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經典詩詞鑑賞

李商隱（約812年或813年1—約858年），字義山，號玉谿生、樊南生。晚唐詩人。原籍河內懷州（今河南沁陽），祖輩遷滎陽（今河南鄭州）。詩作文學價值很高，他和杜牧合稱“小李杜”，與溫庭筠合稱為“溫李”，與同時期的段成式、溫庭筠風格相近，且都在家族裡排行16，故並稱為三十六體。在《唐詩三百首》中，李商隱的詩作有22首被收錄，數量位列第4。

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1］，望帝春心託杜鵑［2］。

滄海月明珠有淚［3］，藍田日暖玉生煙［4］。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註釋】

［1］莊生句：莊子曾經夢見自己化成蝴蝶翩翩起舞。

［2］望帝句：相傳蜀望帝杜宇死後其魂化為子規，即杜鵑鳥，鳴聲淒厲哀怨，啼血方止。

［3］滄海句：傳說南海外鮫人，泣淚而成珠。

［4］藍田：山名，在今陝西，產美玉。

【賞析】

錦瑟平白無故地採用五十根弦，撩撥起它，一柱一弦地回憶著自己那逝去的華年。你也可以期待如莊子化蝶般在夢境中迷失自己，你也可以幻想化為杜鵑哀泣夭折的志願。滄海月明時，鮫人會落下晶瑩光潤的珠淚，藍田日照中，美玉幻化出可望而不可即的玉煙。這傷逝的情感總也會成為記憶中的點滴，只是當時卻已叫人無限惘然。

隋宮

紫泉宮殿鎖煙霞［1］，欲取蕪城作帝家［2］。

玉璽不緣歸日角［3］，錦帆應是到天涯。

於今腐草無螢火［4］，終古垂楊有暮鴉［5］。

地下若逢陳後主［6］，豈宜重問後庭花［7］。

【註釋】

［1］紫泉：即紫泉宮，此指長安隋宮。

［2］蕪城：即揚州。

［3］日角：舊說額頭中央部分隆起如日，為帝王之相。

［4］於今句：隋煬帝曾於長安、洛陽等地徵集螢火蟲，夜遊時放出觀賞。腐草：古人認為螢火蟲是腐草變的。

［5］垂楊：隋煬帝開鑿運河，沿堤植柳兩千裡，後稱“隋柳”。

［6］陳後主：南朝陳的第五個皇帝，荒淫誤國，後陳為隋所滅，故世常以陳後主代亡國之君。

［7］後庭花：《玉樹後庭花》，為陳後主所作，後被視作亡國之音。

【賞析】

大業元年（605年），隋煬帝楊廣開鑿了大運河通濟渠，從洛陽可以乘船直達江都（今江蘇揚州）。他在沿岸建行宮四十餘所，所乘坐大龍船長二百尺，起樓四層，隨行人員近二十萬人，耗費無算。作者在詩中以不無調侃的語氣歷數了隋煬帝的斑斑劣跡：他放著長安富麗堂皇的皇宮不住，在揚州再建更豪華的宮殿作為新都；如果不是唐高祖李淵奪取了天下，他那極盡華麗的遊船恐怕還要遠行到天涯；他盡捕螢火蟲以為夜晚尋歡取娛之用，致使草木中至今難見螢火；他開鑿了千里隋堤，堤上遍植楊柳，現在成了烏鴉棲息的場所。末聯是作者的假想之問：要是隋煬帝在陰間遇到了陳後主，他還會邀其再來一曲《玉樹後庭花》嗎？諷刺辛辣，餘味無窮。

無題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

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1］。

隔座送鉤春酒暖［2］，分曹射覆蠟燈紅［3］。

嗟餘聽鼓應官去［4］，走馬蘭臺類轉蓬［5］。

【註釋】

［1］靈犀：舊說犀牛角中有白紋如線，直通兩端。

［2］送鉤：古時的一種遊戲，將鉤暗中傳遞，藏於一人手中，未猜中者罰酒。

［3］分曹：分組。射覆：將東西放在器物下面讓人猜。

［4］鼓：更鼓。應官：辦理官差。

［5］蘭臺：即秘書省。

【賞析】

關於昨夜的記憶，最親切的感觸是閃爍的星光，溫馨的和風，而在畫樓西、桂堂東，作者又遭遇了最動人的邂逅。那份兩情相悅的默契，讓你相信即便沒有綵鳳的雙翼，彼此間的心意也能衝破重重阻隔，清楚而完滿地傳遞表達。昨天晚上的歡宴，隔座送鉤，分組射覆，因為有了她的存在而更覺春意融融，酒格外暖心，燈紅得迷人。在清寥的今夜回憶醉人的昨夜，作者想到她是否正身處新一輪的笑語歡歌中。不知不覺，上差的鼓聲已經敲響，他又不得不走馬蘭臺，孤單渺小得就好像是隨風飄轉的飛蓬。

無題

來是空言去絕蹤，月斜樓上五更鐘。

夢為遠別啼難喚，書被催成墨未濃。

蠟照半籠金翡翠［1］，麝燻微度繡芙蓉［2］。

劉郎已恨蓬山遠［3］，更隔蓬山一萬重。

【註釋】

［1］籠：籠罩。金翡翠：用金線繡成翡翠鳥圖案的被子。

［2］麝燻：用麝香薰染。

［3］劉郎句：相傳東漢劉晨、阮肇入山採藥，路遇兩位美麗的仙女，邀他們結為眷屬。半年後，劉、阮想要回家中探望，二女並沒有阻攔，他們到家時才發現人間已經過了七代。等到他們再回去找兩位仙女，卻再也尋不到了。蓬山：指仙境。

【賞析】

說好了不久就會回去，但走後便無覓影蹤。月兒低斜的五更時分，小樓上，睡夢中，他看到她因別離而悲泣，呼喚她卻不答應。恍然驚起後，他急忙下榻寫了書信給她。在燈下想象她於燭光半籠的錦被旁靜坐的樣子，想象她在麝香初沁的芙蓉帳思念自己的情形，心中不禁生出無限愧疚憐惜之情，他因而悔恨當初的離開，無奈於相聚的重重阻隔；正如詩中所說：“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無題

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

金蟾齧鎖燒香入［1］，玉虎牽絲汲井回［2］。

賈氏窺簾韓掾少［3］，宓妃留枕魏王才［4］。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註釋】

［插圖］

［1］金蟾：古人認為蟾蜍善閉氣，故用以飾鎖。

［2］玉虎：井上的轆轤。絲：井繩。

［3］賈氏句：晉韓壽英俊，司空賈充招他為僚屬時，其女於窗中窺見韓壽，於是喜歡上了他。

［4］宓妃：指洛神。留枕：相傳曹植將過洛水時，忽見一美麗女子飄然而來，頗似自己故去的嫂嫂甄氏。甄氏贈以在家時所用玉枕以慰思念，曹植因之而作《洛神賦》。

【賞析】

詩寫一位女子追求愛情失敗後的痛苦。東風細雨，塘外輕雷，這般景象正如女主人公此時的心境，抑鬱沉悶，怛傷不已。世間的事情，不論如何困難，都有辦法完成，比如香爐緊鎖但香菸可以進入，比如井水雖深但長繩可以汲之；唯獨愛情常常難以左右，它有時是賈女與韓壽水到渠成的緣分，有時是曹植愛慕甄氏一樣的徒增遺憾。愛情讓女子苦受煎熬，她所以自誡道：愛人的心還是不要和春花爭榮競豔了吧，寸寸相思到頭來都是化為灰燼。

無題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賞析】

因為相見本就不易，所以分別就更讓人感到依依不捨、苦在心頭，那份纏綿悱惻，有如身處暮春無力的東風中，面對著凋殘的百花。而當情思如春蠶之絲到死方盡，別淚如蠟炬之淚成灰方幹，那麼有情人在早晨愁看鏡中漸染霜色的鬢髮時，在清寒的月光下獨吟詩篇時，那落寞的心境與濃重的思念又是何其難捱！詩的尾聯作寬慰之語，意謂幸好你我相隔不算遙遠，希望今後能時常探望對方；以美好的期盼和願望來解釋現實中不能長相廝守的遺憾。

無題

鳳尾香羅薄幾重［1］，碧文圓頂夜深縫［2］。

扇裁月魄羞難掩［3］，車走雷聲語未通。

曾是寂寥金燼暗［4］，斷無訊息石榴紅。

斑騅只系垂楊岸［5］，何處西南待好風。

【註釋】

［1］鳳尾香羅：織有鳳尾花紋的華貴薄羅。［2］碧文圓頂：繡有碧綠花紋的羅帳圓頂。［3］扇裁月魄：指團扇。

［4］燼：燭花。

［5］斑騅（zhuī）：毛色青白相雜的馬。

【賞析】

詩寫一位女子對於心上人的暗戀之情。女子獨處閨中，深夜懷思難眠，於是縫製羅帳以待睡意。在這夜的靜謐與祥和中，她情思悠然，思緒又回到了初見他的那一刻。那或許就可以解釋成是一見鍾情的感覺，看到他驅車隆隆而過，自己竟不知為何地羞紅了臉，只得以團扇遮擋羞顏，慌忙中未曾與他有隻言片語的接觸。燈下尋思，這不能不說是一件憾事，因為從那時起，一直到眼下石榴花又紅的季節，她就再沒有得到關於他的訊息。她現在知道，所戀之人常常會漫步於並不遙遠的楊柳堤岸，她盼望著機緣的來臨，那或許只是一陣西南風，將她吹到他的身邊。

無題

重幃深下莫愁堂［1］，臥後清宵細細長［2］。

神女生涯原是夢［3］，小姑居處本無郎。

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

直道相思了無益［4］，未妨惆悵是清狂。

【註釋】

［1］莫愁：此處泛指年輕的女子。

［2］清宵：清冷的夜晚。細細長：形容長夜難耐。

［3］神女：即宋玉《高唐賦》中的巫山神女。

［4］了：完全。

【賞析】

詩的主人公是一位女子，在重重帷幕低垂的居室裡，她自思身世，輾轉不眠，倍感清夜的漫長。她也曾嚮往那久遠傳說中的雲雨歡會，然而到頭來才意識這不過是自己的一番夢想。直到現在，她還像清溪小姑一樣，盼不到可託終身的情郎。她嘆息自己像菱枝一樣纖弱，卻偏遭風波的摧折；又像桂葉一樣芬芳，卻無月露滋潤使之飄香。但她對愛情的信仰始終沒有泯滅，所以才會大膽堅定地說出：雖然我知道相思對人完全沒有益處，但也不妨將相思的惆悵看做是對愛情無怨無悔的痴狂。

籌筆驛

猿鳥猶疑畏簡書［1］，風雲常為護儲胥［2］。

徒令上將揮神筆［3］，終見降王走傳車［4］。

管樂有才真不忝［5］，關張無命欲何如［6］。

他年錦裡經祠廟［7］，梁父吟成恨有餘［8］。

【註釋】

［1］猿鳥句：是講諸葛亮治軍嚴明，至今連魚鳥也驚畏他的簡書。簡書：軍令文書。［2］儲胥：指軍用的藩籬。

［3］上將：指諸葛亮。

［4］降王：指後主劉禪。走傳車：指後主劉禪降魏後東徙洛陽。

［5］管樂：管仲和樂毅。二人都是幫助君主成就霸業的名臣，諸葛亮未出茅廬時常以此二人自比。忝：愧於。

［6］關張：關羽和張飛。

［7］錦裡：在成都城南，武侯祠所在。

［8］梁父吟：即《梁甫吟》。

【賞析】

雖然魚鳥畏其軍令，風雲護其藩籬，可嘆諸葛丞相徒有神智，蜀漢最終以後主投降，乘坐驛車東徙洛陽而完結。他雖然懷抱管、樂之才，無奈關、張無命早亡，折損羽翼，又能有什麼辦法！詩人常為諸葛丞相的生不逢時感慨不已，昔年經過武侯祠時，吟罷丞相生前喜愛的《梁甫吟》，猶感遺恨重重，為之扼腕興嘆。

春雨

悵臥新春白袷衣［1］，白門寥落意多違［2］。

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3］。

遠路應悲春晼晚［4］，殘宵猶得夢依稀。

玉璫緘札何由達［5］，萬里雲羅一雁飛。

【註釋】

［1］（jiá）衣：即夾衣。

［2］白門：指江蘇南京。意多違：許多事都與願望相違。

［3］珠箔：珠簾。

［4］晼（wǎn）：太陽落山的樣子。

［5］玉璫（dāng）：玉耳飾。緘札：指密封的書信。

［插圖］

【賞析】

詩是情詩，抒發的是作者因春雨而引起的感想和情愫。詩中寫作者眼下的窘困境遇，寫對於情人的追懷，寫情人遠去後只能依稀與之在夢中相見的惆悵，寫與她音信難通，自己孤單漂泊的悲涼。而這萬般情思結合飄灑迷濛的春雨寫來，更顯得悱惻纏綿，不絕如縷。詩以“紅樓”一聯著名，描述詩人雨中悵望情人曾經居住的紅樓，而後從這滿是華燈珠簾的街巷黯然離去的情景，設色尤好，可以入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