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焦慮、再出發：找不到工作的日子裡我都做了什麼？

每個失業的人最知道時間是怎樣流逝的。

“失業第一週我就看完了攢下來的劇集，看著前同事曬出來的加班餐恍如隔世。”

“來幫我帶孩子的父母不知道我失業，我每天早高峰出門去圖書館待一天，到閉館了再回家。”

“面試官開口我就知道沒戲了，但是想著頂著 37 度高溫花了一個小時來的，我還想再爭取十分鐘看看。”

“以前總覺得早上睡不夠，最近每天五點就從心悸中驚醒，這種感覺經歷過失業的人可能會懂……”

“抱著箱子從公司走出來的時候正下雪，最終拿到 offer 那天，發現房間外面的樹葉都綠透了。”

“沒有工作的日子裡，原本心心念唸的週末突然失去了意義。”

要不是迎合用人單位的時間。否則，週一也不過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天。拉勾的資料顯示，從早上 8 點到午夜 11 點，都有數百萬使用者在拉勾上投遞簡歷，每個 HR 早上開啟郵箱收到的簡歷，是一天中最多的。

失業的人也最知道焦慮怎麼寫。

“明明做了好多年營銷工作，就是推銷不出去我自己。”

“朋友圈好熱鬧，看看自己，沒工作沒房沒物件，連駕照都沒有……”

“一天開啟招聘 App 一百次，生怕錯過面試通知。”

“曾經想象過辭職後要做好多事，最後投了幾百個職位、改了幾十次簡歷，最後還是沒有出去看看世界那麼大。”

“在知乎的失業貼裡，看別人失業後的日常，透過看別人的故事撫慰自己，也因為別人的焦灼而更加焦慮。那就是我的每一天。”

“剛開始覺得解脫，隔了兩週就開始焦慮，想著做點別的又不知道做什麼，到最後就麻木了，但是就怕家人和朋友問我，工作找得怎麼樣了。一問就炸，沒辦法面對他們的關心。”

“拿到失業補償金回家的時候，真的有種刑滿釋放的感覺。那時正是十月底，午後的陽光明亮而不刺眼。最初，我在家做了所有自己想做的事，並且還會看一些工作機會。等到一個月過去後，平靜和雀躍就被聲聲嘆氣所替代，年底機會總是很少。一方面繼續自我安慰，另一方面每天都被房租的壓力籠罩著，那段時間成了我現在不敢裸辭的重要原因。這就是成長嗎？我不知道。反正待業的滋味真不好受。”

不是每個傷口都能長出翅膀，“金三銀四”時裸辭的一位朋友說，如果要跟當時的自己稍一句話，就是：“不要裸辭！不要裸辭！不要裸辭！”

“可是如果沒有經歷過這半年的種種，可能回到那時候我也還是想辭職回家躺著。”

今年這個求職季的難題，從年初持續到年尾，許多在年初還新鮮的難題，到年中就成了共識。

進了 12 月，有的人放棄了努力，決定年後再來；有的人給自己鼓了鼓勁，發誓要在年前再拼一把，因為人人都在說，明年的工作更難找。

要說失業的人，最害怕聽到的問題，除了“工作找怎麼樣了？”，還有一句：“你多久沒上班了？”

遠遠近近的關心，都是難以承受的壓力。

“找不到方向的時候，連青少年課外輔導班我都去帶了”

李喆

年齡：39 歲

城市：深圳

待業時長：1 年 6 個月

從事領域：IT 服務

為了辭職，呂喆和妻子一起計劃了一年時間。

十五年前大學畢業的時候，李喆進了一家做企業 IT 服務的小公司。趕上市場環境起飛，小公司一直髮展成大公司，李喆發現自己身邊一直是這些人，沒有什麼變化，“只要公司不倒閉，應該就這麼幹到退休。”想著一眼望到頭的職業生涯有些不甘心，決定出去看看。

李喆和妻子開始查資料，申請遊學、訪學專案，約定不管誰拿到 offer，就辭職出發。2018 年的第一天，兩人踏上了去美國的旅程。妻子訪學的學校在一個安靜的小鎮，沒有課程的日子，兩個人就租車出門窮遊，呂喆開始習慣在自我介紹的時候用英文名 Galvin，因為“外國人既讀不好呂也不會念喆”。

一年訪學結束，妻子留在美國繼續讀語言，準備申請讀個學位。呂喆則一直沒在美國找到合適的工作機會。到今年年初，呂喆坐不住了，決定回國找找機會。

正式開始找工作是從 3 月開始的，呂喆發現投了上百份簡歷，面試都很少。後來呂喆才發現，這不單單是他一個人遇到的情況。“市場和兩年前離開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

“我已經 39 歲了，這個年齡找工作確實不容易，也許在原公司大家覺得你還行，但是脫離了原來的環境，就沒有什麼特別的競爭力。”除了焦慮，那段時間呂喆反覆地懊悔，為什麼半年前老東家請他回去的時候，選擇了拒絕。

那段時間，呂喆不怎麼出門，也不怎麼和朋友聯絡。

端午假期，有做青少年教育的朋友請呂喆幫忙帶一期課程，花了半個月把輔導的五個學生都帶過了考試，呂喆的焦慮才緩解了一些。“很久沒有做成什麼事的成就感了。”

呂喆決定降低預期，也把求職範圍擴大到別的行業。“雖然錢還夠花，但是閒太久心理狀態真的要出問題。”

一直到七月，呂喆才在一家做物聯網的小公司找到了一個職位，薪水僅是原先的七成。“我從小公司一步步做起來，這個倒不怕。”除了跨行業，呂喆的工作內容也和原來大不相同，從運營轉向市場。並且，身邊的同事幾乎都比呂喆年輕十幾歲。

“這樣履歷好看一點。”呂喆決定不論怎樣做滿一年再說，“還是先保障有穩定收入，再想其他的事情。”

“一畢業就來這家公司，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Chris

年齡：27 歲

城市：廣州

待業時長：三個月

從事領域：產品經理

“你問我多久沒上班了？很難講，我三個月沒正經工作了。”

其實到現在，Chris 也還沒有辦完離職手續。

公司運營成迷，沒法準時發工資，這樣的狀態已經斷斷續續有一年了。“我知道最近網際網路公司狀況都不太好，但我們會更誇張一點。”

Chris 大學畢業就進了這家公司，從團隊只有十幾人時加入，經歷過這家公司烈火烹油的日子，也眼睜睜看著它步入寒冬。

創業公司倒下的故事在最近幾年裡並不新鮮。但是對於經歷過它從無到有、從零到一的人來說，那些共同度過的、閃閃發亮的日子，也成為求職路上斬不斷的羈絆。

“我們一直拿著投資人的錢，來錢的時候，老闆非常大方，對員工也非常好，大家關係也很好，所以公司的方向變來變去，我們也覺得是創業公司的常態。”

公司由小到大的這幾年，也是 Chris 人生中成長最快的幾年。“我剛畢業回國的時候，整個網際網路行業的創業氛圍都很好，創業公司福利也很好，沒有什麼試用期，直接就帶著我上手開始幹活。”

四年裡有好幾次有獵頭來挖她，開幾倍的薪水，Chris 最後都留下了。“因為和老闆他們的關係太好了，始終沒能走成。”

情況是到 2018 年開始突然變化的，公司開始拖欠工資，拿不到尾款的供應商會找上門來要賬，Chris 給自己手下的實習生墊付過不止一次房租，最後也不得不親手裁掉整個團隊。

“像我這種從公司一開始成立，享受過他的甜頭的這種早期員工而言，看到現在公司變成這個樣子，很難過很痛心。”

被拖第一個月工資的時候，理智告訴 Chris 必須要看看新的機會了。但是踏出那一步對她來說並不容易。“我一畢業就來這家公司，同事圈都比較固定，大家都比較友善，甚至有一點點廢柴烏托邦的感覺，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一直租住在公司附近，許多個週末，Chris 不自覺地就走上了去辦公室的路，也不一定是加班，就好像是去公司待著是一種本能。

五月的時候，Chris 遇到了比較好的機會，但是公司有一個專案交到她手上，類似最後一點資金、最後一搏的狀態。最後，Chris 拒絕了那個機會，決定善始善終，把公司的最後一個專案做完。到了九月，專案上線，最終還是失敗了。

接下來的幾個月裡，Chris 幾乎沒有什麼工作可做。

拉勾的資料顯示，相比起週末，工作日反而是找工作的人最活躍的時候。你可能很難想象，有多少如 Chris 這樣的年輕人，在已經失望的工作環境裡悄悄的拿手機刷著拉勾。

Chris 求職的努力也陷入了一個怪圈，甚至還報名了教師資格證考試。“我覺得對整個網際網路都很失望，不想再做網際網路了。其實現在很多老師想往網際網路轉行。”

Chris 的秋天和冬天都在焦慮中度過，她把市面上所有能下載的招聘應用都下了一遍，每天一遍遍刷。她面試了許多公司，但是收到了 offer 還遲遲沒法決定。

許多更早一些離職的同事申請了勞動仲裁，要求公司補發工資和補償金，Chris 覺得自己做不到。“畢竟，它最好的時候，我也享受到了。”

“回頭想想公司當時的好日子，都像一個個巴掌打在我臉上。”

裴南

年齡：33 歲

城市：杭州

待業時長：兩週

從事領域：市場公關

裴南換過許多次工作，也以為自己早就做好了準備。

但沒有哪一次是像今年這次這樣心驚肉跳。

她所在的公司是一家網際網路金融公司的子公司。裴南負責的業務與母公司無關，所以在整個行業摧枯拉朽一般傾覆的時候，她和同事們總覺得自己是“安全”的。

暴風雪來臨之前，每一片雪花都毫無意識。

裴南也經歷過網際網路行業的好日子。公司的效益好，福利也好，裴南的老闆支援他去參加各種培訓班、講座，因為“這些對做一個優秀的市場人是有用的”。母公司一夜之間爆雷，他才意識到，子公司的業務與金融完全不搭界，但是大家平常都有意無意地忽略了，支援業務運轉的資金來自哪裡。

離職前的一個月過得太快，以至於裴南很難回憶起到底是從哪一天起，找不到業務線的老闆，也找不到集團的負責人。“HR 就是一會兒一個通知在群裡，前一天讓我制定裁員方案，第二天告訴我也不用裁了，因為公司付不出補償金。”

辦離職的當天，HR 在曾經大家愛留下來打桌遊的會議室裡，流水線式的給幾百號員工辦了手續。“辦公室其實已經空了，許多值錢的東西被使用者拿走了，好多先離開的同事，工位上什麼都沒帶走。”

裴南沒給自己留傷感的時間，拜託了一圈朋友給自己內推職位。當天晚上，裴南給接下來的一週排了五個面試。

“我很矛盾。我聽到很多朋友的聲音都跟我說你其實可以不用這麼快去上班，你這麼快選擇一份工作很可能是跳進新的坑。但我一分鐘都不能在家裡待著。因為我就住在公司旁邊，對我來說在家跟在公司是一樣的。”

裴南在今年的失業者中絕對算幸運的，兩週內她敲定了新工作，只是新東家要求她即刻入職。“趕在 12 月招聘的都是真需求，沒時間等你調適心情。其實手續還沒辦我就開始被拉到群裡幹活了。”

沒時間搬家，裴南咬牙花了四千元請了日式搬家服務，在新公司加完班直接回新家住下。“訂的新床沒有到，所以第一個星期我每天都是晚上回家睡沙發，第二天早上去上班。”

“我接受不了自己是個沒有工作的人。”火速入職新工作的裴南，也火速地給自己換了一種生活。“失業會把你的焦慮感無限放大，即使暫時不缺錢，也得上班。”

“找到自己的安全感所在，也不一定非得去上班”

小米

年齡：29 歲

城市：北京

待業時長：8 個月以上

從事領域：市場、運營

和裴南不同，小米非常享受不上班的日子。

小米辭職到現在已經有 8 個月。這是她的職業生涯裡，最長的一段職業空窗期。

五一假期前的最後一個工作日，小米在會議室裡合上電腦，直接走了出去。

“真要說有什麼調和不了的矛盾也沒有，只是我自己在這個工作裡找不到意義。”那份工作是做小程式電商，都說微信裡有新玩法可學，小米就加入了上一家公司。但是，在可預見的時間段裡專案都沒有盈利的可能。

小米從事的是市場工作。“你就理解這是一個花錢的部門，每個月我都要眼看著 100 萬以上的資金打水漂，我就陷入了對自我的攻擊和否定。”

最後的一個會成為了小米辭職的最後一根稻草。“他非讓我去找一個特別貴的網紅做投放，後來又講到運營的事情，我覺得他們在用錯誤的、欺騙使用者的方式在做這個事，我說我真的幹不了， 就站起來走了。”

原本，小米就和朋友約好假期在海邊瘋玩三天。提前從辦公室出來，小米突然有一種解脫的感覺。她找了個地方理了很久沒打理的頭髮，輕輕鬆鬆地去了機場。“就是終於熬到那一天的感覺。”

休假回到北京，小米發現，辭職以後的日子和自己設想的太不一樣了。“我以前以為辭職以後會幹很多有意義的事，但實際上我什麼正事也沒幹，就吃喝玩樂，時間就過去了。”

休息了一段時間，小米嘗試著去找工作。但是眾所周知，這一年工作就沒有好找過。“突然發現市面上沒有我想做的崗位，也沒有我喜歡的公司，這個非常恐怖，我嘗試著去了一兩次面試，回來都覺得自己在浪費時間。”

生活所迫，有公司找到小米問能不能兼職做策劃的時候，小米沒有拒絕。6 月，小米以接私活的狀態開始了自由職業，結果就一直持續到了現在。他不是沒有過焦慮，“因為上班上習慣了，即使是自己不喜歡的工作，也給了你生活的秩序感和穩定感。”

渡過了那一段時間，小米慢慢找到了自由職業的節奏。“最大的安全感可能還是來自於錢，掙得比以前多了，可能現在一個星期的工作時長是以前上班時的五分之一，但是掙得比上班還多，就慢慢能夠接受這個狀態了。”

職業生涯的第八年，之前每一次換工作都無縫銜接的小米，找到了“任性”的感覺。“我不再逼自己從一堆相對爛選項裡挑一個相對不那麼爛的，趕緊逼自己去上班，因為我沒有那麼著急去進入一份工作。”

在失業裡找到自己節奏的小米學會了一件事，搞清楚自己想要什麼的唯一辦法就是在行動中思考。不要急於向生活討答案。要相信答案會慢慢浮出水面。

畢竟眼淚、焦慮和迷茫都不值錢，成長才值錢。

（應被訪者要求，文中呂喆、Chris、裴南、小米等均為化名，請勿對號入座）

因為受訪者的個人意願，我沒能一一記錄下所有講給人間畫素聽的故事，謝謝把我當成樹洞的你們，49 歲關掉經營多年工廠的夫婦、連著考了三年公務員還沒“上岸”的省會青年、連著兩份工作都因公司解散而結束的北漂、一邊擔心裁員一邊糾結要不要回老家的工程師、已經賣了兩個月保險的前網際網路公司運營、裸辭考研的二胎媽媽……祝你們一切都順利。

如果你也想要找個樹洞，說說在 2019 離職、求職的經歷，我在後臺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