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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病中

  • 由 人生五味 發表于 棋牌
  • 2022-01-29
簡介正常健康人處於的生命狀態,是人與疾病共生共存和諧共處的妥協過程,因為活著,所以有病,我們其實都是病人

點眼藥為什麼嗓子裡面苦

「來源: |竹杖芒鞋空間 ID:gangzikongjian」

人在病中

寫過“江南好,風景舊曾諳”的白居易,曾在《南湖早春》中傷心寫到,“

不道江南春不好,年年衰病減心情

”。當然,白先生的傷心中還有貶謫之苦,奈何病又來襲,一時怨病交加,即便站在江南最大的淡水湖畔,也無心領略“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的江南美景。不是人家江南不好,而是拖著病身心中愁苦的人實在沒有什麼心情。

生老病死,從生到死之間,老是相對緩慢而漸進的,而病大多是激進剛猛的,即使是慢性病也加速著生命的程序,至於“疾病”之“疾”少不了快的意味,如矢一般,扎心而去。病中之人,從此心情心思與健康者霄壤之別,人在病中,倒是容易從細緻憂傷中生出徹悟來。

沒有得過病的人,是不存在的。

沒有人能做到,百毒不侵,百病不生。

病,是人的一部分,是人體的一部分,也是此生為人的一部分。

作為血肉之軀,我們身體的任何一種狀態都有其存在的道理。從醫學角度來講,疾病只是一種紊亂、失調和改變,是相對於健康狀態的另一種狀態。但不得不承認,即便是作為人人惡之的疾病,也是身體的常態,我們似乎始終處於體內殺機四伏鏖戰不休之中,所謂疾病本身就是人體內部應急行動的一種狀態。比如,發燒是機體內部作用的一種動態反應,癌症是正常細胞生長分裂失控下的增殖……只不過它們是以我們不能接受的樣貌展現出來,面色憔悴蹙眉窘容氣若游絲。所有的光都會有陰影,那也許是生命暗淡無光的另一面。

既然病是人的一部分,病態就是身心存在的另一種形態,包括軀體疾患和精神疾病。正常健康人處於的生命狀態,是人與疾病共生共存和諧共處的妥協過程,因為活著,所以有病,我們其實都是病人。許多處於病態的人以為自己正常,如竹林七賢嗑藥酗酒放蕩不羈,以不正常對付不正常,我自癲狂君自笑,反笑眾人皆病我獨醒。以病為美的並不是沒有,楚王的細腰、西施的顰蹙、林妹妹的喘,皆視病為美,有好之者效之,真正健康的反而成了病態。

人有病,天知否?

病如何而來,有時候天也說不清。比如,越來越多的癌症患者,患者求醫問藥的同時也追問自己:為什麼是我?以前醫生還會以生活習慣、遺傳基因、抽菸喝酒、生活不規律等等指給你看:看,都是自己作的吧,No do no die。等到好習慣先生、自律阿姨也頻頻中招,醫者亦無奈只好以基因突變搪塞。至於那個人人談之色變的“癌”,目前得到的尚可接受的一個觀點便是,基因的進化跟不上人類發展的步伐。也就是說我們的基因還一再沉浸在回味昔日採集野果追逐獵物的興奮之中,人類社會已經到了點指戳屏炸雞自來的階段,基因很著急,看著多重選項犯愁,答對了可以進入下一題,答錯了就可能一條道走到黑,中招直至掛了的只能遷怒於你的基因選錯了答案,如同開啟盲盒。如果再接著追問,為何突變在他不在他,會有什麼規律,跟人設有關還是跟人品有關,直到最後打破的砂鍋碎了一地,答案可能也只是“莫須有”:可能是另一個盲盒,沒有規律,無常是常。

於此,我們中國人倒是很早就淡然地給自己開脫,人吃五穀得百病,不得這病得那病,如此,有病也許才是新常態,亦如看似和平的人類歷史其實多數時候都是在打仗戰亂,休養生息和平共處只是點綴其中的短暫時間。更早以前的人類矇昧社會,尚未形成文明的社會倫理,老弱病殘基本上會遭到自然淘汰,如遷徙中的某隻掉隊或遭棄的鳥或小獸,並沒有成為影響族群繁衍的破壞事件,甚或產生不了任何影響。漢字的“疾”,最早也與生病無關,而是交戰狩獵時中了箭的樣子,這是能直接觀察到的“病”,其它的頭疼腦熱跑屁拉稀心臟驟停在先民那裡統俱是生命常態,如花謝葉落草枯木摧,何須掛齒。而現今,中年以上的人甚至更加低齡的群體已經不可避免地有了這樣有那樣毛病,也有可能是我們對身體的認知更加細微,然後見微知著瞭解到自身更多的bug,增生、結節、過敏、痛風、轉氨酶高、甘油三脂異常、幽門螺旋桿菌超標、十二指腸潰瘍等等。

然後,隨著年齡漸大,身體漸衰,毛病漸多,時日漸少,多數病症只是身體某一缺陷的不斷放大,一再放大,終至養成大患,以前不當事,現在與病共存,有的將病掩蓋,有的與病互相遮蓋,有的被病完全覆蓋,終於大家都成了病人。人活著,生過病的,才叫正常。每個人都得和各種疾病長期打交道,差別只在多與少罷了。人類的存在發展史,也是一部與疾病攜手同行相知相愛相恨相殺的漫漫成長史。

人在病中

病人

毫無徵兆,身邊一時多了幾個病人,正是“風威侵病骨,雨氣咽愁腸”的感覺。

像是到了年齡的某個階段,一些有關聯的人中開始密集地出現病人,小病忽略,大病灼心。像是不幸觸發了某個機關,忽然間就成了病人的家屬、病人的子女、病人的同事、病人的朋友、病人同事的同事、病人朋友的朋友……生活中開始多了形形色色的病人,心腦血管、消化系統、代謝方面、精神方面,分佈於三族之中、機關之內、親朋之間。在我們的概念裡真正扛大病的人才是病人,他們一時都是大病纏身惡魔附體,都是直抵要害,直扎肺管子,鉤魂索命的病。

他顯得虛弱,頭部以下的身體部分有明顯的萎縮。元氣大傷,他說,語氣帶著無奈,而又接受認命,在親近的人看來,不只容貌改變,性情也有了變化。同行人不知該如何安慰,接著,他卻平淡地說,現在沒事兒了,剛做完那會兒,身上插了7個管子。說完,掀開衣服,掏出左腹部掛著的糞袋,透明的聚乙烯製品,能看得清裡面黃色混濁的固液混合物。他苦笑了一下,其實也沒吃啥,不能吃,也沒胃口。之前,他是機關球隊的正選前鋒,有著良好的速度和過人意識,門前捕捉機會能力一流。這次,顯然他被疾病捕捉到了,可能人家釋放的某個假動作,他沒有在意,結果遭到一次絕殺,在球場上這相當於被人晃過或者自己吃了黃牌。現在的他,處於晚期還不是最晚,應該是累計兩張黃牌,變成了一張紅牌,暫時罰下。我能體會到他在場下積極熱身的心情,正在等待重新上場機會。

重症監護室,ICU,各種裝置如刑具,正施於一個一個千姿百態的患者。他們都是重症病人,可以忽略掉性別,裸露於醫護面前,任人百般擺佈。他們中大部分人應該還有清醒的意識,但幾乎沒人有什麼明顯的反應,大多數似乎處於毫無知覺的狀態,唯一的生命體徵體現在儀器的顯示。他剛做完放化療,在重症中算是頭腦清醒的,特殊環境無法做更多交流,他只是表示反應有點大,可能血小板降低、血壓降低,頭暈是常態,希望一個週期過去能有比較樂觀的改變。然而,治療費用正在成為一座新的大山沉重得快要馱不動,同時治療也需要新的嘗試,他已報名準備接受臨床新藥試驗,這當然有風險,但費用也會大大降低。他始終樂觀,調侃自己像試驗室的小白鼠一樣態度積極,不耽於某種病態,他一直準備回到工作中去,甚至做好了重整旗鼓的準備。現在他能不能看到手機還有懸念,希望他能夠看到,那裡已積攢了太多的關切和一定要看到,不用一一回復,迴歸即回覆。

奶奶不認識她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老太太先前是國家幹部,有著良好和矜持的職業儀態,與先前體面地與她寒暄問候相比,再次見到的奶奶對她顯得漠然。上一次,她還以老人特有的慈祥關心她的工作和婚姻,如同面對所有不認識的年輕人。這一次,她顯出老嫗更加老練的警惕和憤怒,是對不速之客的排斥和本能的防範,一臉冷漠,懷有敵意,一再悄悄暗示她尚且信任的家人將“陌生人”趕走。但即便如此,誰也無法判斷她老年痴呆的程度,究竟還殘留多少珍貴記憶和值得依賴的回憶。最近的一次,老太太還在夜間徒步數十公里來到一處郊外廠區駐足良久,後來得知那兒曾有她們當年住平房時的一段艱苦記憶,多年來已經徹底改變成為開發區,她竟然還能找得到,準確得像回到從前,就連帶她回家的人最後都迷了路。

也許是巧合,異地的寫作者近期也發了關於醫事的短文。也許根本不是,只是以前沒有太多關注,忽視了周圍及遠處共同存在的病人。她的文字記述了相隔監護室內外的病人和病人妻子。一個月來,他在那邊靠護工陪護,所有的關聯資訊只剩下一個床號。在不被允許探視的時間裡,她在離醫院很近的地方租了房,只為離他更近一些。護工說,他恢復意識之後狠狠地咒罵她,完全不是生病前的好脾氣,幾乎把攢了一肚子的怨氣統統發洩在她身上。而且,他變得脆弱不堪,似乎一下子就會停止呼吸,需要報病危。她不知道他在監護病房遭遇了什麼,極度虛弱的他稍以緩解似乎就要藉助虛張聲勢和突然變壞的脾氣抵抗什麼,甚至懷疑他因此生出了仇恨。是有理由仇恨,仇恨什麼?衰老、疾病、疼痛、死亡?不知道。沒有任何人的經驗可以借鑑,普遍存在的病痛是同質的又是差異的甚至是極端個體的,他周圍密佈的氧氣管、心電連線、測指脈氧線……也一樣是相同的,又是不同的。

人在病中

人在病中

人活著,可以逃避的東西很多,但無法逃避疾病染身。人在病中,有許多機會領悟生死的內涵,思考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病痛似乎能讓人變得更加深刻、倔強和勇敢,病中的你覺得身體遭受多大的苦都是值得的,病中的你面對任何刀斧猛藥也能坦然接受,病中的你心甘情願接納越來越甚的不堪,這不僅是求生的慾望,而是對自己苛求,是直麵人生險惡的積極應對,是妥協、退讓、迂迴,是改變。只有病過之後,才會真正懂得,什麼是重要的,誰對你是重要的,以及你對誰是重要的。

可能是親人中少有受病痛長期折磨和自己少去就醫的緣故,長久以來我對疾病的印象始終隔著一層距離,似乎它們離得遙遠而不切實際,甚至對某些病症可以靜養可以獲得閒適的印象還不算壞,至少它們還沒有邪惡到令人髮指的地步。病嘛,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病來如山倒,扶起來還是山,病去如抽絲,抽到絲方盡,看它還能咋樣。誰會無病,寡人有疾、庶民有疾,富貴有疾、貧賤有疾,醫療體系中的全科治療已盡其詳,仍然有新的不明病症站出來與人單挑。來,來,來,與你大戰三百回合,輸贏聽天由命。

這樣的描述可能會遭到一些人的非議,尤其是病中之人。“有啥別有病、沒啥別沒錢”,世人大都拎得清輕重,與疾病長期共處,又對疾病敬而遠之,連提到都會犯忌。朋友相見、尺牘往來,“近來安好”“別來無恙”總要客氣一番,無病無災即是富貴。但病又躲不開,難免偶染風寒、身陷大疾,碰上急難頑症,稍有疏忽,都得拿命來抵。躲不過,那就想辦法與病和解,中國民間因此又有說法曰“久病成醫”“久病延年”,能夠正確認識疾病,就能夠平和看待病過、病中、病倒、病終。其實,一些至親抱病終日直至臨終一直人在病中,只是我離得太遠而沒能感同身受而已,一些人操勞一生忽然一病不起孑然而去,一些人病怏怏得跌跌撞撞卻活出了驚人壽數。

我有諱疾忌醫的傾向,一直在儘量遠離醫者,遠沒有做到與醫院做朋友的地步,少有的醫生同學和朋友都限定在很狹窄的範圍交往,奈何大凡醫者皆忙到晨昏顛倒,也無暇顧及。等到必須進院為家人聯絡醫治,病床上昏迷著的、急診室門口臉上泛起無奈笑容的,電梯間面對面病容憔悴的患者以及心煩意亂心如死灰的家屬,又讓人忍不住同情,並且每下愈況,推人及己,似乎這人間的疾苦都是逃不掉的。看那些美好年華的年輕姑娘化療後稀疏的黃髮,年幼的孩子無辜張著天真而哀傷的眼睛,被疾病擊垮的搖搖欲墜的家庭,他們的苦痛都是一樣的,有醫者形容“你會覺得他們可能都是在替你受苦,不然的話你的心怎麼會那麼痛”。人在病中,的確需要親人般的同情,甚至應該認識到,他們是站在人類這一邊與疾病對峙,他們的苦是人間疾苦,逃不掉的時候,他們似乎是在代我們受過。

人在病中,一家人可能從此都在病中。一家之內生活規律從此改變,醫院去多了,話題中治療說得多了,社會關係中病友多了,同病相憐的人多了,家裡原先氣氛也變了,不只是空氣中瀰漫的藥渣子味,心情語氣節奏都隨之而變。在治療中,見慣生死病離,見多了美好摧折,見識了“窮得起,病不起”,經濟緊張了,生活改變了,工作影響了,世界一下子切換到了另一個多愁善感貧病交加憂心如焚耽於幻想的模式。年輕時,不覺得,沒有什麼病能輕易攔得住,步入老境,身體終於被自己用廢,被歲月熬垮,像一部超過使用期的機器,疾病也接踵而來,脆弱得經不起折騰。但病中之人,由病不由人,你就算怕病怕得要死,病也不會同情施恩手軟下來,唯有開闊心胸,積極治療,理性面對,才是正道。要認識到,生病,雖是一種痛苦和不幸,但病中的煎熬,又給人諸多現實的思考和啟迪。因此,病榻之上時間充裕了,完全可以用來思考,用來做一次徹底的修行和修養,用來與一些東西做個了斷與另一些東西成為朋友,或許這樣能夠想明白許多之前想不透徹的事,更加懂得活著意義。不然,糊塗病了一場,糊塗撒手而去,即便冶愈出院,復原如初,那這遭罪也算白受了,病也白得了。

作家史鐵生在《病隙碎筆》中有一段深刻的醒悟,為人熟知:

……生病的經驗是一步步懂得滿足。發燒了,才知道不發燒的日子多麼清爽。咳嗽了,才體會不咳嗽的嗓子多麼安詳。剛坐上輪椅時,我老想,不能直立行走豈非把人的特點搞丟了?便覺天昏地暗。等又生出瘡,一連數日只能歪七扭八地躺著,才看見端坐的日子其實多麼晴朗。後來又患“尿毒症”,經常昏昏然不能思想,就更加懷戀起往日時光。終於醒悟:其實每時每刻我們都是幸運的,因為任何災難的前面都可能再加上一個“更”。

也許,人只有在病中,才會真正觸到一些平淡時無法追想的思考,一些角色無法換位得來的思忖。顯然,這樣的思考應該是人生重要的一部分。

2021。9。25

祈願天下無疾,

病中之人早日康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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