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看兩不厭，讀書等明天，人與書的相處

有許多書，等著讀。

書櫃裡的那些新書，每每給我行注目禮。我抽出一本來，撫摸它細膩的臉顏，又把它送回原處，讓它再等著，我也不知道自己猴年馬月的某一天，下定決心拜讀它。那些沉默樸實的老書呢，跟著我輾轉了幾千裡地，車馬勞頓，風餐露宿，我有些心虛，不敢正視它們的沉默，多半我沒有閱讀它們。閒暇時我常以充滿敬意的眼神禮遇這些書，翻一翻某一本某一頁，我相信這也是喜歡書的人的一種習慣，甚至是一種癖好。我還談不上書迷，但它們的確是我的寶貝。我的書桌上也摞著厚厚的一堆，還有枕邊書，有時在書堆裡找什麼，覺得這一本書再看看，就拿出來放在床頭，結果也只是放放，看了開頭幾頁而已。

我的讀書活動，說穿了，也是一種個人的“形象工程”，且很多其實是半拉子工程，形象地說法就是“爛尾樓”。我是愛讀書，就像做官的醉心於自己的政績工程，我一直想望著自己讀書有所成，但資質中的愚鈍和懶惰合謀，性格里的虛浮與消極作祟，沒有“板凳要坐十年冷”的耐力，只好一瓶不滿半瓶晃盪，離做學問登堂入室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的境界遠矣。算計算計自己，讀書老是這樣的半拉子狀態，每一樣讀書計劃幾乎都以“爛尾樓”終結，這是我的一宗罪，非謙遜，是實情。

近半年看了什麼書，有多少座“爛尾樓”？我不妨說說。春天的時候，那陣子，給學生講文字，床頭就有《漢語大字典簡編本》，又買到《＜說文解字＞今譯》、《＜說文解字＞校訂本》和《＜說文解字＞今注》等，參照讀著，幾本書現在讀的頁數不過才一小半，未完。為了寫一篇堂吉訶德的文章，楊絳翻譯的《堂吉訶德》重讀了一部，第二部丟在一邊。近代小說《海上花列傳》書不厚，也未完畢。美國作家梭羅的《瓦爾登湖》讀了近一半，不知何時有興趣再聽梭羅嘮叨詩意的人生。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的《我的探險生涯》上下冊，倒是是快“竣工”了，但沒有收尾。

《歐洲文化史》（上海社科版）荷蘭學者彼得·李伯庚著，上冊讀完，下冊未畢，又一座“爛尾樓”。《世說新語》，從去年到今年，只是上卷的一半，四層大樓的一層，那些魏晉名士們是講風度的，他們才懶得責怪我的隨意。連日本作家樹上村樹的《挪威的森林》，我也只看了三分之一。至於那些剛挖了地基的工程也就不少，《孫犁選集》啊，《外國散文經典100篇》啊，《聶紺弩雜文全集》等，剛開工，又老牛破車，不知何時一鼓作氣完成。我現在全力閱讀王得後、錢理群編的《魯迅雜文全編》，上下冊1410頁，我決意決不搞半拉子工程，講該書的閱讀進行到底。目前還是比較有序的，已經讀了1000多頁。

大思想家莊子比較聰明：“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矣！”所以我明白，不要為讀書而讀書，你不靠“政績工程”升官發財，何必這樣鋪大攤子好大喜功，搞“爛尾樓”呢？一部名著經典，何不細嚼慢嚥，閱讀到底。宋代陸九淵說：“讀書切戒在慌忙，涵詠工夫興味長。”大有道理。當然，書是永遠讀不完的，有些書也不必讀完。大學者胡適的學術著作不少是上半部，下半部沒了，可誰能否定他在中國思想文化史的地位呢？何況我等平庸之輩我以為，愛書就是一件好事，相看兩不厭，書與愛書者。讀不完，不妨亂翻書。

讀過一位叫朱錦良的人寫的一篇文章，曰《買書不看的“七宗罪”》，是“懶惰，饕餮，貪婪，淫慾，傲慢，嫉妒，憤怒”。真是石破天驚的當頭棒喝，我選項，對號入座，自己的讀書的工程想必至少犯了其中的“三宗罪”——“懶惰，饕餮，貪婪”。但是，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我能改變自己的讀書方式嗎？庸碌如我，不妨就將這樣的讀書進行著，讀不完，兩不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