，自然也歷經生死，甚至差點被活捉。建安１９年，孫權徵合肥，未克，於是撤軍。大軍先還，孫權與淩統、甘寧隨後，在津北橋被魏軍張遼追上。淩統、甘寧拼命死戰，孫權騎馬走脫。（４７／１１２０）其中驚險萬分。

孫權當時騎馬到了津橋，沒想到前軍已經把橋拆了一半，南半部一丈有餘的橋板全都撤了。馬伕谷利站在馬後，讓孫權在馬上坐穩，引轡緩行，谷利隨馬小跑，然後猛然奮力鞭馬，馬又驚又痛，向前飛馳，一躍而過。這分明是劉皇叔的盧過檀溪的翻版。孫權歸吳後，封谷利為都亭侯。（５７／１１２０）

張遼後來詢問投降的孫吳士兵，“

向有紫髯將軍，長上短下，便馬善射，是誰？”降人答曰，“是孫會稽。

”張遼和樂進後悔不迭，追趕不及，“舉軍嘆恨。”（４７／１１２０）

張遼的詢問倒留下了孫權的一些外形特徵。綠眼珠，紫鬍子，大家都知道，卻不知這個怪模怪樣的人身材也極其差勁，上身長，腿短，不僅難看，而且重心高，這是騎馬的大忌。可是，他馬騎得不錯，所謂“便馬”，而且善射。不太容易啊，你想，腿短，身長，重心太高，這可是騎馬的忌諱啊。在先天條件不足之下，孫權能便馬善射，大不易。真可謂所有的英雄都是奮鬥得來的。

當時的江南，還有老虎。孫權就親身經歷過。建安２６年十月（陰曆），孫權乘馬到庱亭，碰到老虎了，引弓射箭。老虎大怒，撲了上來，馬為老虎所傷。孫權又向老虎投擲標槍（戢），老虎一一從容撥去。危急之刻，隨從一擁而上，以戈斃虎。（４７／１１２０）

這次遭遇老虎，應該不是個例，孫權射虎上了癮，常常主動去找老虎。“

權每田獵，常乘馬射虎，虎常突前攀持馬鞍。

”可見經歷險境，後被張昭勸阻。由於獵虎心切，就讓手下人造了射虎車，手癢癢的時候練練。（５２／１２２０）故蘇東坡在《江城子·密州出獵》贊曰，“親射虎，看孫郎。”孫郎威名，千年猶在！

魏蜀吳究竟有多少馬？

6

以上絮絮叨叨談了三國英雄跑馬的故事。那麼，問題來了，三國時期軍隊，到底有多少騎兵，又有多少步兵？

《魏志》有一些材料可以看出曹魏和蜀漢的馬步兵的比率。袁紹戰公孫瓚的時候，也提到了公孫瓚的馬步兵比例。“瓚步兵三萬餘人為方陣，騎為兩翼，左右各五千餘匹。”（６／１９３）如此，則步馬比例為３：１，那是相當的高了。

袁紹攻許昌的時候，“簡精兵十萬，騎萬匹，（６／１９５）”比例是１０：１。《三國志呂布（張邈）臧洪傳第七》雲，袁紹與呂布擊張燕於常山。張燕精兵萬餘，騎數千。這個比例大致和公孫瓚的部隊差不多，因為都是北方的勢力。 因此，曹魏的情形也應大致如此。

黃初三年，孫權給曹丕上書，說：“

劉備支黨四萬人，馬二三千匹，出秭歸，請往掃撲，以克捷為效。

”（２／７９）後來就是吳蜀的夷陵之戰，陸遜火燒連營七百里，劉備潰至白帝城。四萬人和二三千匹馬的比例２０：１或者１３：１。這比北方差了不少，可也大大超過了下面要提到的孫吳的４０：１。可見，北方多馬多騎兵，南方少馬，最缺馬的就是孫吳。

孫吳的一個重大問題時缺馬，因為江南不產馬。幾乎沒有資料可以說明孫吳馬的數量，可是，眾多關於求馬、市馬的記載充分說明的孫吳的缺馬。比較《魏書》與《吳書》可以發現，前者很少提到這個動物，後者就有相當的地方說馬事，包括很多細節。緣何？在北方，馬是常物；在江南，馬是寶貝。當時的孫吳的軍隊分為步兵、馬軍、水軍。可是，步騎的比率是多少，難以得知。唯一提及的是一則有關呂範的記載。

呂範是孫策的朋友輩，因為護送策母回江南而深受孫策的信任，可以出入內堂，經常在策母前一起飲宴，彷彿親戚。等到孫策平定秣陵，收笮融劉繇部眾，論功行賞，撥給他“兵二千，騎五十匹。”（５６／１３０９）２０００比５０，也就是４０個步兵比一個騎兵，假設這可以看作孫吳馬步兵的比例的話。可是，這是孤證，自然只能由讀者想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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