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詳看金瓶梅 | 第五十六回:富則妻妾成群,窮則飽暖思淫

  • 由 澎湃新聞客戶端 發表于 棋牌
  • 2022-03-26
簡介《金瓶梅》的主角是西門慶以及他的妻妾,但人物比例中更多的是活在底層的人,除了沒有人身自由的丫鬟奴才妓女歌童等等,還有尚有人身自由但生活仍很艱辛的小人物,比如王婆薛嫂武大惲哥這一類,還比如應伯爵常峙節這一部分沒什麼謀生能力,像寄生生物般攀爬在

我是慷慨哥是真的嗎

原創 蘭藉文化 紅樓夢研究 收錄於話題 #詳看金瓶梅 56個

詳看金瓶梅 | 第五十六回:富則妻妾成群,窮則飽暖思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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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西籬

此回開頭接續前回苗家送歌童之事:

西門慶留下兩個歌童,隨即打發苗家人回書禮物,又賞了些銀錢。苗實領書,磕頭謝了出門。後來不多些時,春燕死了,止春鴻一人。正是:千金散盡教歌舞,留與他人樂少年。

在《秋水堂講金瓶梅》中,田曉菲女士說:

春燕死,而春鴻獨留,暗示春去秋來:因為燕子總是與春天聯絡在一起,鴻雁雖然也是候鳥,此處又稱春鴻,中國古典文學中一般來說卻總是把鴻雁與秋天聯絡在一起的。

春燕死了也就死了,書裡再沒多提一句。他埋在了哪裡?有人去告知他的家人嗎?誰在乎他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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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西門府裡那些買來的丫頭春梅夏花秋菊們一樣,春燕春鴻也都社會的最底層,是被當做商品一樣可以隨意買賣的物件。春梅機緣巧合飛上枝頭,而絕大部分人,只能永遠地在底層裡掙扎,沒有自由,沒有希望。死了連口棺材也沒有。春燕他們被當做禮物,從揚州送到這人生地不熟水土不相服的清河縣,相比於那些丫頭似是更為可憐。春鴻還活著,可連他自己大概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天,只怕捱過了秋天也挨不過冬天。

《金瓶梅》上半部分,對春夏兩季的景色描寫很多(如二十五至三十五回全是寫春夏 [作者自注:秋水堂] ),進入下半部分,則偏重於描寫秋冬,似錦繁花中帶出了越來越多的春去秋來、好景難常在的悲涼。

西門慶自然是感覺不到的,他與權力金錢美女的關係猶如滾滾熱浪,勢不可擋。起碼他自己是這樣認為的。此回先略寫春燕之死,再詳寫西門慶熱結的好兄弟常峙節因無房可住無衣可穿而要來打秋風,一層一層逐漸帶出秋意漸濃的冷意。

《金瓶梅》的主角是西門慶以及他的妻妾,但人物比例中更多的是活在底層的人,除了沒有人身自由的丫鬟奴才妓女歌童等等,還有尚有人身自由但生活仍很艱辛的小人物,比如王婆薛嫂武大惲哥這一類,還比如應伯爵常峙節這一部分沒什麼謀生能力,像寄生生物般攀爬在西門慶這樣的大財主身上獲取生存能量的人。

當然,這最後一種營生,也並不好乾,西門慶的十個兄弟,也只有應伯爵這一個混得最好,可以說是當得起古今中外第一幫閒這個稱號了。他靠著巧舌如簧的言辭、人情練達的情商、厚度比牆的臉皮,從西門慶那得到了諸多好處,不僅有妻有女,還納了小妾,又生了兒子,雖然生了兒子依然要向西門慶借錢,但他終歸還是有些底氣的。

並不是每一個幫閒,西門慶的每一個幹兄弟,都有這個底氣。白賚光和孫寡嘴就不必說了,結拜之後沒多久西門慶就對他們避之唯恐不及,就連常峙節這種排名靠前的,日子也過得捉襟見肘。用常峙節老婆的話說:

“你平日只認得西門大官人,今日求些賙濟,也做了瓶落水。”

可見,常峙節空有與西門慶拜把子的虛名,除了偶然跟他出去混點吃喝,也沒得到多少好處。否則他也不至於混到房租都付不起,冬衣都拿去典當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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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找過西門慶,當時西門慶沒答應他,後來想再去找,可正趕上西門慶剛從東京回來,忙著吃喝酒赴宴,總是不在家。

此次進京,見了京城的大場面,拜了蔡京做乾爹,這是多大的榮耀!回來清河縣之後,哪個不來巴結?就是他自己也是要極力顯擺一番的,於是今日也接風,明日也接風。過了十來天也沒見著個人影。

西門慶可能早就忘了常峙節要借錢這回事。可常二自己不能忘啊,就算他想忘,房主不允許,他老婆也不允許。他也央了應伯爵幫忙,可慣會白嚼人的應花子怎肯在什麼好處都沒撈到的情況下替他出力?常峙節只得請應伯爵喝酒吃飯,做低了姿態求他幫忙。

“小弟向求哥和西門大官人說的事情,這幾日通不能會面,房子又催逼的緊,昨晚被房下聒絮了一夜,耐不的。五更抽身,專求哥趁著大官人還沒出門時,慢慢的候他。不知哥意下如何?”

雖是拜把子兄弟,但除了應伯爵,其他人都不大敢也稱西門慶為哥,通常都是稱呼“大官人”。

三杯酒下了五臟廟,肚子飽了面子足了,應二哥終於答應幫忙。

也是運氣好,正趕上西門慶在家。

西門慶連醉了幾日,覺精神減了幾分。正遇周內相請酒,便推事故不去,自在花園藏春塢,和吳月娘、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五個尋花問柳頑耍,好不快活。

人雖在家,但也不是說見就能見的。又是財主又是官兒,現在還是蔡京的乾兒子,就是應伯爵也不能隨時闖進門去找大哥的。等了好半日不見人影,煩了書童進去通報,又等了一會兒,西門慶才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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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錢,自古至今都是個技術活兒。恰好,應伯爵是個中高手。他不會一上來就提常二要借錢的事兒,先是說幾句閒話,再問問貨船和買賣上的事兒,進而說到李三黃四借錢的事兒。既然可以借錢給李三黃四這樣的外人,自家兄弟來借一點應急,似乎就沒有不借的道理了。這個時候,再順勢說出常二要借錢的事兒,就很恰到好處:

“常二哥那一日在哥席上求的事情,一向哥又沒的空,不曾說的。常二哥被房主催逼慌了,每日被嫂子埋怨,二哥只麻作一團,沒個理會。如今又是秋涼了,身上皮襖兒又當在典鋪裡。哥若有好心,常言道:救人須救急時無,省的他嫂子日夜在屋裡絮絮叨叨。況且尋的房子住著,也是哥的體面。”

應伯爵的這幾句話,包含幾個意思:

一,常峙節之前已經求過西門慶,只是西門慶後來一直沒空,就沒了下文。這一大半是實話。

二,救人救急,常峙節這確實是火燒眉毛的事兒,馬上就要被房主趕出去,無家可歸了。

三,用借西門慶的錢尋著房子住下,說起來都知道是西門慶大官人的慷慨,多有面子!更何況,應伯爵還將常峙節要尋的房子幾間幾錢,都講得明明白白。

他兩口兒,也得一間門面、一間客坐、一間床房、一間廚灶──四間房子,是少不得的。論著價銀,也得三四個多銀子。

西門慶作為一個債主,聽著心裡也敞亮。自然這錢就容易拿出來。

這錢,並不是西門慶的私房錢,而是從吳月娘那拿過來的。書裡並沒有寫吳月娘的態度,只是說讓書童去吳月娘房裡,讓月娘將皮匣內的一包碎銀取出來。就算她不說什麼,心裡大概也知道這錢八成是肉包子打狗。因為這些人是什麼貨色,她老早就見識過了。《金瓶梅》第一回,西門慶熱結十弟兄那段就寫到:

月娘攤著些紙包在面前,指著笑道:“你看這些分子,止有應二的是一錢二分八成銀子,其餘也有三分的,也有五分的,都是些紅的黃的,倒象金子一般。咱家也曾沒見這銀子來,收他的也汙個名,不如掠還他罷。”

三四個多銀子,也就是三四個銀錠子。明代的銀錠子十兩一個的居多,如此說來也就是三四十兩銀子。從後文內容可知,房子的確是花了三十五兩銀子,西門慶給了五十兩,剩下的十五兩給常峙節做本錢,用一間門面開個小鋪做點買賣。西門慶這是授人以魚加如授人以漁了,不僅救了急還救了窮。不知道應花子從中能撈到幾兩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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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慶確實是個慷慨的人。對蔡京翟管家蔡御史宋御史這樣的人,自不用說,他是要巴結的,但出手闊綽到連蔡京都動心,絕不多見。對女人,不管是勾欄裡包養的妓女還是外邊養的女人甚至是偶爾偷情的奴才老婆,他都算得上大方,是個優質嫖客;對兄弟,對應伯爵以及這一次對常峙節,也很說得過去。

這其中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西門慶對待銀子的態度。

西門慶道:“兀那東西,是好動不喜靜的,怎肯埋沒在一處!也是天生應人用的,一個人堆積,就有一個人缺少了。因此積下財寶,極有罪的。”

他自己是從銀錢的‘動’中得到了極多的好處。做生意賺錢,娶老婆賺錢,這些錢從別處到了他這裡。而他用這些錢蓋房、送禮、做生意、養女人,在這個“動”的過程中,他不僅賺到了更多的錢,還得到了更高的官位和更多的女人。他知道錢的好處是首先要把錢花出去,而不是像守財奴那樣守著不動。

葛朗臺如果早早地認識了西門慶,大概也不會成為世界聞名的守財奴了。

拿到了前期借款十二兩的常峙節,快樂地快要飛起來了,歡歡喜喜地回了家。老婆並不知道他已經借來了錢,張口就罵:

“梧桐葉落──滿身光棍的行貨子!出去一日,把老婆餓在家裡,尚兀自千歡萬喜到家來,可不害羞哩!房子沒的住,受別人許多酸嘔氣,只教老婆耳朵裡受用。”

常二嫂這罵人的水平,快趕上潘金蓮了。

一旦見了錢,她的態度馬上就來了個天翻地轉:

那婦人明明看見包裡十二三兩銀子一堆,喜的搶近前來,就想要在老公手裡奪去。

那婦人陪著笑臉道:“我的哥!端的此是那裡來的這些銀子?”

婦人又問道:“我的哥,難道你便怨了我?我也只是要你成家。今番有了銀子,和你商量停當,買房子安身卻不好?倒恁地喬張致!我做老婆的,不曾有失花兒,憑你怨我,也是枉了。”

此時的常峙節,手中有錢,心中不慌,由著老婆罵啊鬧啊哭啊笑啊。不過他對老婆也算不錯,知道老婆跟著自己受了辛苦,因此特意買了羊肉給老婆吃。吃了飯出去買衣服,也是幫老婆精挑細選。

買了一件青杭絹女襖、一條綠綢裙子、一件月白雲綢衫兒、一件紅綾襖子、一件白綢裙兒,共五件。自家也對身買了一件鵝黃綾襖子、一件丁香色綢直身,又買幾件布草衣服。共用去六兩五錢銀子。

作者事無鉅細地寫常二買的每一件衣服,看上去很不少,可加起來不過是老婆兩套自己一套綢的,加上幾件普通的布的。這樣的搭配,是很合適的,常二嫂也是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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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回開頭說到西門慶為家中女眷們做入秋穿的衣服,但是月娘一個人的,就沉甸甸的一大箱,這還只是一半。

書童和畫童兩個抬著一隻箱子,都是綾絹衣服,氣吁吁走進門來,亂嚷道:“等了這半日,還只得一半。”

兩相比較,就更可見富人家的富貴與窮人家的窮苦了。

但對於常峙節量兩口子來說,已經是從天而降的好事了,何況西門慶還答應了找好了房子再給他錢買房呢。所以此時的常峙節,腰桿可是挺得直直的。溫飽問題暫時得到了解決,可以想點別的了。

常二道:“只怕有一日,叫我一萬聲:‘親哥,饒我小淫婦罷!’我也只不饒你哩。試試手段看!”那婦人聽說,笑的往井邊打水去了。

這是夫妻間並不算很過分的玩笑話。但如果沒有這白花花的銀子,常二想必不敢開這樣的玩笑,否則換來的肯定是一頓更加難聽的謾罵。可現在,他就敢。

這廂的常二是心滿意足了,可那廂的西門大官人,又有了新的煩惱。不過這次的煩惱倒不是女人了。西門大官人也進步了!

西門慶因說起:“我雖是個武職,恁的一個門面,京城內外也交結許多官員,近日又拜在太師門下,那些通問的書柬,流水也似往來,我又不得細工夫料理。我一心要尋個先生在屋裡,教他替寫寫,省些力氣也好,只沒個有才學的人。你看有時,便對我說。”

這應伯爵,白嚼乎人在行,幫人拉縴借錢在行,可跟文化人沾邊的事兒,他就不行了。可他哪肯承認自己不行?何況真找到了人,他肯定能從中撈到一大筆好處啊。所以他硬著頭皮也要上。只是實在是難為他,所以他力所不逮的這段話,就顯得格外好笑。如果湘雲聽了,怕是嘴裡的飯又要噴出來了,讓惜春聽了,估計又要叫奶媽給揉腸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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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伯爵說,這人才學在班馬之上,人品是孔孟之流,可惜就是科舉沒考中。家裡一百畝田三四帶房子住著。

西門慶說,這麼富裕,怎麼肯到別人家坐管?

應伯爵就改口說,田和房子都是以前有的,已經被大戶人家買去了,現在是一窮二白。

應伯爵又說,他有個二十歲左右的媳婦,十分美貌,還有兩個三四歲的孩子。

西門慶說,家裡有這麼漂亮的媳婦,怎麼肯出來坐館?

應伯爵就改口說,他媳婦跟人跑了,兩個孩子出痘死了,如今只剩下他一個光桿司令。

西門慶問,他姓什麼?

應伯爵說,姓水。(好姓,好姓啊!)

西門慶繼續說,那你既然說他好,會寫書信,就拿個他的書柬念來聽聽。

應伯爵隨即唸了一個,卻是個曲兒,不是書信。此時的西門慶已經是笑不攏嘴了。

雖然他知道應伯爵是在瞎說,可他從中得到的快樂卻是實實在在的。於是他就由著應伯爵繼續發揮,說他人品好,是個柳下惠,卻被幾個壞透的丫頭小廝勾引地壞了事。若西門慶請他來,家裡那麼多丫頭小廝,即使是同眠同宿,水秀才也是坐懷不亂的。

別說西門慶現場聽書,我這幾百年後隔著書本看這段文字的人,都笑得噴飯。

《金瓶梅》也能讓人樂,作者真是大慈悲。

原標題:《詳看金瓶梅 | 第五十六回:富則妻妾成群,窮則飽暖思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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