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隻手工粽子背後，是一則醫患間長達十年的暖心故事

錢江晚報·小時新聞 記者 薛建國

昨天是浙江大學附屬邵逸夫醫院洪德飛教授端午節前的最後一次專家門診。彷彿約好似的，臨下班之際他又來了。“洪教授，端午節快到了，這是我姐姐昨天做的粽子，你嚐嚐。順便告訴您一下，我外甥情況很好，其他沒事，您忙著，我先走了。”幾隻粽子，幾句同樣差不多的話，每年端午前都要在洪德飛教授的診室重現，今年已經是連續第10個年頭了。

視覺中國供圖

給洪德飛教授送粽子的他姓盛，老家浙東山區，在杭州一家市政工程公司上班。雖然離開老家多年，但山裡人那份純樸沒有變，說話略顯拘謹。“盛先生非常樸實，還是10年前第一次找我的樣子”。洪德飛教授對他印象深刻，前幾年拿粽子來，洪德飛教授每次都有謝絕的念頭，但看著對方那誠懇眼神，讓他實在難以說“不”，這哪裡是粽子，分明是一顆難以拒絕的鄉村百姓感恩之心，代表著一種特殊的緣份。

這緣份得從10年前說起。

少年肝臟腫瘤大如足球

名醫師徒聯手拆除"炸彈"

2010年，正在讀高中一年級的章同學，屬於他的花季突然黯淡。他家在農村，經濟條件不好，但這不影響他的快樂，成長的年歲也少不了快樂。雖然他長得十分瘦小，但身手非常敏捷，熱愛足球運動，同學送其外號“足球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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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段時間他開始蔫了，“肚子不舒服”纏上了他。最明顯的是肚子大了許多，有硬塊，經常性腹部劇烈疼痛。社群醫院的醫生說沒事，是因為長期運動形成的腹部肌肉。縣醫院做了CT檢查，懷疑肝臟長了巨大的肉瘤，還是血管瘤，很難區分。隨著時間推移，疼痛加劇，人亦消瘦得厲害，好像停止了發育。這時章同學的母親緊張了，緊急聯絡在杭州做工的弟弟（即本文開頭提到給洪德飛教授送粽子的盛先生），請他找個好醫生，把章同學帶到杭州來看。

盛先生不敢怠慢，姐姐就這麼一個兒子，是家庭的未來和希望，姐姐和姐夫在山村內，經濟很不好，又不識字，去趟縣城都很難，他是章同學唯一的親舅舅，又在杭州工作，章同學看病的一切希望都靠他了。透過有關專家介紹，他找到了邵逸夫醫院肝膽胰外科專家洪德飛教授。經核磁共振檢查，章同學肝臟左邊除了有一個22公分的巨大腫瘤，周圍還有幾個小腫瘤，考慮肝母細胞瘤（發病多見於小孩，比肝癌惡性程度低，手術效果好），腫瘤已經佔據他60-70%的肝臟體積。

22公分什麼概念？形象一點說，這個腫瘤就跟足球一樣大小。它好比人體內的一顆定時炸彈，若不及時排除，隨時有出血爆炸的可能。但因其巨大，手術切除會非常艱難。當時對洪德飛教授來說，還是第一次碰到肝臟腫瘤如此巨大的患者。但作為醫生，不能因為有風險，放棄擔當，這有違醫者初心，他決定努力一把。

為確保手術成功，術前，洪德飛教授在制定手術方案時，又介紹盛先生找了自己的導師——國際著名肝膽胰外科專家彭淑牖教授，聽取他的意見和建議。手術這一天，彭教授還應愛徒洪德飛教授之邀，同上手術檯，一起施行了這一手術，手術過程可謂步步驚心。

因為腫瘤巨大，按常規肝腫瘤切除方法肯定行不通。 洪德飛教授說：“肝腫瘤切除，首先要做的是遊離，把肝臟與周圍的韌帶、胃腸、血管遊離開來，這樣可以翻轉肝臟和控制血流，切除肝腫瘤時可有效控制出血。這一步十分關鍵，用醫療行話說，肝臟切除功夫在肝外。這話的意思就是把整個肝臟遊離出來，切除肝腫瘤就變得得心應手。

而章同學因腫瘤巨大，幾乎擠佔了腹部空間，用常規方法根本不可能切除這麼大的肝腫瘤。但為了這位花季少年，兩位教授決定迎難而上，大膽嘗試10年前國際上最先進的反常規肝腫瘤切除技術（醫學上叫逆行肝切除技術），也就是首先直接離斷正常肝與肝腫瘤之間的連線，最後再遊離肝周圍組織，切除肝腫瘤。洪德飛教授回憶說“10年前，逆行肝切除技術是我恩師彭淑牖教授首先在國內開展的巨大肝腫瘤切除新技術，最大的風險就是術中容易發生大出血，一旦發生大出血，就很難控制，因此手術團隊需要非常高的肝外科技術和豐富的肝腫瘤切除經驗，切除章同學巨大肝腫瘤當時壓力確實很大，因為他雖然已經16歲了，但個子很小，體內血量有限，術中一當發生大出血，就可能出血休克死亡”。兩位教授兩憑藉多年的手術經驗和嫻熟的技術，一步一步切除肝腫瘤，控制創面，減少出血；每切開一點，就要把血徹底止住。可喜的是，兩位教授憑藉高超的默契配合的肝腫瘤切除技術和經驗，手術成功了。

手術成功了，外甥得救了，盛先生的心裡也埋下了一顆感恩的種子。

救命之恩莫齒難忘

感恩之情盡在粽中

手術成功後，洪德飛教授在盛先生心裡，在浙東小山村章同學一家人心裡，就是恩人，天大的恩人。山裡人是樸實的，有恩不報始終是心裡的疙瘩。

章同學出院不久，就到端午了，這天盛先生姐姐突然想到，過節了，一定要包些粽子給洪教授送去。這粽子的葉子是章同學父親去河邊採來的蘆葦葉，比一般粽葉更富有清香，糯米是章同學自家地裡種的。他們想讓洪教授嚐嚐山裡人的心意，並且相信洪教授一定會收下的，因為幾隻粽子不值啥錢。

洪教授將粽子收下了，不是因為這幾隻粽子不值啥錢，而恰恰相反的，他體會到了這粽子份量不輕的“感恩的心”，包裹的是患者及家人對醫生這個職業的敬重，對醫生的信任，是山裡人的一份善良。洪德飛說：“這粽子不收下就有點不近人意了，也會傷了山裡人的感情。我也是山裡長大的孩子，小時候生病住院了，還記得父母親總帶點自家的筍乾、醃肉送給醫生，這是一份濃濃的樸實無華的感激醫生救命之情，現在，老家人找我看病，還是這樣。”

可出乎洪德飛教授意外的是，第二年，盛先生又送粽子來了。這一送，就是10年，從未中斷。洪德飛教授告訴記者：“整整10年了，雖然是幾個小小粽子，但我很感動，也時刻一提醒我不忘當一名好醫生的初心。”

洪德飛和恩師彭淑牖教授一起為病人做肝癌切除術。

前排左起：彭淑牖教授、洪德飛教授和前來手術參觀的國際頂級肝膽胰外科專家法國BISMU教授

腫瘤復發幾乎絕望

高超技術再續生命

2013年初，章同學在當地縣醫院檢查時發現右半肝又長了5個肝腫瘤，大的有5公分。右半肝對他來說太重要了，因為他的左半肝在2010年手術中已被全部切除。

盛先生首先想到了洪德飛教授，經過輾轉打聽，他們在浙江省人民醫院找到了時任該院肝膽胰外科主任的洪德飛教授（2016年調回邵逸夫醫院）。洪德飛教授回憶第二次為章同學切除肝腫瘤的情形時說：“2013年為章同學二次切除右肝多個腫瘤，手術風險確實太大，但手術是讓章同學活下去的唯一希望（經濟上不可能做肝移植），我最終決定放手一搏，首先是對自己肝膽胰外科手術技術的自信，其次是章同學的體質優勢：年紀輕，肝臟質地好，肝再生能力強，只要術中不損傷過多的右半肝健康肝組織，章同學術後發生肝功能衰竭的可能性是很小的；當然這一家人的信任及善良，給了我很大的信心和勇氣。“

第二次手術非常順利，分離腹腔粘連，遊離右半肝主要的血管和膽管加以保護，等於保住了右半肝；利用當時最好的術中超聲技術，精準地找到5個腫瘤。腫瘤埋在肝臟裡，周邊小血管多如牛毛，為了減少病人的出血量，離斷前把他們一根根找出來，結紮後再離斷，5個腫瘤依次精準地像挖金礦一樣切除，最大程度保住了好的肝組織。“精準和細膩”創造了章同學第二次手術成功奇蹟。

這次送粽子過來，盛先生告訴洪德飛，連續多年檢查，外甥狀況都非常好，人長胖了，個子也高了，人也很懂事，現在一家保險公司工作，每月一發工資就拿出部分交給父母補貼家用，說父母養他不容易，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為他擔驚受怕，為他提心吊膽，他感謝洪教授給了他生命，給了他回報父母的機會。

10年過去了，當年的章同學今年有26歲了，這次洪教授問盛先生：“您外甥有物件了嗎？”

盛先生說，外甥擔心自己身體，不敢找，怕拖累人家。洪德飛對盛先生說：“告訴您外甥，不用擔心自己的身體，他這個肝腫瘤又不是肝癌，惡性程度低，現在第二次手術後7年了都沒有復發，算是治癒了。可以大膽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不但可以結婚，而且還可以生孩子，要延續您姐家的香火。”

10年醫患情，粽子一線牽。故事很簡單，但透著溫馨和美好。

【專家名片】

洪德飛主任醫師，

浙江大學附屬邵逸夫醫院普外科（國家重點臨床專科）主任醫師、博士研究生導師、美國外科學院院士、上海吳孟超腫瘤醫學中心胰腺首席專家，國內著名外科專家。擔任中華醫學會、中國抗癌協會、中國研究型醫院學會23個學術職務。出版外科專著二部，均由人民衛生出版社出版；參編外科學專著6部。作為每年受邀在國內外作學術報告80題次以上，發表學術論文130餘篇。作為主要參與者獲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和教育部科技進步一等獎各一項。

從事普外科工作近30年，專注肝膽胰腫瘤基礎與臨床研究20餘年，擅長各類複雜的肝膽胰外科開腹、腹腔鏡、機器人手術。國際上首創了洪氏法胰腸吻合術，顯著提高了胰腺手術的安全性，已被國內外超過200家醫院肝膽胰外科專家應用；國際上首創了PALPP技術治療餘肝體積不足的巨大或多發肝癌。受邀會診肝膽胰外科複雜手術遍及28個省、市100餘家醫院，包括北京、上海、廣州、西安一些國內外著名醫院。曾受邀訪問美國霍普金斯醫院、日本東京大學附屬醫院和大阪醫院等國際頂級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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