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關東的女人：今日有酒今日醉、今日有餅今日飽（102）

來不及憂傷，自哀自憐。第二天早晨，娘倆急急忙忙上班上學。到學校後，趕緊去章砥的班級，一看，兒子老老實實坐在座位上呢。她朝章砥的班主任擺擺手，示意沒事。

班主任卻走出來，“昨天把章砥放在我媽家，不知道他來沒來，我來看看。”

章砥班主任是學校老人，尚蕙到這個學校的時候，她就在這兒上班。“陳老師，你知不知道，林崇回來了？”

“林崇？”那個高大的身影，那個已經幾乎忘卻的身影，突然間那麼清晰的出現在面前。

“是嗎？”她不知道說什麼好，林崇回來，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呢。她還是禮貌地說一句，“從南方回來？”

“什麼呀，在北京當大官呢！聽說被派到日本工作，臨走前回來看他母親。”

“哦，這樣。”尚蕙轉身要走。

“陳老師？”

尚蕙覺得這個問題現在確實和自己沒有多少關係。“學校當年的幾個老人想去看看林崇，他是我們的老校長呢，你也去吧。”林崇當年追求尚蕙，是公開的秘密。

尚蕙笑笑，“我不去，我現在當爹還當媽，哪有那個閒心。”

“大家都知道，他最想看到的其實是你。他後天就走，今天晚上不去，就看不到了。”

尚蕙臉色嚴肅起來，“別無聊了，我們之間從來就沒有任何關係。我現在愁事一大堆，最要緊的是讓我和孩子吃飽，教養院裡還有一個！”

她轉身離開，林崇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呢！想起小時候喜歡的一句詞“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她微微笑，“我不是他的綠羅裙，他也不用憐芳草。”

第二天，課間操做完體操，學生往教室走。青青低著頭走著，忽然覺得有個人擋住自己的去路。抬頭一看，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正微笑地看著自己。男人穿著筆挺的黑色呢子中山裝。黑色的頭髮、濃密的眉毛、

“叔叔，你找誰？”

“你是章青青嗎？”

“我是，你是誰。”

“你和你媽媽長得很像，我一看就知道你是陳尚蕙的女兒。”

青青高興起來，“叔叔，你認識我媽媽嗎？你是誰？”

“我叫林崇？是你媽媽過去的同事。”

“林沖？你和水滸傳裡的林沖一個名字？你起名的時候你爸爸媽媽沒看水滸這本書嗎？”

林崇哈哈大笑起來，“你很聰明。他們確實沒看過水滸，但他們是知道水滸這本書的，我的崇是崇高的崇。”

青青點點頭，“哦，是林崇。”她又有新的疑問，“叔叔，你找我媽媽，她在辦公室。”

“我不找你媽媽，我找你。”

青青大大奇怪，“你找我什麼事情，是有事讓我轉告媽媽吧。”

林崇也驚訝起來，“你簡直是個小精靈，什麼都知道。”

青青搖頭，“媽媽說我這叫小聰明，是表面聰明。”

林崇看著面前的女孩，“章青青，叔叔有件事求你幫忙。”

“讓我轉告媽媽嗎？”

“不是轉告，是轉交。”

他手中拿著一隻信封，“這是我給你媽媽的一封信，你幫我轉交給你媽媽，好嗎？”

青青的臉色嚴肅起來，“叔叔，你為什麼不自己送給我媽媽，要讓我轉交呢？你也不好意思嗎？”

“不好意思？”

“媽媽賣衣服的時候，不好意思，讓我去賣。”

“哦……是這樣，當年我欠你媽媽的東西，現在還給她。你知道，你媽媽是個有心胸的人，她說不用我還，可借人東西還是要還的，我怕你媽媽不要，所以，希望你幫我轉交。”

“那好吧，是什麼東西呢？”

“這是秘密，你要保證將這封信交給你媽媽，千萬不能弄丟。”

“好的，我保證。”

“那好，現在裝到兜子裡，進教室，放到書包裡，晚上交給你媽媽。你要保證不許給任何人看到。”“我保證。”

青青很認真地把信封裝進衣服兜。她還是有太多疑問，“叔叔，你做什麼工作？”

“你看我想做什麼工作。”

“很重要的工作。”

“為什麼你認為我做很重要的工作。”

“嗯……不知道，你剛才給我信，就像電影裡地下工作者一樣。”

林崇大笑。“青青，快進教室，別忘了把信交給你媽媽。”

“好的。叔叔再見！”

看著青青跑進大樓，看著一樓的辦公室。他知道，走過操場，跨上臺階，推開辦公室的門，就可以見到陳尚蕙。那個他曾經傾心的女孩子。昨天晚上，從當年的老師嘴裡，知道尚蕙的現狀。以尚蕙的自尊心，是不願見到自己的。他自言自語，“她不需要憐憫。”轉身離開。

晚上，青青先放學回家，做飯。熬一鍋大麥米粥，放進一些從農村撿回來的蘿蔔纓子。粥就可以變得稠一些，然後放上一點鹹鹽，成為鹹飯。菜和飯一鍋出來，這是那個時代流行的瓜菜代。

尚蕙領著章砥回家，看到女兒做好飯，趕緊生爐子，爐火使家中暖和起來。要吃飯的時候，青青想起白天的事情。“媽媽，今天有個叫林崇的叔叔在操場上給我一封信，讓我交給你。”

尚蕙一下站住，昨天說完林崇，她很快就甩到腦後。太多的鬧心事，讓細膩、敏感的尚蕙已經神經麻木。

“把信給我。”

青青從書包裡面的小口袋裡拿出信，她把信放在最安全的地方，雖然不知道信裡有什麼，但青青猜到，一定有非常重要的東西，最可能的是錢。

青青雙手捧著信封交給尚蕙，尚蕙的手有點抖，慢慢撕開信封，最上面是一張白紙，她抽出來，很簡單的幾句話。

陳先生，當年在辦公室，我曾說過，如果將來你有什麼為難的事情，請記得找我，我一定會幫你。我們不做伴侶，卻可以做一生的朋友。這些糧票送給你，希望能解除你一點點困難。在我是兌現承諾，在你是遵守承諾。不必道謝、不必為難。因為在國外工作，家中糧票省下來，放心使用。下面是工工整整的簽名：林崇。

大號的信封，糧票已經掉到信封底部。尚蕙走到桌子前，將信封倒過來，掉出一堆糧票。糧票上方清晰的字型：中華人民共和國糧票。她吃驚地看著，“全國糧票！”五斤一張，整整十張。五十斤全國糧票。她的手有些抖。這些糧票意味著什麼呢？意味著可以到商店去買只能用全國糧票才能購買的點心、蛋糕等一些高檔食品。意味著可以換回來比五十斤更多的地方糧票，意味著他們可以在一段時間免除飢餓。

青青驚訝地叫起來，“媽媽，是糧票。媽媽，是這個叔叔欠你的嗎？他說他欠你的。”

尚蕙笑笑，“他那樣說那就是欠吧，我們現在兩不相欠了。”

章砥餓了，“媽媽，我要吃飯。”

尚蕙轉頭看著兒子，“好兒子，等一會兒，媽媽給你烙餅吃，好不好。”

“真的嗎，烙餅，全面的嗎？”

“對，全面的。”

尚蕙到面袋裡挖了滿滿一瓢面，沒有稱，倒進面盆，和好，烙三個白色的標準粉白麵餅。

餅還沒熟，特有的麥子香氣瀰漫在屋子裡，兩個孩子高興地屋裡屋外地跑，一會伸頭看看，焦急地等待著。

三個大餅擺到桌子上，“每人一個。”

看著孩子們大吃大嚼，尚蕙一邊吃一邊說，“今日有酒今日醉，今日有餅今日飽。好吃嗎？”

青青和章砥點著頭，“好吃，真好吃！”

靠著蘿蔔纓子、白菜幫子，還有各種野菜，和按兩計算的糧食，加上林崇的糧票，尚蕙帶著兩個孩子，每個月給章一鳴送兩次火燒，跌跌撞撞地過著日子。第二年冬天，11個月後，章一鳴被放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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