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觀念世界漫遊，找出一條線索聯結歷史時空與現實世界

《可有一線穿今古》書影。供圖：浙江古籍出版社

就性質而言，本書屬於遊記。它與一般遊記的區別在於，作者遊覽的物件並非景觀，而是思想。換句話說，它是我多年在觀念世界漫遊的札記。認識這個世界之初，我驚異於世間存在千奇百怪的事物，後來更驚異於解釋每種事物的一個或數個理論。這些理論構成了觀念的世界，對我來說，它比物質的世界更為根本。

漫遊是一種癖好，世間存在著各種“漫遊癖患者”，我也是其中之一。一個年輕人若想周遊整個世界，似乎沒有什麼不妥；他若是想理解整個世界，似乎就顯得十分狂妄了。不過，有漫遊癖的人無論生在何種時代，總要想方設法滿足他的癖好，否則就像白活了一輩子。

我很幸運地當了一名大學教師，在人類的知識生產體系裡謀得了一個職位。我熱愛大學，它給了我很大程度的自由和隨時可以借閱的圖書。不過，今天的很多大學並不喜歡漫遊者，它偏愛思想的定居者。我尊重定居者，也敬佩他們當中的一些人。可是，我不想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奧地利思想家萊丁（Erik von Kuehnelt-Leddihn）有言：“我的雄心之一是理解世界……我對單向度的永久專業化有種真正的恐懼感。”他能閱讀20種文字，涉足大部分人文和社會科學專業，還寫小說和畫畫。我雖無望達到萊丁的學養水平，但相信我們屬於同一種人。

像大多數旅行者一樣，我漫遊的初始動力來自對這個世界的好奇，來自滿足好奇心之時的興奮感。梁啟超在給孩子的信中自陳：“我每歷若干時候，趣味轉過新方面，便覺得像換個新生命，如朝旭昇天，如新荷出水，我自覺這種生活是極可愛的，極有價值的。”當代學者只當這是前輩們的過時作風，梁氏自己也承認這種“可愛生活”是以“氾濫無歸”為代價的。漫遊者似乎無根地漂泊著，不如定居者熟悉某個地方，他們對世界的認識卻是整全的，視野是開闊的，心靈也是自由的。

在觀念世界裡旅行了一些年後，我逐漸發現，原先以為孤立的事物都有著內在的聯絡。它們或是共處同一舞臺的不同角色，或是屬於同一體系的不同層次，或是遵循同一規律的不同現象。世界並不以割裂的方式存在，可以在整體上被人類認識，我由此發現了一種體驗世界的秩序感。我在求學和工作的過程中換過兩次專業，先後隸屬於五所大學，最終落腳在社會學的門牆下，也許不是偶然的。相比於其他科學，社會學的內部也存在分化，可有些社會學家畢竟從整全的角度，努力理解人類究竟經歷了什麼。

那麼，可否找出一條線索，聯結歷史時空與現實世界？本書收錄的文字就是我在思想的國度間漫遊後，對這個問題給出的一些探索性的答案。根據主題的相近性，我將它們分為三組。

第一組“談史”藉助書評的形式反映了我逐步形成的歷史觀。我不相信人類的理智足以準確和全面地預測未來，但他們畢竟能夠認識歷史發展的脈絡。這組文章聚焦於近現代歐洲興起之謎，並以中國作為參照系統，探討古今之變的宏觀動力機制。

第二組“觀人”介紹和評析了數位中外人物，包括文學家、思想家、政治家和通常意義上的“成功人士”。透過探究他們在社會舞臺上的言行和關係，我試圖從宏觀和微觀層面解釋其表現和成就，以此理解具體歷史情景中人物的理智與情感。一個人在觀念的世界漫遊，總會跟隨幾位嚮導。我對古今中西的問題產生興趣，應當說始於作家李敖。近年來透過闡釋民國學人潘光旦，我重新激活了“生物保守主義”的社會思想，對早先的問題也有了新的認識。這組文章也是我個人思想史的一份記錄。

第三組“論世”收集了我針對當代政策問題的一系列評論文章，這些問題都反映了現代性的癥結，如老齡化、肥胖症。雖然在演化的意義上人性總在改變，但演化的速度卻不適應現代社會的變遷。理解和解決當前的很多公共問題，也許應當保守地向回看，從歷史中找出原因和對策。這組文章更多關注了大學招生政策，有關評論雖然針對特定的事件或趨勢，背後的道理並不具有時效性，也體現了我對政策問題的基本立場。

本書題獻給我的父親和母親，不僅因為他們養育了我。我對世界的好奇心很可能遺傳自父親，他是一位電子樂器工程師，自幼喜歡物理和音樂，曾研製過中國第一臺國產電子琴。我最早從他的書架上發現了愛因斯坦和叔本華，也繼承了他將多個領域的知識結合在一起的愛好。不過，我們對世界的關注點並不一致。如果說世界是一齣戲劇，他專注於舞臺技術，我則渴望弄懂劇情。我這方面的興趣來自母親的家族——母親和她父兄都喜愛文學和歷史。在某種意義上，本書也是我的父母結合的產物，我感謝他們在先天和後天方面給予我的饋贈。

本書收錄的大部分文章曾發表在不同媒體上，編輯時刪去了少許的重複性文字。後記《自得其樂的奧秘》介紹了心理學中的“心流理論”。我寫作的動力雖然主要是“自得其樂”，也希望給讀者們帶來一點心流體驗，達到悅己亦悅人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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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中央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副教授，長期從事移民問題和社會思想方面的教學研究工作；本文經授權摘編自“日知文叢”《可有一線穿今古》一書自序，現標題系編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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