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樂觀主義者不言愁：胡喬木詞《採桑子》反“愁”今讀

（一）反愁詞四首及簡釋

胡喬木《採桑子》反“愁”，1965，5。

詞前原有小序，在此詞收入詩集《人比月光更美麗》時，小序已刪。原序曰：

前人文藻，多言愁恨。其中一部分反映了舊社會的壓迫，是可以理解或值得同情的；另一部分卻不值得同情，很多還是空虛的，虛偽的，甚至反動的。後者固然毒害青年，需要掃蕩，前者也不能讓讀者沉浸其中，妨礙革命樂觀主義力量的發展。因擇其習見語痛闢之。

其一

愁來道是天來大。試看長天，一碧無邊，

那見愁雲一縷煙？

欺人妄語愁如海。萬頃波翻，萬馬蹄歡，

大好風光總萬般。

其二

誰將愁比東流水？無限波瀾，載得風帆，

踴躍奔騰直向前。

登天蜀道何須怨？不上高山，突兀顛連，

怎見人間足壯觀？

其三

相思未了今生願，萬里烽煙，怒髮衝冠，

豈可纏綿效縛蠶？

孤芳絕代傷幽谷，待入塵寰，與眾悲歡，

始信叢中另有天。

其四

花開何用愁花謝，白髮三千，何讓春妍，

老馬知途好著鞭。

生離死別尋常見，羨甚神仙，萬古團圓，

不盡生機贊逝川。

胡喬木自己寫的“白話試譯”：

小序：在前人的文學作品中，常常談愁說恨。其中一部分反映了舊社會的壓迫，是可以理解或者值得情的；另一部分卻不值得同情，很多還是空虛的，虛偽的，甚至反動的。後者固然毒害青年，需要掃蕩，前者也不能讓讀者沉浸其中，妨礙革命樂觀主義力量的發展。因此選擇其中常見的語句加以痛駁。

其一

把愁說成天那麼大。試看廣闊的天空，晴

朗無邊，那裡見得到一絲愁雲？

說愁深如海是欺騙人的鬼話。海洋上是萬

頃波濤翻滾，有如萬馬蹄子歡騰，天地間

一片大好風光。

其二

誰將愁比作東流的水？無限的波濤，載著

張帆的行船，踴跌賓士，一直向前。

說人生像難於上青天的山路，這有什麼可

埋怨的？不上突兀的高山，不經艱險路

途，怎麼能看到人間是那樣壯觀？

其三

相思未能達到今生的願望，也不用久久地

哀愁！到處是鬥爭的烽火，不由得人們怒

發衝冠，怎麼可以像蠶那樣作繭自縛？

絕代才華感傷被埋沒。等到深入群眾鬥

爭，與群眾一起痛苦一起快樂，才會相信

人間還另外有天。

其四

花開何必愁花謝？長著長長的白髮，怎麼

就不如美好的青春？老馬知道路途更好前

進。

生死離別是尋常的事。羨慕什麼神仙，萬

古團圓有什意思！人類的歷史有如後浪推

前浪，讓我們讚美那富有生命力的不斷前

進的河水。

（二）反愁詞說略：

胡喬木《採桑子》反“愁”四首，寫作背景已見學而時2021，11，13日《愁似天大pk長天無愁》一文，此處不贅。

作於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胡喬木堅持革命樂觀主義精神，豪情似火不言愁。不僅自己不言愁。別人言了愁，他也要“痛闢之”。無奈，古人言愁者實在數不勝數，因此，他也只能選取一些“習見語”，有代性的言愁者來“闢之”。

那麼，他闢了哪些“習見語”呢？

第一首，上片闢辛棄疾詞《醜奴兒》“近來愁似天來大”。下片闢秦觀詞《千秋歲》“飛紅萬點愁如海”。已見前述學而時之文。

第二首，上片是闢南唐後主李煜詞《虞美人》“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下片是闢李白詩《蜀道難》“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以手撫膺坐長嘆”，“使人聽此凋朱顏”等詩句。

第三首，上片是闢李商隱詩《無題》“春蠶到死絲方盡”，“曉鏡但愁雲鬢改”等詩句。下片是闢杜甫《佳人》“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零落依草木”等詩句。

第四首，上片似乎是闢歐陽修《蝶戀花》“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等句。下片則似乎是闢蘇軾詞《水調歌頭》“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等句。

胡喬木反“愁”四首，感染力強，極具鼓動性。在六十年代中期和後期影響很大，充分反映了當時的時代精神。在那“激情燃燒的歲月”，在那以“鬥”為綱，有敵人要鬥；沒有敵人，挖出敵人也要斗的時代，人們都覺得胡喬木的詞一掃千古之陳腐老調，開拓心胸，開闢了新視野，精神為之振奮，激情為之爆發，樂觀主義精神為之昂揚，縱情高唱革命歌曲，《革命人永遠是年輕》，《我們走在大路上》和《大海航行靠舵手》。

（三）反愁詞今讀

時移世易，到了今天。我們再冷靜地審視被闢的古人作品，就覺得那些作品都很優秀，抒發的都是真情實感。並非空虛或虛偽，更與反動掛不上鉤。出現這些不同看法，想來，原因當從兩方面探求。

一，飄風不終朝，暴雨不彌日。時代熱潮的消退，使我們情緒更冷靜，認識更深刻，看法更全面，思想更包容，判斷更準確，總而言之，我們的看法是在前人的基礎上更進了一步；

二，詞人當時只是借古人酒杯，澆自家塊磊，是有所為而作。借古人詩詞說事，只為抒發樂觀主義者不言愁的豪情，所闢物件都是“自己撞到槍口上”。一言以蔽之，我們今天的看法並未超越前人，反而在靈活性，策略性方面有所退步。在鬥爭性方面退步，則更是十分明顯。

進步乎，退步乎？實難言之。不過，大家更傾向於認為這是時代的進步，人們思想的進步，社會文明的進步。

附圖九幅，胡喬木反愁詞意圖：長空一碧無愁雲，大海洶湧波萬頃，登天蜀道足壯觀，大江奔流直向前，豈可纏綿效縛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