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故事：俺村的九妹

九妹是西院七叔家的女兒。比我小四個月。我們是一起長大的。七叔弟兄兩個，竟然都沒有生出兒子。兩家九朵金花，九妹是那最小的一個。

九妹從小就水靈，人見人愛，沒有人不誇她的。和她要好的幾個小妞兒在一起玩，那些大人總會指著九妹誇讚，這妮子啊，生就的一臉福相，長大肯定會攤上一個好婆家，有享不完的福氣。別的小妮子就嫉妒，怨恨自己的父母，為什麼不把她們生成九妹那種招人喜歡的模樣！

七叔是個粗漢子，自己沒讀過書，也不讓九妹讀書，小學三年級沒讀完，七叔就不讓讀了。從此九妹便回家幫大人幹起了力氣活兒。那年才十一歲。

過了幾年，九妹就出落成大姑娘了。說親的人踏破了門檻，七叔做主給九妹選了個人家，沒多久就嫁了過去。那年，九妹十八歲。

七叔還真的有眼力勁兒。九妹的婆家在十里八鄉算是不錯的。公公是個老幹部，退休了，退休金也沒少拿，房屋在村子上也是最好的，兩層小樓，格外的惹眼。丈夫山林，獨生子，為人憨厚，話不多，但幹起活來也是大拇指。九妹打心眼裡喜歡山林。不幸的是，婆婆癱瘓在床，吃喝拉撒全靠人照顧。九妹不在乎這些，床上床下的伺候，從不說一個煩字。婆婆臨終時，還拉著九妹的手捨不得鬆開。外人都誇九妹孝順。九妹說，孝敬自己的父母，都是晚輩應該做的。

那年縣裡評選“好媳婦，”九妹入選了，在大會上，披紅戴花地風光了一回。九妹的賢淑善良出了名，方圓十里八鄉的人都知道。

九妹和山林商量著，趁年輕，多掙點錢，是時候了，他們就要個寶寶。於是，他們就甩開膀子幹起了自己的事業。九妹在家餵豬種地，山林去後山的炸石場炸石頭。兩口子一個比一個勤奮能幹，讓人看著羨慕極了。

兩年下來，他們也存了三萬多。九妹說，山林啊，我想要個孩子。山林笑笑，其實，山林也很喜歡孩子。

那天早晨，對九妹來說，是一個黑色的早晨。她早早地起床，到地裡清理田頭的雜草，然後就急匆匆地回家做飯，還特意給山林做個一碗荷包蛋。等山林從石料廠回家一起吃飯。誰也想不到，等來的是被炸斷了雙腿的山林被幾個人慌張地從後山抬了下來。人已經是奄奄一息了。九妹明白了一切，哭著撲了上去，然後就昏過去了……

經過搶救，山林的命保住了。但是兩條腿是再也長不出來了。而且還傷到了那個特殊部位，他們也不可能有孩子了。接下來，九妹就耐心地伺候山林，背到院子裡曬太陽，用熱水擦身子，可說是無微不至，從來不說一句怨言。山林感動得痛哭流涕，罵自己為什麼不乾脆炸死算了，死不成還這樣的連累人。九妹像哄孩子一樣的哄山林，你好好的活著，別想得太多。都到這個時候了，咱們都認命吧！

轉眼又過了兩年。這兩年對九妹來說，就像過了一輩子，直接過到了老年。九妹憂鬱的眼裡，再也看不到光芒，臉上也佈滿了皺褶，活脫脫一個從風霜裡走出來的苦女人。

這年春天，縣裡再次評選“好媳婦，”九妹理所當然地再次當選。當人們聽到她的事蹟，都感動得眼淚直流。然而這年秋天，在村子上可說是出了一件令人震驚的事情。有人撞見九妹和村上的老光棍在莊稼棵子裡親嘴……

對一個人來說，似乎壞名聲要比好名聲傳播得更快一些。這下可真的糟糕透了。九妹無論走到哪裡，身後總少不了指指點點，有的甚至是不堪入耳的謾罵。從此，九妹走路不敢抬頭，像揹負著彌天大罪，低聲下氣地苟活著。

沒有雙腿的山林被矇在鼓裡。公公聽了這些，氣出病來，吃了藥雖然沒有要命，從此很少說話，也不再搭理九妹。這時候，九妹真正的感到，她已經活不下去了。

這年冬天的一個夜晚。九妹跟山林坦白了自己和老光棍好上的事兒。山林臉色慘白，差點背過氣去。九妹讓山林原諒她，保證以後再不會有這樣的事情。山林惡狠狠地看著九妹，沒有一點原諒的意思。

九妹哭著說，山林啊，我也是個人啊，是個有血有肉的女人啊……

九妹哭了大半夜，山林連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有。後來九妹不哭了，一個人走出了家門。當時西北風吼吼地颳著，天空飄著零星的雪花。

第二天，有人發現九妹淹死在了村東的水塘裡。幾個人把她打撈出來，也沒用棺材，草草地埋在了村後山的坡頭上。七叔覺得自己的閨女往他臉上抹了黑，連巴望一眼都沒有，反倒說，死妮子，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死了活該！

這都是快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前幾日我從後山經過，看九妹的墳頭差不多已經平坦，荒草萋萋，不認真看，就真的看不出什麼跡象了。望著九妹的墳冢，說不清為什麼，我的鼻子一酸，眼淚就流了出來……九妹活著的時候，心裡是孤單的，死後，也沒人巴望一眼，一個人躺在這裡，怕是已經沒幾個人記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