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波講作文」各臻其妙，婉曲直言——表達的委婉與直白

迂迥是什麼意思

原創 2017-12-14 汪嘯波 晚上八點

少波講作文

各臻其妙，婉曲直言——表達的委婉與直白

一道題

佈置了一篇命題作文《天地間走來小小的我》，本意是想讓孩子們能夠正確地認識自己。生命太難得，偶臨人世間。故而，我擬了一個流行歌曲的命題，既讓學生介紹自己，也讓他們自我激勵。

也許出於真誠，也許是因為惡搞，不少同學作文中表現出來的自大或自謙實在過火，簡直讓人不忍卒讀。理性認知的意識薄弱，頗有些任性妄為。

自大有些搞笑，還有幾分可愛；自謙卻問題多多。如寫自己容顏難看、心胸狹窄、懶惰頑劣、品質惡劣，措辭嚴重不當，分寸幾乎全無；而更嚴重的是與父母的交往，稱自己是“魔鬼”“吸血鬼”“寄生蟲”。

須知，閱卷老師和平時授課老師不同，平時授課老師有日常教學活動的交往，對學生有了解，有感情；而閱卷老師，尤其是高考閱卷老師所能獲得的資訊，幾乎全部來自考場作文中學生的自我評價，這樣“刁鑽、蠻橫、刻薄、懶惰、自私”的“熊孩子”，怎麼配有高分呢？

真要說自己的缺點，也應該有分寸呀！起碼應該委婉些，恰當展示自己的“善”與“美”，隱藏或者回避一些“糗”與“醜”。

我該如何進行這次作文講評？

一首歌

傍晚時分，夕陽紅豔。忙碌一天，腰痠背痛，打算回家，可作文講評的內容一直未能確定。

坐進車裡，墊子很鬆軟，但仍不能讓我感覺舒適，不由得生髮年華老去之感慨。開啟車載音響，莫文蔚的歌聲一下子衝進了我的耳膜。

當你老了 頭髮白了

睡意昏沉

當你老了 走不動了

爐火旁打盹 回憶青春

多少人曾愛你青春歡唱的時辰

愛慕你的美麗 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個人還愛你虔誠的靈魂

愛你蒼老的臉上的皺紋

當你老了 眼眉低垂

燈火昏黃不定

風吹過來 你的訊息

這就是我心裡的歌

多少人曾愛你青春歡唱的時辰

愛慕你的美麗 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個人還愛你虔誠的靈魂

愛你蒼老的臉上的皺紋

當你老了 眼眉低垂

燈火昏黃不定

當我老了 我真希望

這首歌是唱給你的

這是一首很煽情的歌，千迴百轉，柔美動聽。我仔細傾聽，感觸頗多。用手機搜出歌詞，細細品讀，突然靈光一現，明天的作文講評就講講這首歌。

寫作時有些要表達的意思，由於各種原因，不宜直接明說，或不想直接說出，就採取一種迂迥的表現手法。使讀者透過委曲、含蓄、隱約的語言領會作者的內在含義：這就叫“婉曲法”。

例如這首歌選擇的意象就頗值得玩味：

“頭髮白了”，白髮，當然是老人的標誌，神話故事裡的仙翁，常常白髮飄飄，一派仙風道骨；現實生活中的老人，布衣麻鞋，童顏鶴髮。可見，白髮倒不難看。

“睡意昏沉”，是很安詳的畫面。中年人、青年人甚至連孩子也都有睡意昏沉的時候，這是任何年齡都會有的生理現象。

“走不動了”，有點意思。此語雙關，年老與疲勞都會“走不動”，但僅僅是走不動，如果沒有別的痛苦，那也沒啥，那就坐著養神吧。果然，歌中人就坐下了，而且在坐下之前，安排了很好的環境。“爐火邊”，那是多麼溫暖的地方啊！

歌唱到這裡，強調了這個老人擁有讓人羨慕的物質條件，可人的幸福，還需要有精神的內容。那麼，老人的精神幸福是什麼呢？

“回憶青春”。哈！老人竟然沉浸在對青春的懷想中，令人驚歎的表述啊！

更巧妙的是，接下來的歌詞還穿越了時空，呼喚回了當年的“青春歡唱的時辰”，彷彿還有人“愛慕你的美麗”，似乎青春仍在，至少也是剛剛消失。於是乎，老人不單不醜，反倒具有一種獨特的“資深之美”。

總之，為了很好地傳播，這首歌選擇的意象和描繪的內容，幾乎全是安詳寧靜美麗溫馨的。但理性的人們都知道，人老去一點也不浪漫，不僅是容顏難看，身材變形，更可能是肥胖臃腫、滿臉斑點，瘦骨伶仃、齒危發脫；雙眼渾濁、涕淚交流，老態龍鍾，疾病纏身；甚至可能渾身疼痛，腐臭衰朽。

然而，再美麗的語言也掩不住我們面對的現實，眼前畢竟不是一個青春煥發的年輕人，而是一個老人，老人還有什麼可愛呢？於是，只有“虔誠的靈魂”讓人敬仰，“蒼老的臉上的皺紋”讓人懷想。人人總會老去，這是自然規律，可老去後，健康狀況如何，生活境遇如何，日常心情如何，則是幸福的全部。

我知道這首歌改編於愛爾蘭詩人葉芝獻給熱戀女友茅德·岡的詩，原詩語言明快，情感真切，譯文多種。但是不管哪種譯文，其老境均十分唯美——幾許白髮，幾根皺紋，眼眉低垂，在“燈火昏黃不定”的火爐邊打盹。而莫文蔚耳語般的歌聲似乎還暗示：一位擁有天籟般悅耳嗓音的女子，將攜你一起老去。讓人不禁有些神往！

婉曲手法在詩歌散文等文學樣式中，早已被熟練運用。請看下面蘇軾的《縱筆》。

寂寂東坡一病翁，

白鬚蕭散滿霜風。

小兒誤喜朱顏在，

一笑哪知是酒紅。

我們已經說過，白髮既然未必不美，那麼，東坡先生白鬚當然也就不會難看。“酒紅”則更是與年齡無關，而且，此中還竄入了“朱顏”，通常這是美女的代名詞。於是，這樣的老翁甚或病翁，無論是他的詼諧的性格，還是鶴髮童顏的外表，都散發著一種難以拒絕的魅力。

婉曲三種

1。微辭

將不願直陳的話，避開正面，用側面來表達，從隱微婉曲的文辭中，透露諷刺不滿的意味。請看下面一則流行微信：

人到中年，就是一部西遊記。悟空的壓力，八戒的身材，老沙的髮型，唐僧一樣絮絮叨叨。還特麼的離西天越來越近了！

“八戒的身材”，胖；“老沙的髮型”，禿；明顯是故意不說，卻因眾所周知而極有畫面感。唐僧師徒去西天取經，越來越接近目的地，當然可喜可賀，而這裡卻另有所指，彷彿悲不自勝。這句直面慘淡人生的機鋒妙語，讓人不禁感慨，不禁莞爾。

2。吞吐

不以直率的語言詞句來表達辭意，只在將說未說之時，強自壓抑，用吞多吐少的語句，欲放還收的修辭技法。請看李清照《鳳凰臺上憶吹簫》上闕：

香冷金猊，

被翻紅浪，

起來慵自梳頭。

任寶奩塵滿，

日上簾鉤。

生怕離懷別苦，

多少事、欲說還休。

新來瘦，

非幹病酒，

不是悲秋。

從室內的蕭條，獨處的無聊，到無心理錦被，慵懶妝扮梳頭，都只因離懷別苦。“欲說還休”則將無限的離情別恨都強自壓抑下來，按下不表，這是典型的吞吐。

“新來瘦，非幹病酒，不是悲秋。”既非病酒，又非悲秋，那又是什麼？當然是前述的“離懷別苦”。不說明是為別後的相思而消瘦，卻拐彎抹角的說不關“病酒”、“悲秋”，正是劉勰所謂“情在辭外曰隱”的最佳寫照。

3。含蓄

以避開正面，不露機鋒的詞句，從側面道出，但又不道盡，使情餘言外，讓讀者自行玩味領悟。

雲母屏風燭影深，

長河漸落曉星沉。

嫦娥應悔偷靈藥，

碧海青天夜夜心。

千古以來詠嫦娥的作品中，李商隱《嫦娥》獨佔鰲頭。一則是體貼入微，將嫦娥的寂寞淒涼充分表露無遺，一則是婉曲含蓄，蘊藉無窮，將天才的孤寂，婉約含蓄表達得淋漓盡致。不僅將作者與嫦娥同具“高處不勝寒”的感受表現出來，更讓千古以來才子佳人的心聲引發共鳴，誠可謂“婉曲”裡“含蓄”的最佳表徵。

直白表達

說起表達上的婉曲，我們自然也會想到表達上的直白。請看下面的例子，花蕊夫人的傑作。

君王城上豎降旗，

妾在深宮哪得知？

十四萬人齊解甲，

更無一人是男兒！

據《十六國春秋•蜀志》記載，公元964年10月，宋軍兵分兩路伐蜀，慌了手腳的孟昶率後蜀文武重臣出降。朝堂上受盡折騰之後，以為羞辱到此結束。哪宋太祖趙匡胤目光炯炯的注視著孟昶妃子——花蕊夫人。宋太祖久聞其詩名，召她陳詩。花蕊夫人略一思忖，脫口吟出此詩。

整首詩字裡行間蘊含著深深的亡國之痛，卻沒有直接表達出對趙宋朝廷的憎恨，反而是對後蜀君王將帥的無能加以無情嘲諷。此詩潑辣犀利，不亢不卑，不失委婉，趙匡胤聽了大聲喝彩，殿中諸人更是交口稱讚。

薛雪《一瓢詩話》：“落句雲：‘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何等氣魄！何等忠憤！當令普天下鬚眉一時俯首。

精彩的直白表述還有一例。

公元1645年，清廷滅亡南明弘光政權後，在江南地區開始實行嚴酷的“剃髮令”，一座叫做江陰的小縣城誓死不從。十萬百姓聚集城中，他們舉起反清的義旗。經激戰，全部守軍力戰而亡，無一人乞降，城中婦女老幼，皆以自盡為榮，最終，城內僅存活百姓53人。有犧牲的無名女子寫下絕筆：

腐胬白骨滿疆場，

萬死孤城未肯降。

寄語路人休掩鼻，

活人不及死人香。

“活人不及死人香”，震撼心靈的直白之語！不做奴隸，死於大義，死得其所！這是我們民族堅挺不屈的脊樑！可嘆！可敬！可佩！

小結

婉曲與直白，各領風騷。只要運用巧妙，都能點鐵成金。

在個性張揚的當今，直白表述並不缺乏；而婉曲手法，則應特別提醒學生，這絕不是可有可無的，而是有強大心理基礎的寫作方法。與其直白無餘地“現醜”，倒不如優雅含蓄地“示美”。你看，時下大多數女性喜歡“海馬體”拍證件照，熱衷於自拍時用“美顏”。

當然，我不是號召同學們弄虛作假，而是要求大家：一要客觀理性看自己，不必過謙；二要委婉隱去某些不足與缺陷，寫出自身魅力，尤其在今天這個看臉的時代。

表達的委婉與直白，細想博大精深。關涉到作者個性、語言風格、審美趣味、文章體裁問題。單就文章體裁而言，詩歌與散文更適合運用婉曲法，含而不露，隱約其辭，意在言外，回味無窮；而直白表達，在論述性文章中尤其是批判性時評中更適合，謂之“觀點明確，立場堅定，旗幟鮮明，痛快淋漓”。

作者：

衢州二中教師

《浙江教育線上》

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