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之洞預籌鐵廠成本折》

1893年4月11日

竊臣奉旨籌辦鍊鐵事宜，所有歷年欽遵籌辦情形，均經奏陳暨電達總理海軍事務衙門各在案。

三年以來，臣督飭各局廠委員、外洋工師，分投趕辦。自光緒十七年八月奏明開工，科下生鐵大爐二座暨熱風大爐六座、鍛礦大爐四座，統為煉生鐵廠，已於二月內完工。其煉貝色麻鋼廠、造鋼軌廠、造鐵貨廠，均定於四月內完工；煉西門士鋼廠、煉熱鐵廠均定於五月內完工，總計六大廠五月內一律完竣。其機器廠、鑄鐵廠、打鐵廠三所，已於上年秋間完工。其大冶縣運礦鐵路五十餘里，暨大冶石灰窯、鐵山鋪、漢陽鐵廠水陸各馬頭，亦於上年秋冬間先後完工。此項工程極為繁重，事理極為精微。臣於開工原奏內曾經宣告，據洋匠稱，此工若在外洋三年乃成。臣極力趕辦，本擬兩年造成，因外洋機器物料運到補齊諸多遲滯，無從趕辦，計開工至竣工，共兩年零十個月，尚在三年以內。

至煤為鍊鐵第一要務。原議本擬以湖南之煤煉湖北之鐵，惟運費較貴，終非經久之計。且鍊鐵之煤，必須精選，灰須極輕，黃鬚極少。土窿所採，精粗相雜，不能一律，所出又多少無定，恐難供用不缺。幸於江夏、大冶兩縣訪得鍊鐵煤苗兩處，分用西法開採，計於七月內江夏馬鞍山一處大井可以先成。鐵廠造成以後，擬一面督催兩處煤井工程，一面採運興國州錳鐵，一面先與洋匠籌商，演試各種機器、較準火候、教煉匠徒之法，並先用湘煤試煉；俟本省出煤漸多，可供廠用，即行接續制煉。

其從前所需經費，前經奏準除部撥之款及借撥本省之款外，其餘即在槍炮廠經費內勻撥應用，係指造廠經費而言。至開煉經費亟需另行預籌，此乃出貨成本與造廠經費兩不相涉。前年開工原奏，曾將常年經費只須第一年先行籌墊若干，宣告在案。譬諸農田，既有農田開墾之費，又須有常年牛、種、人工之本，始能收穫。譬諸鹽務，既有築場作灶之費，又需有常年煎煉、運售之本，始能行銷。只須籌此一次，以後即可週轉，並非年年需款。鄂廠鐵質甚佳，系用西法制煉，除鋼軌外，其餘鋼鐵各料，並可向各省行銷。惟此時度支極絀，臣所深知，斷不敢請撥部款，上煩宸慮。然此乃中國自強要政，臣既奉旨飭辦，亦斷不敢因經費困細緻沮成功。反覆籌思，謹就湖北物力之所能辦到者，籌一節省騰挪之法。查兩爐並開，成本約需百萬，又須籌還鄂省借墊之款。現擬先開一爐，從容擴充，以節經費，然亦必須五六十萬。緣煉生鐵之法，一爐能鍊鐵若干、需煤若干，均須裝滿配足，晝夜不可間斷，既不能少煉以省料，亦不能停煉以省工。其工作極精細，亦極危險，稍有舛誤，則鐵汁壅塞，爐座受傷，或致轟炸。故開辦之初，必須多用洋匠，而一切運鐵之輪、剝各船、鐵山運道、煤井各事，雖止一爐，所費亦不能甚少。迨至日久工熟，成貨日精，出煤日旺，洋匠日少，則成本日輕。

查湖北鍊鐵廠，原議專為製造鐵路鋼軌而設，本為力杜外耗起見。光緒十六年二月，海軍衙門、戶部原奏內曾經宣告：“設廠鍊鐵，乃開辦鐵路、鑄造槍炮第一要義”；又云：“鍊鐵為造軌之基”等語。海署迭次來電，大意相同。十六年正月文電雲：“正題宜先鑄軌，鑄械次之”等語，尤為深切著明。是現在關東修路，湖北造軌，本是相因而起。十六年三月內籌辦設廠之初，即經商明直隸督臣李鴻章，接其電覆雲：“將來鄂鋼煉成，自可撥用”等語。是以特購製造鋼軌、魚片鉤釘各機器，分建各廠。中國既能造軌，斷無再購洋軌之理。查關東議定每年修路二百里，曾向李鴻章詢明每年約需軌價十九萬餘兩，其橋樑各種鐵料尚不在內。

鄂廠造軌乃系官物，必須先發官本，不比商賈圖利可以墊辦。以常理論之，似應由北洋每年將此二十萬先行支付，以為工本。惟北洋造路工費浩繁，未便全行預支。竊擬將湖北、湖南兩省每年應解北洋鐵路經費各五萬兩，兩省共十萬兩。截留劃撥充用，作為預支軌價。此乃鄂廠應得銷軌價值，並非無故分用。並擬再由湖北糧道無礙京餉之雜款內，借撥十萬兩，作為代北洋籌墊軌本之用。兩項共計二十萬兩。造軌之外，兼制各種鋼料鐵料以供各省行銷。其劃扣北洋經費之十萬兩，俟軌成運津後，核計實用若干，尚短價值若干，由津補足。在北洋不過預支半價、後付半價，似亦酌中平允。先後一轉移間，為日無多，以後每年即照此辦理。即使日後北洋需用鋼鐵較多，價至數十萬，亦只先劃留此數。北洋所購外洋鋼軌，每噸價銀三十兩。鄂軌初經開造，工費較多，然亦只願比照洋軌價值，無須加多。各料是否合用，儘可聽北洋依法試驗。或謂中國鋼軌不能經受壓力，不知大冶鐵礦歷寄外洋考驗，皆謂極佳，且造軌所用尚非極精之鋼，鄂省制煉皆依西法，與洋廠所造無異，確無不受壓力之慮。

其糧庫借款，俟兩年後鐵務日暢，自光緒二十二年起由鐵廠分為十年歸還。此外不敷之數，仍由槍炮經費項下勻撥應用。緣鐵廠為槍炮廠之根，必先煉有精鋼，方能製造，以彼助此，尤為允協。且此時槍炮廠尚未造成，安配機器亦需時日，計精鋼煉出之日，始屆開機制械之時，臣自當設法兼顧，並無窒礙偏廢之處。如再有不敷，臣所設織布局，現已告成，陸續加工開織，機勢似甚順利，明年當有贏餘，亦可酌量撥補鐵廠之費。以後體察情形，如鐵務日漸暢旺，再當全開兩爐。

總之，以湖北所設鐵廠、槍炮廠、織布局自相挹注，此三廠聯為一氣，通盤籌畫，隨時斟酌，互相協助，必能三事並舉，各睹成功，以後斷不致再請部款。此項開煉成本，概系由外省自籌，較之南北洋製造各局歲需支撥庫款七八十萬，福建船政亦歲撥數十萬者，辦法迥不相同，甘苦難易，判若霄壤。合無仰懇天恩，俯如所請，鐵務幸甚，微臣幸甚！

惟是此舉之關係大局及創造之種種艱難，有不敢不詳陳於聖主之前者。竊惟採鐵鍊鋼一事，實為今日要務，海外各國無不注意此事。而地球東半面，凡屬亞洲界內，中國之外，自日本以及南洋各國各島暨五印度，皆無鐵廠。或以鐵礦不佳，煤不合用；或以天時太熱不能舉辦。中國創成此舉，便可收回利權。各省局廠商民所需，既已甚廣。且聞日本確已籌備鉅款，廣造鐵路，原擬購之西洋；若中國能制鋼軌，彼未必舍近圖遠。是此後鋼鐵煉成，不患行銷不旺。

不特此也，各省製造軍械、輪船等局，所需機器及鐵鋼各料，歷年皆系購之外洋。上海雖亦設鍊鋼小爐，仍是買外洋生鐵以煉精鋼，並非華產。若再不自煉內地鋼鐵，此等關係海防邊防之利器，事事仰給於人，遠慮深思，尤為非計。溯查光緒十六年正月，海軍衙門來電“總以無一仰給於人為斷”一語，堅定懇切，洵為不刊之論。若僅雲杜塞漏卮，猶其淺焉者矣。此事系中國創舉，原非習見習聞之事。或慮年年需款，沿以為常；或謂即煉成鋼鐵，亦無大用。此乃未悉中外情形之言，廟謨深遠，自能鑑燭無遺。

至此項工程之艱鉅，實為罕有。機器之笨重，名目之繁多，隨地異宜，隨時增補，洋匠亦不能預計。而起卸之艱難，築基之勞費，爐座之高大，佈置聯貫各機之精密，鑿礦、修路、開煤、鍊鋼之紛歧，尤非他項機器局可比。而最難者，為圖、磚兩端。各廠總圖、分圖極為精密，多至數百紙，皆寄自洋廠，到鄂廠又須分畫各段細圖。大爐、焦炭爐各磚，皆系洋制，方圓斜正，式樣數十種。每一大爐，需磚數十萬塊，皆編有號數，依次修砌，一塊不能錯亂。其爐皆內磚外鐵。洋廠製造此磚又甚遲緩，數萬裡換船轉運，破損尤多，動須補購，即不能不停工以待。三年以來，與出使大臣函電交馳，派員加費，百計催促，近始大略寄全。每一批機器物料運到，多至數萬件，或十餘萬件，必須數十日方能點清。每一種機器，必須四五個月方能安配完好。至於其餘一切物料，若廠屋之鐵梁、鐵柱、廠基、爐座，路工之水泥、火泥等類，無非來自外洋。其最近者，中等火磚則取之開平，極大石料則取之湖南，配補殘缺機器零件，則取之上海、香港，無一省便之事。臣日日督催，不遺餘力。此時漢陽鐵廠及大冶鐵路，漢口及上海領事洋人來觀者絡繹不絕，皆謂此為應辦急務。並據洋人皆雲，比外洋迅速已多。

至於籌款既如此艱難，臣身任其事，若經費不繼，即是自困之道。故臣極力綜核，務求節省。每定一機器、開一工程，必與洋匠多方考究，令其務從撙節辦法。大冶鐵路五十餘里，鏟山填湖，買地綏民，亦極費手。至開煤一事，尤極艱辛。訪尋兩年有餘，試開窿口數十處，始得此兩處堪以鍊鐵之煤。須用西法鑿堅石數十丈以下，乃得佳煤。既開直井，又開橫窿，又須開通氣之井及開煤之巷，出煤乃多。又須購制鑽地、壓氣、抽水、起重、洗煤、掛線、運煤各機，又須造煉焦炭爐數十座。然將來所費，斷不致如直隸開平煤礦之多。

臣力小任重，時切悚惶。加以督工籌款，事事艱難，夙夜焦急，不可名狀。惟以此事為自強大計所關，既奉諭旨飭辦，不敢不身任其難，惟有竭其愚誠，殫其綿力，專就湖北鐵、布、槍炮三廠通籌互濟，相機趕辦，期於必成，以仰副聖主開物成務、力圖自強之至意，斷不敢因工鉅款絀，中途停廢，以致創舉無效，貽譏外國。

惟大爐開煉之始，先須將配合煤礦分數逐漸考校精詳，一一合式；且必須開火一月，大爐方能燒熱。開爐以後，即須晝夜熔鍊，不能停火，停則與爐有礙，且多耗費。故一切事宜，必須早為籌定。惟有籲懇聖恩，敕下海軍衙門、戶部，早日定議行知，俾得趕早佈置，將各項物料、洋匠、華工及早核計，俾免延緩虛糜。臣無任惶悚屏營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