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猶記沙馬鮮

“今晚合流水，到時我們照沙馬去！”這是一個讓人十分激動和無限期待的約定，於我們每一位海邊少年，於每一個適合追捉沙馬的夜晚。

沙馬，是一種主要生活在海邊沙灘上的小螃蟹。它們在沙灘上掘深洞居住，白天和漲潮時休息，晚上和退潮時出來覓食，主要吃浮游小生物、藻類和有機物碎屑等。其不同於其他蟹類的特點是，其尖長的爪子能支撐它們在沙灘上奔走如飛，奔跑起來如馬賓士，故海邊人稱它們為“沙馬”或“海馬”。沙馬肉雖少，其味卻極鮮，煮粥尤其鮮美，深受海邊人喜歡。海邊少年們喜歡沙馬蟹粥的鮮美，更喜歡夜裡在沙灘上拿著手電筒追捉沙馬的那份刺激和開心！

吃過晚飯，備好手電筒、抄網和水桶，我們三、五個小夥伴便到海邊等著海水退潮到合適位置捉沙馬去。海水漲潮有時候會將沙灘淹沒，在潮水淹沒居住的洞時沙馬會將自己封閉在洞裡，直至感知到潮水退過了自己的洞就會爬出來覓食。這時，它們一部分新洞未挖，加上忙於進食，是相對容易一點抓到它們的時候。

幾次實探過後，終於等到了退潮位置合適的時刻。我們赤著腳輕輕的沿著潮水線走，海風輕拂，海浪拍打沙灘聲呢喃，海平線上，漁火點點如一串珠鏈，數聲鷗鳴劃過，更顯古老漁村的夜寧靜柔美。但我們的心跳卻漸漸加速起來，走到平常沙馬挖洞比較多的地段，開啟電筒一照，就會看到三五成群的沙馬蟹正在水邊覓食。領頭小夥伴一聲“衝”，我們便撒開腳丫狂追了上去。

雖然一下子被強烈的光照晃懵了，但一聽到我們雜沓的腳步聲響起，沙馬也會向四面八方奔逃而去，有快速往水裡逃跑的，有返身找自己洞鑽的，有沙灘上急奔逃命的，有迅速挖沙躲藏的……沙灘上尖叫聲、歡笑聲頓起，小夥伴們好一陣手忙腳亂。在八十年代初，手電筒還是家庭的稀有電器，我們幾個小夥伴常常只能合用一支，大多時候，只能自始至終照定一隻，直至把它逮到手。它們速度奇快，靠手腳是很難追上並把它們摁住的，抄網就是我們延長的手。負責拿抄網的小夥伴要求眼疾手快，最好一下、兩下就能解決戰鬥，要是罩三次、五次都罩不住，中途還讓它跑掉了，往往會被剝奪掌抄網的資格。

沙子鬆軟易陷腳，沙馬被追時，“刷刷刷”竄得飛快，拐彎、轉向極其靈活，讓人猝不及防，忙亂中，常有小夥伴“失足”啃了滿嘴沙，或是兩三人撞碰在一起，各自摔得人仰馬翻，這些意外小插曲都會惹得大家互嘲大笑一陣，增添許多開心。

沙馬即使被罩住在網裡，捉住它也是要費點勁的，要將抄網抬高一點伸一隻手進去，然後從沙馬的背側低位出手迅速抓住它。位置稍偏，或是手抬過高，往往反遭沙馬先出螯夾住手，越動會被它夾得越緊，痛得人嗷嗷直叫，讓人想哭。此情此景，讓人好氣又好笑，便有小夥伴偷偷運起了大力彈指神功，用力朝夾住小夥伴手的沙馬雙螯一彈，沙馬受驚猛然鬆脫雙螯，被夾的小夥伴才得以解脫。

聚在水邊覓食的沙馬多了，我們一衝過來，會有一些立刻逃到水裡躲藏起來的。沙馬外殼高度模擬的沙灘色只要一躲藏在水裡的沙子裡，加上海水的干擾，讓人很難輕易的辨別並把它們揪出來。我們幾個小夥伴便走到水裡用腳細細的探摸起來，踩到沙馬了，會感覺到它向上用力一拱，我們便得使勁把它踩住，不讓它的雙螯伸開鉗人，然後蹲下來用手從它背側抓住，再把腳移開，這時的沙馬再怎麼張牙舞爪也掙脫不掉了。有技術高超的，踩著沙馬也不下蹲，用足趾將沙馬一夾，再伸手一抓，將沙馬丟進水桶裡，整套動作快速、準確、巧妙，一氣呵成，令人稱奇。

一條長長的沙灘追抓下來，往往一個多小時的功夫，我們就能收穫小半水桶的沙馬，班師回村了。回到村裡，就會到一小夥伴家，用清水沖洗沙馬幾遍，去掉肚臍，掀開蓋子，去掉嗉囔，斬成兩截，鐵鍋裡稍炒一下，再倒入已燒滾開的粥裡煮上幾分鐘，最後往粥裡撒點鹽和蔥花，一鍋鮮美無比的沙馬蟹粥就飄香得讓神仙也站不穩腳了。

忙碌了大半個晚上的宵夜總是那麼鮮香。等到可以開吃，小夥伴們你一碗我一碗“噓噓嗦嗦”吃得噴香，如一群小豬爭搶美食，大家明裡暗裡比拼著吃食的速度，不一會功夫，一大鍋沙馬蟹粥便被颳了鍋底。有小夥伴嚷嚷著那麼一大鍋粥，怎麼只吃了一兩碗就那麼快就沒了？於是就有小夥伴摸著脹圓的肚子得意的一邊偷笑了，“怪你都把沙馬撈自己碗裡去了唄！”，鬨笑聲裡大家還意猶未盡，相約明天再來過。

有時，我們會將鍋碗瓢盆帶到沙灘上野餐。幾碗辛苦勞動過後的美味沙馬蟹粥入肚，再四仰八叉的躺在沙灘上伴著潮聲酣然入眠，任由一隻只沙馬悄悄的“刷刷”從頭上或腳下跑過，那是一份獨屬於我們海邊少年的愜意。

這麼開心刺激的事自然不獨是我們海邊少年想享受的。村裡談戀愛的年青小夥子、姑娘們也會經常結夥或邀約外村青年男女來捉沙馬蟹，製造他（她）們青春尾巴里的地方特色“浪漫”。我們一幫小鬼頭挺煩這事，每當知道他們邀約要捉沙馬去，便會提前在通往海邊的小路上和沙灘上挖了陷坑，亂丟了仙人掌，等他們連連“中招”小心翼翼的走到沙灘處，整條沙灘還早已被我們亂衝亂跑了幾回，沙馬都被我們嚇得躲藏起來了。他（她）們滿懷希望而來，忙活大半夜卻難得捉到幾隻沙馬，不夠眾人塞牙縫，只得意興闌珊而歸。有外村的人過來捉沙馬，我們還會躲在沙灘邊上的紅樹林裡裝鬼嚇唬人，淒厲的“鬼哭狼嚎”，詭異的揚沙走石，瘮人的沙灘沉默黑影常常把人嚇得心驚膽戰，落荒而跑，而我們則為成功保衛了“神聖領土”而歡呼雀躍。

只是少年終究會長大，為了生活流落四方。而漁村人口在增多，人們發財致富的慾望在膨脹，海邊便被挖了很多養魚養蝦的海塘，一條長長的銀白沙灘也在自然和歲月變化中荒蕪，以致消失。沙馬該也是逐沙而去了吧，不知何時也成了故鄉的稀有動物……

夏天月圓之夜，銀白的沙灘籠罩在銀色的月光下，海邊少年披著銀色的月光不知疲倦的追著銀白的沙馬，留下串串銀鈴般的笑聲。這是故鄉饋贈於我們的少年天堂，它卻常出現於我在異鄉的夢裡，讓我每次醒來都恍忽很久，不知是否還在少年？還在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