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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人都是一個星系,入殮師:想是人世間的錯

  • 由 華中大眾 發表于 棋牌
  • 2021-06-10
簡介她的母親曾經對紅塵說,雖然工作很穩定,福利待遇也挺好,但總感覺讓自己的寶貝女兒去這樣的地方工作,做父母的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孩子

殮房是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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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殯葬服務業中,有一種職業叫“入殮師”,有的地方也將其稱為“葬儀師”。這是一個很莊重並且略帶幾分神秘色彩的職業。入殮師的主要工作是給逝者整修遺容遺體,然後將其安詳地入殮到棺木裡。

日本有一部叫《入殮師》的電影就是描述這個職業的,有興趣的讀者可以看一看。

為了寫這一個故事,我聯絡到一個在上海做入殮師的女生。她喜歡羅大佑寫的歌曲——《滾滾紅塵》,並且這首歌對她有獨特的意義,所以在這個故事裡她的化名是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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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現在在上海一家事業單位性質的殯儀館工作,主要負責接收公安機關指派的一些逝者。我們透過一次電話,她給我分享了她工作中的一些故事,她要求我在保證客觀敘述的基礎上做文學加工,但不能妖魔化入殮師這個職業,更不能故意渲染淚點。

紅塵跟我說,她上高中的時候,性格比較像男孩子,特別的淘氣,也不怎麼愛學習,經常跟男同學一起逃課,去網咖打遊戲。但幸好腦子還不算太笨,成績一直在中上等,後來高考填報志願,為了能去上海讀大學,就稀裡糊塗地報了殯葬專業,現在回想起來她還是稍微有些後悔的。

但學這個專業也是有好處的,因為學的人少,幾乎沒有什麼就業壓力。她沒有其他同學在茫茫的人才市場或者招聘網站上投簡歷,然後奔波在“大魔都”的地鐵裡去面試的經歷,而是很幸運的直接被上海一家事業單位性質的殯儀館接收,薪資水平在剛入社會的大學生中算中上等水平了。

一開始上班,紅塵還蠻高興的,因為在剛入職的第一個月,她並沒有被安排做什麼具體的工作,而是在辦公室裡看領導給她發放的各種學習材料。而且工作的時間也不是朝九晚五,一般過了下午兩點就可以下班了,而且絕對沒有加班一說。

在工作的第二個月,單位指派一個老師傅帶紅塵這一批剛入職的新人,她開始做具體的實操工作了。從此之後,紅塵更多的時間並不是待在辦公室,而是守在同一個院子的太平間裡。

紅塵的單位,停放遺體的地方,一般不叫“太平間”,也不像一些恐怖小說裡叫“停屍間”,而是稱其為“殮房”。

正所謂,入殮蓋棺,焚化入爐,破土為安,極樂昇天。

所以,殮房在入殮師眼中是一個特別嚴肅且莊重的地方,這是一個人作為生者的最後一步。

紅塵第一次進殮房時,並沒有她想象中那麼害怕。因為在學校學殯葬專業,進太平間或者看見屍體,在她看來,真的沒什麼。不過,她的師傅第一次就給她看了一個“大場面”,因為他們殯儀館主要接收公安機關指派的屍體,就是非正常死亡且被法醫解剖過的屍體,所以看起來可能並不會很舒服。

紅塵一直用手捂著她的消毒口罩,並不是她鎮定得叫不出來,而是她內心清楚,靜默的工作是對逝者最大的尊敬,這是一個合格的入殮師最基礎的職業素養。

紅塵的師傅告訴她,這些公安機關指派的需要入殮的逝者,幾乎都是冤死的,他們大多死於各種兇殺案。他們本該是鮮活的生命,卻因為行兇者的殘忍而停止了呼吸。

起初的幾次入殮工作,紅塵還是蠻怕的。雖然是專業出身,但她畢竟是一個女孩子,怕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不過她的師傅開導她,怕對入殮師來說是一件好事,這種怕要自始至終貫穿她的職業生涯。但這種怕不是膽小的怕,而是一種態度,對生命與死亡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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殮房其實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空間,除了停屍床和屍體,其實也沒什麼了,頂多是有些陰涼,那也都是人為的設定,怕屍體遇高溫腐爛而已。紅塵對那些所謂的恐怖小說總是拿殮房作為鬼怪出現的噱頭,特別的反感。而網上還有些影片網站,總是製作一些殮房靈異事件的假影片,她只要看到就一定會想辦法舉報。

紅塵記得她有一次給一個知名的影片網站打電話,舉報其網站某個關於殮房靈異事件的影片是假影片,要求影片網站立即刪除。網站估計為了吸引流量,沒搭理紅塵。紅塵一怒之下,透過微博找到這個影片網站的一個領導,發私信說明原因,要求其下架這個假影片。

這個領導要了紅塵電話,跟她交流了一番。紅塵為了能讓這個領導相信這個影片是假的,並且相信她說的話,她不但耐心地用專業知識講解,還向這位領導公開了自己的職業資訊和供職單位,最後才得以讓這位領導心服口服地道歉,然後下架了這個假影片。但其實紅塵是非常不願意透露她的職業資訊的,也是逼不得已才這樣做的,她不想因為這些影片讓大眾曲解殮房存在的社會意義。

紅塵總結了殯葬行業的三大忌諱:

其一,忌諱參加親友的婚慶喜宴。

其二,忌諱問其職業,一般他們都不會說。

其三,忌諱與人握手,從不送客人,從不說再見。

即便紅塵也奉行這三大忌諱,但是身邊的家人朋友對其工作還是很清楚的。她的母親曾經對紅塵說,雖然工作很穩定,福利待遇也挺好,但總感覺讓自己的寶貝女兒去這樣的地方工作,做父母的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孩子。

每當遇到這樣的事兒,紅塵都會耐心地安慰母親,其實這份工作只要克服了心裡的恐懼,工作本身的壓力和強度並不是非常大。她現在越來越愛這份工作了,她覺得這是一份眾善奉行的工作,能給自己和家人積德。

紅塵的師傅曾說過這樣一段聽起來挺瘮人的話,讓紅塵此生難忘。她師傅說:“你要明白人死如燈滅,一生不過是白駒過隙。死人是最不可怕的,雖然你給他們修整遺容遺體,他們並不會對你說謝謝。但是他們乖乖聽話,又不亂跑,最重要的是你做的服務,他們一般都不會要求你返工,這樣優質的客人,在活人的世界可不好找啊。”

紅塵深深敬佩其師傅的工作素養,在她師傅的心中,這些並不是冰冷的屍體,而是不會說話的好顧客。入殮師的工作就是站在輪迴線上,把這些客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後欣慰地送他們去天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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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覺得比起妖魔化他們這個職業,她覺得神聖化這個職業也是可惡的。

這就是一份普通的工作而已,她師傅的那一席話是一個職業入殮師發自肺腑的職業感悟,並不是要拿出來渲染的感人說辭。入殮師們不想感動大眾,只求無愧於每一個經過自己的手而被送走的逝者。

紅塵所在單位接收的逝者,大多都含冤而死。紅塵說她查閱資料後,印象比較深的有這麼幾個,也很有代表性,能讓其他人知道她經常服務於什麼樣的逝者。

比如,在她剛工作的前半年,就遇到一個令她崩潰的逝者。那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被男朋友情殺。原因大概是男朋友懷疑她出軌了,又沒有確鑿證據,就總疑神疑鬼,甚至還打罵她。這讓這個小姑娘心灰意冷,她真的對其他男生動心了,但也就只是動心,沒做任何對不起她男友的事,卻還是慘遭殺害,被她男友用繩子活活勒死,她男友最殘忍的是竟然用刀把她的臉都刮爛了,然後分屍投河。

所以那次工作比較棘手,是師傅帶著她和另一個新人一起完成的,除了修整遺容,還要把所有屍塊重新組拼好。並且公安機關還送來一支雅詩蘭黛的口紅,是這個姑娘的母親送來的,哭著喊著一定要給她女兒抹上,說這是她女兒最喜歡的口紅。她的母親在與公安機關協商後,公安機關的同志們經過慎重考慮才允許的。

一般情況下,在入殮工作中,除了被相關法律法規認可的工具和用品以外,家人的這種臨時要求基本都是被駁回的。因為修整遺容遺體是一件特別嚴肅的事情,事關一個逝者最後的尊嚴,所以所有的操作以及使用的工具和用品都是透過稽核的。

紅塵基本上是邊用手絹擦著自己的淚水,邊給那個比她小几歲的姑娘塗完口紅的。那段時間,紅塵也談了人生中的初戀,當晚,她爽約了男友提前跟她約好的飯局。

紅塵的男友打電話關心她,紅塵把白天的工作經歷講給男友聽,然後發神經地問:“你們男人都那麼狠麼?”

他男朋友只是莞爾一笑,用暖心的話安慰她,說:“

你要知道這世界上確實是有烏雲密佈的,但它永遠不是天空的主角,只有雨過天晴後的藍天白雲才能橫空萬里,溫暖世人。

還有一個逝者對紅塵的打擊也很大,比剛剛說的小姑娘打擊還要大,或者說幾乎影響了紅塵的一生,紅塵這個化名也是因這個逝者而來的。

這個逝者是一位中年女性,準確來說,應該是兩位逝者,因為逝者是一名孕婦。聽公安機關的法醫介紹,孕婦肚子裡還有一個不足兩個月的胎兒,連性別都還無法分辨,是逝者的第二個孩子。逝者還有個八歲的女兒叫珍珍,上小學二年級,特別懂事乖巧。

給這位孕婦入殮的這天,珍珍是她爸爸帶來的,一併來的還有公安的幹警。珍珍一直在紅塵的辦公室裡休息,手裡拿著一個特別普通的草帽,她希望紅塵能給她媽媽戴上。

珍珍的爸爸告訴紅塵,這個帽子是他們一家人去年去廈門鼓浪嶼玩的時候,他拿錢讓孩子買給媽媽的。那天,媽媽特別開心,感動得都哭了。

珍珍這次央求爸爸帶她來,就是希望媽媽可以戴著她買的帽子,開開心心地去天國。雖然這個八歲的女孩,還無法完全理解死亡到底意味著什麼,天國又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紅塵查閱了資料才知道,這位孕婦來自福建農村,是一名外來務工者,她的丈夫在一家飯店做廚師,而她則是一個農貿市場做蔬菜生意的攤主。因為跟隔壁的攤主起了爭執,對罵起來,隔壁的攤主一言不合就拿水果刀刺進了她的肚子,由於搶救不及時,她失血過多死亡。

這位殺人的攤主,最作孽的並不只是鬥毆殺人,而是間接殺了孕婦肚子中尚未成型的孩子,以及讓一個八歲的孩子目睹了整個行兇的過程。

據警察介紹,當時接到報警的三個民警趕到現場,珍珍一邊哭,一邊摸著她媽媽的肚子,喊著媽媽和弟弟,滿手都是鮮血。三個民警也都是三十多歲的大老爺們,看到此情此景都忍不住痛哭流涕。

珍珍的爸爸也跟著解釋道,他和他老婆都不知道肚子裡的孩子是男是女,因為想要一個男孩,從他老婆懷孕,他們就堅信是男娃,並且一直告訴自己的女兒,有一個弟弟要來陪她玩了。

說罷,一個大老爺們蹲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女娃特別懂事,沒有一起哭,而是摸著她爸爸的頭說:“爸爸不哭,爸爸抱抱。”

然後從她爸爸的衣兜裡很熟練地掏出手機,突然音樂響起來,是羅大佑寫的歌曲——《滾滾紅塵》,也是紅塵最喜歡的歌曲,但聽聲音並不是原唱,而是兩個女聲的錄唱。

珍珍的爸爸抹了抹眼淚,抬起頭親了他女兒的臉蛋。紅塵用疑惑的眼神望著珍珍的父親,他似乎明白了些什麼,解釋說:“這是孩子她媽媽最喜歡的歌曲,前段時間我過生日,她倆給我唱的,我就順便用手機錄下來了。”

珍珍的爸爸剛解釋完,珍珍“哇”的一聲就大哭起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哭喊道:“我要見媽媽,我要見媽媽。”

其實孩子特別懂事,她知道爸爸難受,就一直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一個八歲的孩子呀,卻在承受可能有些人一生都不會遇到的傷痛。

珍珍大哭了一會兒後,開始抽泣著反覆說:“我要見媽媽,我要見媽媽。”

每說一次都彷彿像一把刀,深深紮在紅塵的心頭。紅塵讓同事照顧好這對父女,拿著他們帶來的草帽徑直走回殮房,開始給珍珍的母親修整遺容遺體,修整完之後,紅塵把帽子慢慢地戴在逝者的頭上,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做完這些,她又徑直返回辦公室,沒有說任何話,直接抱起珍珍往殮房走。紅塵的師傅和同事馬上緊隨其後制止,殮房並不是一個誰都可以隨便出入的地方,況且讓一個小孩進去並不是很妥當。珍珍的爸爸和隨行的公安機關人員也跟了過來,大家都被紅塵帶到了殮房。

在幾乎所有人都反對的情況下,紅塵把孩子帶進了殮房,然後把門反鎖,不顧外面師傅的嚴厲批評。

紅塵問珍珍:“小妹妹,怕不怕?”

珍珍特別懂事地說:“姐姐,我不怕。”

紅塵又說:“那好,我帶你去見媽媽。你不可以哭,也不能摸她,遠遠地跟她告別,好不好?她不是有意撇下你的,她只是有些事情要去一個叫天國的地方。等你滿18歲的那天,姐姐就陪你把她找回來,好不好?”

珍珍突然問:“那我們能拉鉤嗎?”

紅塵一直強忍著淚水,她微笑著對珍珍說:“當然啦,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是小狗。”

珍珍破涕而笑,深信不疑地點點頭說:“謝謝姐姐。”

紅塵抱起珍珍,用自己的手機放了《滾滾紅塵》這首歌,然後一起走到珍珍媽媽的身邊,兩個人就這樣安靜地望著,繼而跟著音樂哼唱起來。

這一刻,她們都沒有悲傷,沒有痛苦,或許只有對過去的懷念,以及對未來的那一抹期待。

這一刻,她們在唱著,想是人世間的錯,或前世流傳的因果。終生的所有,也不惜換取剎那陰陽的交流。

每一個人都是一個星系,入殮師:想是人世間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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