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旭《草書古詩四首》｜書法解析

此帖書寫的內容是四首古詩，所以它被稱為《張旭草書古詩四首》。原幅長192。2釐米，高28。8釐米，全卷有歷代的收藏印記115枚，它曾經被北宋內府收藏，後來經過南宋宰相賈似道，書畫收藏家趙孟堅，元代的收藏家張晏，明代嘉靖的收藏家華夏，萬曆年間的收藏家項元汴，後來由清代的收藏家宋犖轉入了清內府，現在珍藏在遼寧省博物館。

《 草 書 古 詩 四 首

》

唐代/張旭

張旭是唐代兩位狂草聖手之一，他生性豁達喜歡喝酒，杜甫在《飲中八仙歌》裡面有提到過他：

張旭三杯草聖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雲煙。

是非常瀟灑的一個描寫。《舊唐書》中記載張旭，每醉後呼嚎奔走索筆揮灑，時稱張顛。他和另一位晚輩的狂草聖手懷素被世人稱為顛張狂素，或者叫顛張醉素。他的外號叫張顛非常形象，他喝醉之後就會上演行為藝術，狂喊著從別人手中奪過筆來隨意揮灑，興奮勁頭達到極點的時候會直接用頭髮蘸墨汁來書寫。

《草書古詩四首》傳為張旭的墨跡，這個主要是明代董其昌的鑑定意見，全卷的主要內容是四首古詩，包含南北朝庾信的兩首《步虛詞》，還有南朝謝靈運的兩首詩。

前兩首是南北朝庾信的《道士步虛詞》，《步虛詞》是十首組詩，這裡抄的是其中的兩首，庾信，字子山，他的名字出自《詩經·小雅》：

信彼南山，維禹甸之。

當然詩經裡面信彼南山的讀音有爭議。庾氏家族在兩晉南北朝是很知名的，庾信在南梁做過太子的東宮侍講，這個太子就是主編過《昭明文選》的蕭統，後來庾信出使西魏的時候，趕上天下政權的形勢突變，而且變的速度也非常快，南梁滅亡，北周代魏。他從此就滯留北朝無法南歸，所以他寫過非常著名的《哀江南賦》。杜甫還在《詠懷古蹟》中提到他：

庾信平生最蕭瑟，暮年賦詩動江關。

但是北朝是以高階人才來對待他的，庾信官至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所以後世稱他為庾開府，杜甫在《春日憶李白》的詩中說：

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群。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

說李白的詩在清新脫俗這方面有庾信的風格，李白擅長寫道士神仙類的詩，庾信也擅長這方面的創作，這跟當時的歷史背景也是有關的。《道士步虛詞》就是神仙縹緲型別的，由於道教有很多術語是非常玄妙的，讀起來有天然的飄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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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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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內容

第一首

東明九芝蓋，北燭五雲車。

飄颻入倒景，出沒上煙霞。

春泉下玉霤（liù），青鳥向金華。

漢帝看桃核，齊侯問棗花。

應逐上元酒，同來訪蔡家。

東明九芝蓋。

東明指傳說中的仙山，漢代東方朔在《神異經》當中說：

東方東明山有宮，青石為牆。

這個地方號稱天地長男之宮，所以太子居住的宮殿被稱為東宮，這裡的東明是指東明山上的仙人。東明九芝蓋是描述東明仙人出場時的一個排場，九芝是傳說中長有九根莖的靈芝，歐陽修在《祭石曼卿文》當中有說過：

生長松之千尺，產靈芝而九莖。

它是傳說中的靈藥，唐代施肩吾在詩中說過：

欲駐如今未老形，萬重山上九芝清。

說服用了這種九莖靈枝可以延年益壽，但是他後面又說：

君今若問採芝路，踏水踏雲攀杳冥。

可見想要吃到這種山珍是非常不容易的。九芝蓋的蓋是指華蓋，就是皇帝出行的時候舉的那個大圓傘，九芝蓋就是神仙的華蓋。

北燭五雲車。

這是描述一位神仙人物，北燭指北燭神女，這是中國神話當中的一個人物，五雲車是指五色彩雲幻化而成的車，跟上文的九芝蓋是相對應的，都是中國神仙的座駕標準，很有寫意風格。這幅作品全都是草寫，沒有夾雜一個行書字型，五雲車這三個字寫的多少有點道教符籙的樣式。

飄颻入倒景，出沒上煙霞。

飄然出塵的兩位神仙人物，九芝華蓋下的東明仙人，五色彩雲車上的北燭神女，在九天之上縱橫往來，最後隱入無盡的煙霞之中。景通影，但是這個倒影跟我們普通倒影有區別，它是中國道教仙學的一個用語，描述的是一個與凡間相反的一個世界狀態。說是天至極高之處的時候，風就會向上吹，所有的物象都會顛倒，虛實置換，稱為倒景。我們平時在水裡看到的倒影屬於凡間減配版的倒影。

開頭的兩句是寫神仙出場的，所以給足了仙氣飄飄的氛圍，也是中國道教青詞的一個普遍特點，讀多了被感染了就容易有點飄，歷史上有好幾個皇帝就飄的不像話。後面庾信講了兩個傳說中的神話故事。

春泉下玉霤，青鳥向金華。

春泉是指東方仙山的泉眼。玉霤指清澈的涓涓細流。霤字的本意是屋簷上流下的雨水，連綿不斷像珠簾一樣嘀嗒下落。青鳥是神話中崑崙山西王母的使者，李商隱有一首詩：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金華指漢朝的金華殿。

這句話是說東方仙山上清泉連綿不斷，涓涓細流無比清澈。青鳥使者前往漢朝的金華殿給武帝傳信，通知他西王母將要降臨的訊息。這就引出了後面的兩個典故。

漢帝看桃核，齊侯問棗花。

漢帝指漢武帝。齊侯指齊景公，齊國在周朝的等級是侯國，所以稱為齊侯，諸侯在本國可以稱公作為尊稱，齊桓公、晉文公這些都是尊稱，齊晉其實都是侯國，鄭莊公也尊稱，鄭國是一個伯爵國，《古文觀止》開篇就是鄭伯克段於鄢。

大致是論述範圍在本國的時候可以稱公，論述範圍在天下列國之中的時候

，就統統打回原形稱齊侯晉侯鄭伯，其實人家陳國和宋國才是真正的公爵。

西王母派青鳥到金華殿傳信後，本尊在七月七日降臨，並且賜給漢武帝非常珍貴的仙桃，孫悟空看管的園子裡摘的。漢武帝覺得這個桃子的品種相當不錯，綠色農業的理念非常先進，想要進行可持續發展計劃，就是要把桃核留下來廣泛種植，於是西王母就對他說，你看你的小名多久都沒用了，怎麼還這麼幼稚啊。這種仙桃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果，到時候不要說是你，就是此時在手機上看你笑話的那些人，也早已經成為歷史人物了。漢武帝想了想也只好算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這個就是漢帝看桃核的故事，是指人總期望著長生不死。

齊侯問棗花是春秋時期齊景公問名相晏子：

東海之中，有水而赤。其中有棗，華而不實。何也？

說東海之中有一塊區域水色發紅，上面生長著一棵棗樹，這棵樹只開花不結果，你說說這是為啥？此處創造了華而不實這個成語。於是晏子就跟他解釋說：這是當年秦穆公幹的事，他乘坐龍舟出海，用黃布裹著蒸棗當做乾糧，吃完之後就把黃布和棗核拋到了海里，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海洋環境汙染，所以海水就變色了。而且他這個棗是蒸過的，那棗核肯定是受傷了，所以長出來的樹只開花不結果。齊景公聽完之後就一臉壞笑說：其實我都是胡扯的，你這傻乎乎的小老頭還當真了。晏子也嘿嘿笑著說：對付你這種胡扯的人，就得用這種胡扯的手段來回應。齊國君臣二人就談了這麼一個荒誕的問題，這個就是齊侯問棗花。

從棗花這裡開始就進入第二張紙，用的是著名的五色箋，這在當時屬於名貴的特種紙品，唐代四川地區就盛產這種高階紙張，大唐著名的文藝女青年薛濤就研製過這種型別的十色浣花箋，品牌名稱叫薛濤箋，許多古籍和詩詞中都有記載。此處張旭寫的棗是異體字，上下結構改左右結構，屬於古代書法藝術的一個常規用法。

《步虛詞》就是道教的神仙內容，這首詩最後一句就是成仙得道的故事。

應逐上元酒。上元就是正月十五上元佳節，這個節日的起源是比較早的，中國道教也有與之相應的三元概念：

上元一品天官賜福，中元二品地官赦罪，下元三品水官解厄。

上元節有非常隆重的燃燈儀式，辛棄疾在《青玉案》：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此處寫的應逐上元酒，可以帶來吉祥如意的寓意。後面跟著的一句是神話故事。

同來訪蔡家。蔡家就是指漢朝時候的蔡經，他經過仙人王遠和麻姑的玉酒金凡點化，最終飛昇成仙修成正果。在庾信的詩集裡面原句是：

上元應送酒，同訪蔡經家。

直接點出了他的具體名字，注意這個是漢朝的歷史人物蔡經，不是北宋時期的蔡京，他們倆飛昇的方向肯定是相反的。蔡太師肯定是要去豐都買門票的。

這是庾信《道士步虛詞》中的第二首，後面還摘錄了第八首。前半截還是寫在這張青色的紙上。

北闕臨丹水，南宮生絳雲。

龍泥印玉簡，大火煉真文。

上元風雨散，中天歌吹分。

虛駕千尋上，空香萬里聞。

北闕臨丹水，南宮生絳雲。

這是標準的道教色彩詩句。庾信詩集原句是：

北閣臨玄水，南宮坐絳雲。

北閣對南宮，臨對坐，玄水對絳雲。比這幅作品上的對仗要嚴密。玄是北方黑色，五行屬水為陰，絳是南方赤色，五行屬火為陽。臨玄水和坐絳雲是相對的丹道用語。本幅寫的北闕臨丹水，丹長絳是同義的，從意義上根源是相悖的，有很多學者認為把玄改為丹是為了避諱，因為宋朝避諱玄字。

龍泥印玉簡。

龍泥就是指辰砂，湖南辰州懷化的特產，其實就是硃砂，是道教用來避邪的法器材料。玉簡就是玉製的笏板，道教法器當中有不同樣式的令牌，上面的敕令文字是用硃砂塗染的，所以說龍泥印玉簡。原文寫的龍泥印玉策。

大火煉真文。

大火指丹道術語中的先天三味真火，這個神話故事中也常見。庾信詩集原文中寫的是天火，真文就是道教的符籙，也是內外丹道都有的東西。這句就是描寫道教的修煉器械，溝通神靈的令牌上用辰砂塗染著敕令文字，先天三味真火煉製出了神秘的符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