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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的客人

  • 由 讀者讀書會 發表于 籃球
  • 2022-08-13
簡介”只有給哥哥寫信的時候,媽媽才不說方言

蕨字怎樣讀

媽媽的客人

媽媽在地鐵口走失之後,丈夫和子女相互埋怨,散發尋人啟事,想方設法地尋找她。

他們追尋她的蹤跡,復原有關她的記憶……這才發現,竟沒有一個人真正瞭解她。

媽媽的客人

媽媽喜歡家人團聚的喧鬧氣氛。每次家庭聚會,她都會提前幾天醃泡菜,跑到市場買肉,準備牙膏、牙刷。她還要榨香油,把芝麻和荏子分別炒熟、搗碎,大家走的時候,可以帶上一瓶。

媽媽在等候家人團聚的日子裡,無論是遇見村裡的鄰居,還是在市場上碰到熟人,跟人交談的時候總是喜氣洋洋,言談舉止間洋溢著驕傲。

庫房裡密密麻麻地擺放著大大小小的玻璃瓶,裡面盛著她在每個季節親手釀製的果蔬汁。

媽媽的醬缸裡盛滿了準備分發給城裡家人的黃石魚醬、鯷魚醬和蛤蜊醬。

聽人說吃洋蔥好,她就做洋蔥汁。

趕在冬天來臨之前,她做好添加了甘草的老南瓜汁,送給生活在城裡的家人。

媽媽的家就像一個工廠,一年四季都在為城裡的家人制造著什麼。

大醬醃好了,清曲醬發酵了,大米磨好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城裡的家人回J市的次數越來越少,反而是爸爸和媽媽一起進城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爸爸和媽媽的生日也改為在城裡的飯店過了。這樣一來,的確少了一些折騰。

媽媽的客人

後來,媽媽說:“我的生日就跟你爸爸一起過吧。夏天太熱,還有兩次需要兩天時間才能完成的夏季祭祀,哪有時間過生日啊?”

起先,家人都說:“這怎麼能行?”即使媽媽不願到城裡來,城裡的兒女也會三三兩兩地趕到鄉下給她過生日。

又過了幾年,大家在爸爸生日那天也為媽媽準備好禮物,她的生日也就悄悄地過去了。

媽媽喜歡按照家裡的人數買襪子,然而買回來的襪子大都沒有被家人拿走,所以放在衣櫃裡越積越多。

姓名:樸小女

出生日期:1938年7月24日(滿69歲)

外貌:短燙髮,白髮很多,顴骨較高。身穿藍襯衫、白外套、米色百褶裙。

失蹤地點:首爾地鐵站

關於用媽媽的哪張照片,意見又出現了分歧。儘管大家都同意應該用近照,然而誰也沒有媽媽最新的照片。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媽媽變得討厭照相。

每當照全家福的時候,她總會在不知不覺間悄悄走開。照片上唯獨沒有媽媽的身影。

媽媽的客人

我是從什麼時候知道媽媽不識字的呢?

大哥進城之後,我要替媽媽寫下她想跟大哥說的心裡話。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學會了寫信。

哥哥在出生的村莊所屬的小鎮上讀完了正規高中,獨自準備了一年的時間參加公務員考試,然後接到任命進城了。

這是媽媽第一次和自己的孩子分別。當時還沒有電話,唯一的聯絡手段就是寫信。

城裡的哥哥在信紙上寫滿了碩大的字,寄給村裡的媽媽。

媽媽準確地知道哥哥的信哪天到達,分毫不差。每天上午十一點,郵遞員騎著腳踏車來到我們村,車前面掛著大大的郵包。

哥哥來信的日子,無論是正在田裡勞作,還是正在水溝裡洗衣服,媽媽都會準時趕回家,親手從郵遞員手裡接過哥哥的信,然後等著我放學回家。

我剛進家門,媽媽就把我拉到屋後的廊臺,掏出哥哥的信遞過來。“大聲讀吧!”媽媽說。

離家的哥哥總是以“母親大人前上書”開頭,好像是從教科書裡學來的書信格式。

哥哥先詢問鄉下老家的狀況,然後向媽媽報平安。

他在信中說,他每週都把換洗衣服送到堂嬸家,請她幫自己洗。

這是媽媽叮囑堂嬸的事。

哥哥說,他吃飯很好。

因為在洞事務所(相當於街道辦事處)上班,所以連住宿也解決了,請家人不必擔心。

哥哥說,既然已經來到這座城市,就沒有什麼做不成的事,而且他想做的事還很多。

他表達了自己的決心,那就是力爭成功,總有一天讓媽媽過上幸福的生活。

他老練而又豪邁地寫道:

“母親,請不要為我擔心,您一定要保重身體。

我大聲讀著哥哥的信,偶爾隔著信紙去看媽媽。

媽媽的眼睛一眨不眨,靜靜地凝望著後院的芋頭和醬缸。

她像兔子似的敏銳地支起耳朵,唯恐漏掉一句。

信讀完了,媽媽讓我在信紙上記下自己的話。

她的第一句話是“給亨哲”。亨哲是大哥的名字。

媽媽說給亨哲,我就寫下“給亨哲”。

媽媽沒讓畫句號,而我還是在名字後面畫了個句號。媽媽呼喚“亨哲呀”,我就寫下“亨哲呀”。

媽媽好像忘了要說什麼,說完“亨哲呀”後便陷入沉默。

我把滑落的短髮拂到耳後,手裡捻著圓珠筆,支稜起耳朵,注視著信紙,等待她下面的話。

媽媽說“天氣轉涼了”,我就寫“天氣轉涼了”。媽媽接著說天氣:“春天來了,百花盛開;夏天來了,稻田裂紋;秋收時節,田壟上到處都是大豆。”

媽媽的客人

只有給哥哥寫信的時候,媽媽才不說方言。“家裡的事不用擔心,希望你照顧好自己。”媽媽沒有別的囑咐了。

媽媽開始於“給亨哲”的話語終於變奏為感情的湍流:“也幫不上你的忙,媽媽心裡很難過。”我在信紙上一字一句地寫著媽媽的話,“啪”的一聲,大滴的眼淚掉落在媽媽的手背上。

媽媽口述的最後一句話總是不變:“千萬不要餓肚子啊。”落款:“媽媽。”

媽媽的客人

我是家裡的老三,每次哥哥們離開家的時候,我都目睹媽媽經受離別時的悲傷、痛苦和牽掛。

送走大哥後,媽媽每天早晨都要擦拭醬缸臺上的醬缸。

水井在前院,單是提水就很費力氣,然而她還是挨個兒擦完了擺滿整個後院的全部醬缸。

她還掀開蓋子,前前後後擦得潤澤而透亮。

擦拭醬缸的時候,她嘴裡還哼著歌:

“若不是大海隔在你我之間,也不會有這辛酸的離別……”媽媽不停地在冷水裡浸泡抹布,撈出擰乾,忙忙碌碌地穿梭在醬缸之間,然而她依舊在哼唱:

“某一天你不會拋下我吧。

這時候,如果你喊聲“媽媽”,她便會回頭張望,她那憨厚如老牛般的眼睛裡已然淚汪汪。

媽媽站在醬缸前呼喚哥哥的名字:

“亨哲呀!

”突然筋疲力盡似的跌坐在地。

媽媽疼愛大哥的方式就是在他結束晚自習回家後,單獨給他煮泡麵。

偶爾我跟大哥講起從前的故事,他迴應道:“不就是泡麵嗎,至於這樣嗎?”什麼叫“不就是泡麵嗎”,當時泡麵已經是最好的美味了。

媽媽買來新出產的泡麵,藏在空醬缸裡,夜深人靜時單獨煮給大哥吃。

媽媽擦完了那麼多缸,站在從前藏泡麵的醬缸前,抑制不住對哥哥的想念,嚶嚶地哭了。

每當哥哥們離家遠行,我能為悲傷的媽媽做的也只有高聲朗讀他們寄來的家書,寫下媽媽口述的回信,在上學的路上將信投進郵筒。

既然如此,我怎麼會對媽媽從未涉足文字世界的事茫然無知呢?

我給媽媽讀信,記錄她的話,然而我從沒想到媽媽不識字,還要依靠年紀尚幼的我。

她的託付被我當成了慣常的使喚,就像她叫我去宅邊地裡摘蜀葵,或者去油坊買油。

我也離家之後,媽媽好像沒有再把這件事交給別人。

媽媽的客人

因為我從來沒有收到過發信人是媽媽的信。

也許是我沒寫信吧?

因為有了電話。

我離開家時,里長家安裝了公用電話。

這是村裡的第一部電話。

每天早晨,總有人“喂,喂”地除錯麥克風,然後透過廣播說誰家從首爾來電話了,趕快來接。

原來用書信傳遞平安的哥哥現在也都打這部公用電話。

自從村裡有了公用電話,家裡有人在外地的人們,無論是在稻田,還是在旱田,每當聽見廣播裡響起“喂,喂”的聲音,便紛紛支起耳朵,互相詢問找誰。

母女關係要麼是相互間非常瞭解,要麼是比陌生人還要陌生。直到今年秋天,我始終以為自己很瞭解媽媽,包括她喜歡什麼,生氣時怎樣才能緩和情緒,她想聽什麼樣的話。

如果有人問媽媽在做什麼,我可以在十秒鐘之內回答,媽媽正在曬蕨菜,或者星期天媽媽去教堂了。

然而就在這個秋天,我的想法破滅了。

那是媽媽當著我的面收拾屋子的時候,我忽然感覺自己不再是媽媽的女兒,好像變成了媽媽的客人。

不知是從哪天開始,媽媽會把掉落在房間裡的手巾撿起來掛好;餐桌上的食物吃光了,她會趕緊添上新的食物。

如果我不提前告知便回到媽媽家,她會因為院子凌亂或被子不夠乾淨而心生歉疚。

開啟冰箱看看,媽媽就會不顧我的勸說,執意去市場買菜。

家人,就是大家吃完飯後,任憑飯桌凌亂,也可以放心去做別的事情。

媽媽再也不願讓我看見她紛紜的生計了,於是我也幡然醒悟,原來我已經變成了媽媽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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