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天涯愛棋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的象棋故事（模仿三味書屋）

老家在一個偏僻的小鎮上。說是小鎮，其實就是一條彎曲的街道，如若用上無人機航拍一下，這條街就像一條蛇遊走在丘陵山坡之間，但我們卻管它叫臥龍鎮。雖然現在已經搬到了縣城裡，只是祭祀時回去一趟，街上似乎確鑿只有一個棋攤，但那時卻是我們象棋愛好者的樂園。

棋攤象棋

不必說烏黑髮亮的大棋盤，包漿感十足的棋子，啪啪啪的拍棋聲，評頭論足的圍觀人群；也不必說老潘沿河十八打的巡河炮，王五兒棄兵搶先的瞎眼狗，唐老師走了三十年不變的單提馬。單是輸棋罰喝自來水（鄉下的自來水就是從附近山上直接引流下來的山泉水），就有無窮的樂趣。透明的玻璃杯擺在一根長凳上，下面是一個洗臉盆，裡面裝滿了自來水。輸棋的人在對方再三催促下，在眾人的鬨笑聲中，極不情願地拿起了玻璃杯，在臉盆裡舀滿水，然後一飲而空，嘴裡還唸唸有詞：“反正有點口渴了。這盤是我太大意，等會兒喝水的就是你！”老潘的棋力最弱，但這裡的人他是一個也不服，所以喝水的時候自然要多一些。本來他就有啤酒肚，十幾杯水下肚之後，肚子就鼓得更圓，並且每隔一小時左右都要去小解一次，經常遭到大家的嘲笑，笑話他腎功能不好。

剛開始我是不敢去下棋賭喝水的，因為我當時的棋力並不強，並且自己的肚子也沒有老潘的大。

學生時代下棋出糗的事還存留在腦海揮之不去，哪敢再和他們下棋賭喝自來水呢？由於讀書時買不起木頭象棋，我們就用紙片折成正方形，在背面寫上“車馬炮”當作棋子，然後在一張大厚紙板上畫棋盤，標上“楚河漢界”四個字，便和夥伴們開始了廝殺。最開始被別人重宮炮殺，然後是馬後炮殺，再後來又被對方打底象將軍偷車吃，反正初學象棋時該上的當全都上了，但這並不影響我繼續下棋的熱情。一次一時興起，和同學下棋賭一頓早餐，我前面連續棄子，本來以為馬入臥槽就可以絕殺對方，但沒想到對方另一個仕角有一個馬能回來墊住，我頓時傻了眼。由於前面棄的子太多，後面的結局可想而知，被對方殺的七零八落，同學也因此沒少嘲笑我。

正方形象棋

結末的教訓是：如果下棋摻雜了其他因素，萬不可上陣，除非自己的棋力已經變得十分強大。

那以後我行事開始謹慎起來，但棋是捨不得丟的，經常一個人擺一副棋，自己跟自己下。甚至做夢的時候，也希望自己在下棋；或者希望夢中能出現一個白鬍子老頭，把象棋的秘訣統統傳授於我。然而這個白鬍子老頭始終沒有在我的夢裡出現。

由於經常在棋攤邊看他們下棋，又從沒和誰下過，有些人便有些好奇開始邀請我來下。看看一臉盆的自來水，再掂量掂量自己的棋力，每次我都直襬手，因為那頓早餐在我的心裡已經留下了一道陰影，不是心疼那幾塊錢，關鍵是當時忍受不了旁人的鬨笑。直到我在一個地攤上發現了一本象棋書，這種情況才開始有了一些改變。記得那本書裡介紹了象棋的基本殺法、實用殘局、一些基本的中局戰術，以及一些常見的佈局。雖然現在看來，那本書上的棋例是那麼淺顯，但當時的我卻是如獲至寶。在棋盤上擺，躺床上想，反覆琢磨，總想著什麼時候能用到實戰中去。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學到一些本領後，就

成天想

著在人前施展出來。那一天王五兒剛好不在，只有老潘坐在棋盤前。老潘沿河十八打的厲害我是見識過的，但不知為什麼，這一次我竟然毫不猶豫地坐在了他的對面。“以前叫你下你不下，今天不請自來，輸了棋可是要喝水的……”老潘腆著肚子摩挲著一顆“炮”對我說道。我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喝就喝！”於是拉開陣勢和老潘開始了戰鬥。對付巡河炮就是要注意對方巡河炮的閃擊，雖然那隻炮左打右打看似威風，實則極容易浪費步數，造成失先。我以前在觀察老潘下棋的時候，就考慮了幾種對策，今天就是考驗我的判斷是否正確的時候。只見老潘的巡河炮一會兒打馬，一會兒瞄象，一會兒又來打車，我則該出子的時候出子，該躲開的時候躲開，該進兵趕炮的時候趕炮，一切順其自然，終於等到他的巡河炮沒有擊打的目標了，我的子力也佔據了好位置。進入中局，老潘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幾次給我設套，我都謹慎地避了過去，最後我用上了那本書上講解的金鉤馬的經典殺法“棄車掛玉”絕殺了老潘。圍觀的人不知什麼時候多了起來，老潘輸了棋之後，臉上明顯掛不住了，但還是在旁人如雷的起鬨聲中喝下了那杯自來水。“贏一盤不算英雄，再來！”老潘盡顯誰都不服的本色，要我繼續和他下。很久都沒這麼暢快地下棋了，我也是求之不得。那天下午，我謹慎的性格讓我一盤未失，而老潘可能心態沒調整好，大概喝了十幾杯吧，還絲毫沒有罷戰的意思，我只得趁他上廁所的功夫偷偷溜走了。那以後我的信心大增，和老潘，和王五兒，和唐老師他們下棋便成了家常便飯。特別是和唐老師下，我學到了很多書本上沒有的關於中殘把控能力方面的東西，雖然喝了不少自來水，也多次遭受旁人的起鬨，但我已能坦然面對。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搬到縣城裡去，而且是物價比肩重慶或者成都的縣城。也許是下棋把棋子拍得太響影響了別人的視聽罷，也許是因為讓老潘喝了太多自來水的緣故罷，也許是因為炒菜時想著下棋忘記了放鹽罷……都無從知道。總而言之：我將不能經常到老家的棋攤上下棋了。Ade，我的親愛的棋友們！Ade，我的裹著包漿的棋子和受盡拍打的大木棋盤！……

從老家沿著國道，翻過一座山，便是我現在居住的縣城了，落腳好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下棋的地方。說來也巧，縣棋社就在一個書店的旁邊，名字很好記——新華棋社。據說縣城裡最好的棋手，都活躍在其間。

棋社每天下午才開門，請了一個老人為棋友們端茶倒水，每天只需花5塊錢，便可以在棋社裡優哉遊哉下棋喝茶一下午。在這裡我結識了進入省象棋賽前八的劉老師，他是本城中外戰成績最好且拆棋水平最高的人。

那時象棋軟體逐漸流行起來，下完棋之後懶得再動腦筋，我就用軟體覆盤，久而久之，就不知道自己的棋是漲了還是沒漲。我很想知道這樣拆棋到底好不好，於是就去問劉老師。

“覆盤的目的是為了找到輸棋或者贏棋的關鍵點，用軟體覆盤雖然能快速找到答案，但自己沒有過腦子，印象不會深刻，就達不到覆盤的目的。覆盤一定要自己先擺擺，實在理解不透時才考慮用軟體。”劉老師不愧是省級好手，一語中的。我就照著劉老師說的去做，每有心得都會去找他印證。

剛去棋社時，劉老師只在旁邊看我下，到後來每隔幾天就跟我下一盤指導棋，從不收取任何費用。和劉老師下棋，我是孔夫子搬家盡是輸，但我回去之後都會把棋譜記錄下來，細細拆解。漸漸地，我和劉老師對弈竟能不落下風了。

新華棋社雖然小，但下棋的人很多，也很熱鬧。有捉對廝殺博點小彩的，有戰到酣處直呼“棋逢對手，將遇良才。痛快！痛快！”的，有下棋太專注把茶水倒在棋盤上的，還有在一旁開啟電視看張強和唐丹講解“象棋世界”的……

棋社日常

唯獨有一人，總是站在或坐在棋盤邊冷眼旁觀正在進行的棋局，從來不發表任何看法，從來不跟任何人下一盤棋，從來不參加任何象棋比賽，至少我來棋社這幾年是如此。我疑心這人是隱藏不露的象棋高手，正如天龍八部少林寺裡的掃地僧，不到關鍵時刻，不會把真本領示人。

棋社裡還有一些關於象棋的雜誌和書籍，比如《棋藝》《象棋殘局大全》等等。沒人和我下棋的時候，我就把它們從櫃架上取下來，自己一個人擺擺，這可能是我多年養成的習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