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夢依依念故鄉

當汽車駛向百里煤海方向的時候，我忽然覺得有一種難以名狀衝動：汗水連同淚水禁不住湧了出來。

真的，剛才我還覺得和以往返校時的心情一樣：帶著淡淡的喜悅與焦灼的渴望。我甚至還想象著見到母校時的那種說不清的新奇而又陌生的複雜感覺。可載我的客車將要駛出周家口的時候，忽然一個急轉彎，一直向大西北方向駛去。剛才的那種心已飛向宛城的喜悅倏忽間被被一種淡淡的感傷所替代，心意沉沉下來……

我深知：也許今生再也回不到宛城、再也見不著母校了！我不僅要告別流淌在周家口億萬年的沙潁河，告別把我養育成人白髮蒼蒼的母親，還要告別長眠於故土未能見上最後一面的父親；不但要告別教導我做人誨語尊尊的師長，還要告別那片給了我二次生命寬厚而有靈性的泥土，還有那我銘刻心靈深處的真摯以及苦苦掙扎的回憶……

也許是生活使然，我的感情幾近麻木了。十多年來，除因去年寒假返家得到慈父已故的噩耗時我痛哭過一場外幾乎沒有流過一滴淚。而那次痛哭也是因為我作為兒子被撫養了二十多年竟在他彌留之際沒能守候在身旁、竟然因為家境貧困沒能治好本應該治好的病而讓他過早地離開了人間！中考本沒有落第而硬被生生地拒之門外時我沒有流淚，首次高考落榜我沒有流淚；與大學朝夕相處的同窗好友分別時其他人都抱頭痛哭成了淚人兒時我還沒有留下淚一滴！……我以為自己以百鍊成鋼、有向自己傷口撒鹽的勇氣。而現在竟然為這種莫名的衝動淚下潸然！

過去，我一直認為失敗可以靠奮鬥來補償；迷失可以由拼搏去回報；錯過可以再一次去追求……但現在連這些也要失去的時候，我再也抑制不住感情的潮水任其氾濫了。

在周家口的歲月裡，我未能讀懂她的純樸與親切；在宛城的日子裡，我沒有體會到她的寬厚和溫存。可如今就要走出她們懷抱的時候，我忽然覺得自己辜負了那片純樸鄉村的關愛和牽掛，辜負了那座熱心古城的期待與祝福。在自己尚未能領略到大平原日出日落的雄偉壯闊、還沒有感悟出盆地風的粗獷遒勁、沒能品味出那些草木山水、人文風物的鐘靈毓秀和博大精深的時候，他們就要成為我一生回味、終生祈求的海市蜃樓！

在哪些地方，既有養育我長大成人的父母鄉親，也有滋潤我生命的清清的潁水、白水；還有幫我擺脫鴻蒙、教我牽掛、讓我心碎的師友鄉鄰和一段不堪回首的歷程。我曾經渴望早日告別他們去漂泊、去流浪，當這一切都真真擺在眼前的時候，感情走進了梅雨季節。如果說生養我的淮陳故土是第一故鄉，帝都宛城早已成為心靈的第二故鄉。

此刻，身外的客車已裝不完太多的鄉思，更載不盡更多的懷念。這並不是因為百里煤海可能會令我失落，也不是因為前途未卜而不敢遠行。只是我突然發現：在芸芸眾生中，自己不過是一株的名不見經傳的小草；在茫茫人海里，不過是一滴微不足道的滄海之一慄，如此而已！人生之無常、青春之苦短、命運之蹇劣、世事之難料，都會使故鄉的影像更加明朗起來，都將在心中定格成一道永恆的風景。

故鄉啊，我何時才能再到絃歌臺前了無牽掛地駐足，何時重回臥龍崗上悠然自得地漫步！……

故鄉啊，你還能想起我這個漂泊他鄉的遊子，還能接納我這個浪跡天涯的孤客嗎？！你可否聽到，在百里煤海的深處，有一顆心在默默祝福！

忽然想起了宋之問的《渡漢江》來：嶺外音書斷，經冬復歷春。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忘不了你，潁水——白水！

離不開你，周口——南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