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特魯里亞人”特展：在蘇州走近古義大利貴族

伊特魯里亞文明是義大利半島上第一個高度發達的文明，年代上與我國西周晚期、春秋戰國至秦代大致相當。伊特魯里亞文明影響了羅馬的宗教、文化、政體形式，甚至對後世的西方文明都產生了深遠影響。

澎湃新聞獲悉，8月29日，由吳文化博物館、博洛尼亞市立考古博物館聯合主辦，那不勒斯國立考古博物館參展的“伊特魯里亞人——古代義大利的貴族”特展在蘇州吳文化博物館開幕。此次展覽匯聚了有關於伊特魯里亞文明的文物共計332件（套）。展覽分為五個部分，展品包含了種類繁多的生活用品、精緻的裝飾品、造像等，從不同側面凸現了伊特魯里亞文明從勃興至完全歸化羅馬的千年興衰。據悉，此次展覽將持續至11月30日。

澎湃新聞在現場與策展人費德莉卡·圭迪進行了對話。

展覽現場

展覽現場

前羅馬時代的伊特魯里亞文明

古老的義大利見證了許多文化的起伏。利古里亞、翁布里亞、薩莫奈、伊特魯里亞等民族交相輝映，希臘人與腓尼基人等其他民族透過殖民或入侵的方式也來到了義大利。可以說，前羅馬時代的義大利，民族多元而複雜。不同民族亦有著不同的歷史、發展方式和政治社會結構，但最終，他們走向了同樣的結局，即被納入羅馬的版圖。

在這段歷史中，伊特魯里亞人在諸多方面都發揮著重要作用。據歷史資料記載，在前羅馬時代（公元前10世紀至公元前3世紀間），伊特魯里亞人幾乎“佔據了整個義大利，從阿爾卑斯山脈到西西里海峽都有它的盛名”。

伊特魯里亞人是自由而浪漫的民族，他們是義大利城市的建造者，也是精美飾品、雕像的創造者，他們的文明影響了羅馬的宗教、文化，甚至對後世的西方文明都產生了深遠影響。

伊特魯里亞時期與迦太基在地中海的殖民地示意圖公元前十一世紀左右，在義大利中部臺伯河與亞諾河之間，出現了最早的伊特魯里亞人。他們聰明樂觀，擅長開田排灌、築橋修路，精於農耕，善於航海貿易，善於開礦和冶煉，還善於建設和管理城市。他們的文化很快在那裡繁榮，經濟飛躍發展。

公元前八世紀至公元前七世紀，伊特魯里亞人由多個小部落發展成了擁有集中人口的有圍牆的城邦，城邦之間很快形成了管理有序的城邦聯盟，隨後在政治和經濟上迅速崛起。

到了公元前6世紀，鼎盛時期的伊特魯里亞疆域，向北橫跨了亞平寧山脈的整個地區。統治伊特魯里亞的塔昆王朝，在那裡建造巨型建築，鋪設廣場。這時候出現了用於敬奉神祇的大型公共場所——聖所。城市將經濟資源、文化和思想都集中於聖所之中，將其塑造成社群中極具代表性的場所。同一時期，隨著塔司乾式神廟的普及，神廟建築也被賦予了非凡的意義。

圖說：公元前6世紀以來，伊特魯里亞城市中出現了神廟和聖所一類的公共紀念性場所。這件陶製雕像是神廟的頂部裝飾物，可能是一件三角形山牆裝飾。這件雕像描繪了斯芬克斯的頭像。斯芬克斯是神話中一種有著獅身人面的動物，通常還長著翅膀。

“伊特魯里亞人——古代義大利的貴族”展覽現場伊特魯里亞人留存至今的文物，向我們展示了當時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兩性社會角色，以及他們的服裝飾品、日常活動、宴會習俗與使用器具、文字發展和宗教信仰等。

對於這一遙遠的古文明，中國觀眾該如何觀看，解讀呢？在展覽開幕之際，澎湃新聞專訪了考古學家、展覽策展人費德莉卡·圭迪（Federica Guidi）。

策展人費德莉卡·圭迪（Federica Guidi）

對話｜策展人費德莉卡·圭迪

澎湃新聞：請您談一談“伊特魯里亞文明”在古代義大利歷史中處在什麼樣的階段，又有著什麼樣的地位？

費德莉卡：

伊特魯里亞文明在古代義大利佔據著重要的地位，他們是當時古代義大利最重要的民族之一。在公元前9世紀到羅馬征服整個義大利之前，伊特魯里亞人將他們的整個勢力範圍擴張到了整個義大利中部。而如此大的疆域裡也有著非常多樣的地理環境，影響著他們的發展。

在早期階段，他們不僅僅根植於內陸，同樣也放眼海洋。他們致力於發展農業，尤其是在水利管理方面發展出特別的技能。此外，他們在開採礦產資源方面有著獨特之處。同時，伊特魯里亞人在地中海區域貿易線上有著非常重要的地位，在羅馬之前的義大利半島上同樣也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當時伊特魯利亞人主要定居點有多個區域，有著各自的城邦。其中，北部的中心就是今天的博洛尼亞。伊特魯里亞文明在這些城市中都有著非常重要的歷史，所以在古代義大利，伊特魯利亞人就是最早的城市建設者。根據拉丁史料記載，當時幾乎整個義大利都在伊特魯利亞人的統治之下。

圖說：從公元前8世紀上半葉開始，義大利南部開始受到希臘文化的影響。公元前5世紀中葉後不久，大希臘的一些中心發展出了一種仿雅典制的紅繪陶器。

澎湃新聞：伊特魯里亞人在文化、生活、信仰上有哪些特色？據說火葬是其較為獨特的文化信仰？

費德莉卡：

伊特魯里亞文明當時在義大利的諸多地區發展。相較於當時的希臘人和羅馬人，伊特魯里亞人是一個富有，驕傲的民族，他們非常享受其奢侈的生活。

他們在自己的領土上深深根植，同時也致力於對外交流和文化溝通，尤其是與近東和希臘的溝通。早期，這樣的交流是從富有的貴族開始的，之後貿易越來越緊密。伊特魯里亞人有著非常專業的藝術家，他們的神廟上就有赤陶裝飾，這在展覽中有所體現。另外，他們加工黃金的技藝非常高超，例如黃金微粒綴珠工藝，即在珠寶表面上呈現非常小的金球。

在伊特魯里亞社會中，較為特別的是女性地位。在當時，伊特魯里亞女性在家庭管理中發揮著非常重要的作用，這一點和當時的希臘人及拉丁人不一樣。同時，女性和男性一樣能夠參與到公共生活中，女性可以和男性一樣參加宴會、體育活動。伊特魯里亞女性也能自己持有各自的財產，在婚後也能夠保留自己的名字。

圖說：蛇發女怪是神話中的生物。她長著女性的面孔，頭生毒蛇，其張嘴吐舌的猙獰面目令人心生恐懼。傳說看到她的人都會變成石頭。人們認為蛇發女怪的形象具有辟邪、驅邪的力量，經常將其應用於建築物裝飾。

圖說：此件瓦簷飾表現為一位女性的面容，其烏黑的頭髮纏繞在耳後，從蓮花中浮現出來。蓮花的圖案自地中海東部傳入，伊特魯里亞人將其用作裝飾圖案和純潔的象徵。女孩的頭像被花瓣裝飾（光環）包圍，讓人想起貝殼圖案。從藝術文化角度來說，伊特魯里亞文化是非常開放的，他們接受來自其他民族的思想，同時也創造了一些伊特魯里亞宗教生活。他們的祭司也叫做“占卜者”，能夠解讀神的意願。而在“來生”這一概念中，伊特魯里亞人相信在人死後，死者能夠保有自己的身份繼續享受永恆的生命。至少在伊特魯里亞歷史上的一些特定時期，他們是有著這樣的思想的。

據最古老的伊特魯里亞喪葬信仰，死者在死後並不會留在墳墓裡，因為墳墓只是他們漫長的亡靈之旅的第一站。在公元前5世紀，伊特魯里亞人在來生的信仰上受到了希臘文化的影響，這一點主要表現在葬禮上的酒會里。在出土的墓葬壁畫上就精緻地描繪了這些宴會場景，這些宴會就代表了死者在亡靈之旅上過五關斬六將，解決了所有難題，最終達到的狀態。

圖說：火葬墓葬具，原先由石板包圍。火葬之後，死者的骨灰被收集起來放在骨灰甕裡。這骨灰甕上蓋著一隻陶碗，用作蓋子。陪葬品非常簡單，只有一根青銅針。這種裝飾品用於固定男性所穿的斗篷，因此墓主人是一位男性。

圖說：這類屋形骨灰甕屬於地位顯赫的人物，表明他們家族首領的身份。將骨灰放在屋形骨灰甕裡的做法流傳甚廣，特別是在伊特魯里亞南部和拉齊奧地區，從青銅時代開始，一直延續到鐵器時代。這種造型也展現了最古老的房屋形式之一 —— 茅屋，其特點是橢圓形的建築和覆蓋著茅草的木樑結構，有時裝飾有象徵意義的雕塑，象徵著對房子和居民的保護。在伊特魯里亞文明中，主要有兩種喪葬形式，一是土葬，另一個是火葬。目前，對於這兩種形式有哪些有確切的意義還難以精確解讀。總得來說，火葬有可能與火的進化，與祭祀的作用有關，代表了貴族的權威，也反映了當時古希臘史詩中的那些英雄葬禮。在墓葬當中，死者周圍通常都有陪葬品，包括他們自己的個人用品，還有能夠反映他們身份地位的東西。幾乎所有的伊特魯里亞墓葬中都有陪葬品，這些陪葬品的構成隨時代變化而變化，同時也隨著人們對於來生的觀念而轉變。早期陪葬品是非常簡單的，而到了後期，陪葬品逐漸豐富起來，例如展廳中，公元前5世紀墓葬出土的文物，有一些是宴會器皿，象徵著他們希望在死後能夠繼續享樂。

圖說：人形骨灰甕通常發現於公元前7世紀至公元前6世紀早期的高級別墓葬中，目的是為了“復原”死者被火化的身體。這件展品的製作使用了最先進的方式，頭部的造型雖採用了寫實的風格，但不是對死者容貌的精確反映，而是一種寫意化的再現。

圖說：這尊雕像是向神靈敬獻供品的女子形象。製作向神靈敬獻動物、信徒或神靈的青銅雕像是伊特魯里亞地區的習俗，用於感謝神的恩典或祈求神的庇佑。這名女子身著束腰緊身長袍，肩披寬大斗篷，以窄絲帶束髮，手持象徵生育的花朵和石榴，衣物上飾有精緻幾何紋樣。

澎湃新聞：“伊特魯里亞文明”的藝術特點是什麼？與希臘、羅馬相比有哪些異同點？可否以展品案例來說明？

費德莉卡：

從公元前8世紀起，伊特魯里亞人和希臘人之間有非常多的交流，這些交流反映在不同層面，包括伊特魯里亞人賣給希臘人金屬，希臘人賣給伊特魯里亞人陶器等。除了希臘外，當時地中海東部的民族對於伊特魯里亞文化和藝術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在這一過程中，伊特魯里亞人也產生了新的思考方式，新的文化、新的藝術和新的宗教。他們接收了這些元素，並且將這些元素融入到當地傳統中。他們的許多融合成果後來被羅馬所繼承。

當時伊特魯里亞社會是由大貴族家庭統領的。這些貴族從中東地區引進了象徵王權的物品，比如王座、權杖。同時，他們開始重視馬匹和戰車，因為他們認識到戰車和馬同樣也是權力財富的象徵。在器物上，他們引進了香水香膏及相關容器。

圖說：箱式耳墜是公元前6世紀至公元前5世紀伊特魯里亞（尤其是伊特魯里亞南部）的典型首飾。佩戴者主要為貴族女性。豐富的裝飾再現了非寫實的植物圖案，如棕櫚、葉片、花朵和玫瑰。

圖說：手鐲由玻璃製成，並用黃金球形釦環固定，應當是富有女性的配飾。釦環飾以精緻的金絲圖樣和小金珠。

圖說：熱愛生活的伊特魯里亞人，十分重視個人護理。在奢華的伊特魯里亞墓葬中，剃刀、鑷子、昂貴的香水容器和鏡子都有所發現。特別引人注目的是各式各樣的香膏瓶。這個獨特的香膏罐像一隻蹲伏的小鹿，四肢蜷縮在身體下方。皮毛以棕色的小圓點呈現。頭部可拆卸，用作密封罐的塞子。在文化上，伊特魯里亞人從希臘那邊學到了字母表及書寫方式。希臘字母在公元前8世紀就已經被伊特魯里亞人所吸收，並且根據他們自己的需要應用到了自身語言中，之後，他們又將字母表傳播給了古代義大利的其他民族，包括後來的羅馬人。

此外，他們從希臘學來的還有宴會的習俗。在後來，宴會成為了伊特魯里亞社會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他們的酒會儀式是隻喝酒，但在宴會上則是又喝酒又吃肉，同時還有音樂和舞蹈助興。而參與者還會玩一些棋盤遊戲。這樣的宴會是生者在社會中的重要時刻，後來也成為了葬禮中的重要儀式。

在希臘、羅馬、伊特魯里亞這三個文明中，他們用相似的方式去塑造神靈，創造出了一種三個文明共通的神的形象。

圖說：伊特魯里亞男性的力量主要體現為：全副武裝、保衛自己的家族和財產，因此男性墓葬中經常發現武器、馬具、戰車、權杖等武力、財富和社會地位的象徵物。科林斯式頭盔幾乎完全覆蓋面部和頸部，只在眼睛和嘴巴處留下細縫。這種頭盔得名於其產地——希臘城市科林斯，並從科林斯傳播到義大利。

圖說：女性是伊特魯里亞人家庭的重要支撐，除了照顧家庭、撫育後代外，她們還承擔了紡織的重要任務。織布刀是伊特魯里亞貴族婦女紡織時，用來切割絲線的工具，有時會與用於製作、加工絲線的其他紡織工具一同出現。

圖說：這組重型布凱羅器皿，是丘西和奧維託的典型陶器，這裡的作坊專門製作厚壁器皿，飾以複雜、奢華的浮雕。陪葬品中原有約100件器皿，包括用來裝酒的大安法拉蓋罐、用來盛酒的凱索斯舀杯、用來倒酒的壺以及形狀各異的酒杯。

澎湃新聞：展覽介紹中寫道，“它（伊特魯里亞文明）影響了羅馬的宗教、文化、政體形式，甚至對後世的西方文明都產生了深遠影響”，可否談一談這一點？

費德莉卡：

羅馬社會從伊特魯里亞人那裡學到了宗教，儀式，比如對於透過自然現象來解讀神靈的意志，因此古代的占卜者也從伊特魯里亞文明傳播到了羅馬世界。同時，羅馬人從伊特魯里亞人那裡學會了建造，以及裝飾神廟的技術。朱庇特神廟其實就是根據伊特魯里亞神廟的形式進行建造的。此外，還有剛才說的字母表也是。當然，早期的羅馬其實也是處於伊特魯里亞人的統治之下的。

展廳現場，神廟復原圖

展廳現場，伊特魯里亞神廟瓦簷飾示意圖早期的羅馬人從伊特魯里亞人那學會了一些喪葬習俗，並進行了一些同化。這其中，最有名的是伊特魯里亞人在葬禮上的一種體育比賽，後來發展成了羅馬的角鬥士比賽。

15世紀文藝復興時，義大利人非常驕傲於他們能夠擁有這樣的古代文明，並且宣稱自己就是這一文明的傳承者。當時，各個城市都非常驕傲於他們在本地發現伊特魯里亞文明遺存，考古發現被視為一種遺失文明的復歸。當時的義大利貴族就宣稱自己有著伊特魯里亞人傳統，例如美第奇家族的卡西莫就稱自己是伊特魯里亞文化傳承者。而藝術家達·芬奇也從伊特魯里亞文物中攫取靈感。

基於此，我們就能夠了解到，伊特魯里亞文化並不是一夜之間就消失了，而是融入了羅馬社會中，並且一直延續到了當下的現代社會。

澎湃新聞：你最推薦觀眾觀看的展品有哪幾件？理由是什麼？

費德莉卡：

展廳中，兩件小的青銅雕像清楚地反映了伊特魯里亞藝術和希臘藝術之間的連線。兩座雕像描繪的都是伊特魯里亞人，但是他們的形象上面又有著希臘雕塑藝術的痕跡。

展覽現場，青銅雕像在第二單元中，多彩的陶製瓦簷類似於中國的瓦當。而那些青銅的、銀的、黃金的、琥珀的裝飾品則反映了伊特魯里亞人高超的工藝。當然，還有希臘酒器，是伊特魯里亞人向希臘人購買的，上面描繪了豐富的宴會場景。在這些酒器上能夠看到關於古代諸神的傳說，還有運動競賽，男性和女性在宴會上的形象等，這些裝飾就像是一本厚厚的漫畫書，反映當時人們的生活。

展覽現場

切多薩西圖拉桶形器（複製品），青銅，原件：公元前6世紀上半葉；複製品：20世紀，切多薩墓地68號墓，原件保存於博洛尼亞市立考古博物館，斯特凡諾·布森所制複製品切多薩西圖拉桶形器（複製品）是一種截頂錐形容器，通常用來裝水、牛奶或酒等液體。該器物上的裝飾內容也是對此次展覽的總結，因為它包括男性和女性的活動，包括伊特魯里亞人的體育運動，包括了宴會，以及他們對神靈的獻祭。在這一容器的表面上展開的故事是整個西方古代社會當中最為豐富、細緻的。

無論是時間上還是地域上，中國觀眾距離伊特魯里亞文明都非常遙遠，希望這一展覽可以幫助中國觀眾瞭解這一古文明。我們希望大家來發現中西方不同文明之間的差異性和相似性。對於中國觀眾來說，這不僅僅是瞭解古代西方的文明，也能對自己的文明有一個更深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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