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現在的位置是:首頁 > 籃球

戴益民|黃梅姨娘

  • 由 黃梅文史哲 發表于 籃球
  • 2022-07-12
簡介姨娘把我帶來的酥糖包拆開,給三表姐和細妹一人留下一封,然後退回給我,又吩咐三表姐從房間拿出一袋米粑和薯果,叮囑我說:“姨娘不能做飯伢兒吃了,這些都是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都帶著路上吃吧

陰共有幾筆畫

戴益民|黃梅姨娘

▲李正陽題

(一)

姨娘的小名叫水滴兒,是外婆取的,但姨娘卻生得高大健壯,頗有女漢子的風采。十七歲那年,姨娘從廣濟花橋區(今花橋鎮)嫁到黃梅大河區(今大河鎮),男方是個孤兒,姓王,家住大河王家墩。

那時候,我還沒有出生。

戴益民|黃梅姨娘

上世紀六十年代中期,我出生在姨娘的故鄉——一個名叫慄林垸的小村子——那時我家已從山裡遷移到了山外。

母親生下我們姊妹六人,二男四女,大哥和兩個姐姐出生在山裡,我和兩個妹妹出生在山外。

山裡是爺爺奶奶的家,山外是外公外婆的家。

我家是庫區移民,外來戶,雜姓。這個以慄樹林命名的村莊又叫作陳家慄林,奇怪的是,整個村莊看不到一棵慄樹,而且清一色都是陳姓人家。這一年,村裡共遷入四戶外來雜姓,分別是戴姓、周姓、馮姓、吳姓。

在那個講究門第宗族和重男輕女的年代,外來戶的立足是十分艱難的,很多年很多年都難以融入進去。村裡有許多嚴苛的規定:雜姓人家不能共飲陳姓人家池塘的水,不能進入陳家宗祠,不能進入陳家墓地樹林……倘若雜姓人家的孩子和陳姓人家的孩子打架,雜姓人家必須向陳姓人家賠禮道歉,等等,等等。

戴益民|黃梅姨娘

外公外婆膝下無男丁,只有姨娘和母親姊妹倆。孃家無後,叔伯子侄的匱乏是母親一生永久的痛。

幸運的是,上天很公平地分配給這四戶雜姓各自兩個男丁。從這一點上來講,戴家沒有輸在起跑線上。

父親這一輩三代單傳,他是戴氏家族的“兒種”,用“金線吊葫蘆”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因為我的出生,一舉改變了戴家三代“兒種”的現狀,同時也給母親的孃家帶來了巨大的歡悅。

我出生在陽春四月。那一天,姨娘春風滿面地從黃梅趕過來,一進門就抱著我不肯鬆手,左看右看,不停地親著我的小臉蛋,她對母親說:“細女你就是比我強,生了兩個兒子,這小子算我們倆個的好麼,我要認他為乾兒子!”母親笑著說:“要得,要得!”

姨娘是個較真的人,她請來接生婆菊芝婆婆作證,當外公外婆和父親母親的面,將一副明晃晃的銀項圈,以及她親手繡的一條黃梅挑花痰圍,鄭重地繫到我的脖子上,算是完成了乾兒乾媽的認親儀式。

(二)

四五歲那年,我得了一場大病,病魔差點奪去了我的生命。

起因也很簡單,那時鄉下皰毒流行,我的左腮生皰後一直不見好轉,母親用盡了鄉間土方也無能為力。於是,父親不得不揹著我到黃梅大河一位老中醫那裡敷膏藥,姨娘說老中醫的祖傳秘方很有效,專治疑難雜症。

我記得那時正是農忙時節,酷熱難當,父親將我交給姨娘後就趕回去“雙搶”。那時因為家裡窮,住不起醫院,父親便把希望全部寄託在老中醫的膏藥上。就這樣,我在姨娘家一住就是一個漫長的夏天,老中醫的膏藥也斷斷續續敷了一個夏天。

戴益民|黃梅姨娘

有一天,我開始不停地大口大口往外吐血水,吐著吐著,忽然雙眼發黑,頭往地下一栽,人事不知。顯然,情況比想象的要嚴重得多。姨娘這下慌了神,和姨父趕緊把我送到大河區衛生所。醫生說要開刀做手術,姨娘有些猶豫,醫生說不動手術會有生命危險。姨娘一咬牙,當即催促姨父去廣濟報信,然後同意開刀。

沒想到手術後情況更加嚴重了,我一直處於昏迷狀態,奄奄一息,氣若游絲,最後不得不轉到黃梅縣醫院。縣醫院確診的結論是:骨髓炎。這種病在當時醫療技術條件下是沒有辦法診好的,姨娘絕望了,只差沒有給醫生下跪,一次又一次地懇求他們無論如何也要救救我。

姨娘沒有放棄努力,她堅信我能活下來,一方面配合醫院治療,一方面尋求民間土方,甚至上東方山敬香,祈求佛祖保佑,保佑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因為打麻醉針的原因,我失去了有關開刀的痛徹心扉的記憶。後來姨娘告訴我,前後兩次開刀,我抽出的膿血膿水可以用水桶來裝,真是駭人聽聞!不過萬幸的是,姨娘總算從死神手裡把我的性命撿了回來!不過,臉上留下了兩道永遠也抹不去的疤痕。至於我是怎麼死而復生的,似乎是個謎,至今也無法破解。我想,或許是姨娘的虔誠打動了佛祖吧。那些難忘的數不清的日日夜夜,姨娘與我朝夕相處,相依為命,形同母子!

大病初癒,我的身體十分虛弱,相比同齡孩子,我的發育要遲緩許多,看上去又黑又瘦。

姨娘心疼得不得了,隔三岔五就把我接到她家裡住些日子,用雞蛋給我補充營養。在我生日那天,乾脆把下蛋的老母雞殺了,清燉給我吃。少不更事的我,幾天後還嚷嚷要吃雞腿、喝雞湯。姨娘安慰我說:“伢哪,明年乾媽一定抱一窩雞仔,年底讓你吃個夠!”其實,那時候姨娘生下大表哥大表姐之後,又生下了二表姐三表姐,六口之家已是不堪重負,即使待我如親生骨肉也是力不從心啊!

戴益民|黃梅姨娘

疾病帶給我的後遺症是怕黑。一到天黑,我就哇哇大哭,要回家。每每這個時候,姨娘就拿出罐藏的米粑和薯果給我吃。不得不說,姨娘親手做的米粑和薯果太好吃了,香甜、鬆脆、爽口,餘味無窮。這些只有過年過節時才能享用的零食,平時表哥表姐們是沾不上邊的。看著我獨自享用這些美食,三表姐嚥著口水說:“廣濟佬,佬黃梅,佬到黃梅吃苕皮。”又戲謔我道:“懲皮臉,刮皮刀,臉上長個兜兒包。”於是我又哇哇大哭,直到三表姐屁股捱了兩三下掃帚把為止。

有一天,大人們都在打穀場上忙碌,我和三表姐在池塘邊玩水。忽然,三表姐失足跌入池塘中,我嚇得大叫:“容兒快上來,容兒快上來!”三表姐在水中掙扎著,一沉一浮,一隱一現。危急時刻,姨父聽見喊聲從打穀場衝過來,跳入池塘撈起奄奄一息的三表姐,然後牽出牛欄裡的水牯牛,將三表姐放在牛背上轉了幾圈,直到三表姐哇的一聲,吐出腹中的積水……

夜晚,姨娘給我和三表姐“收黑”(叫魂),她口中唸唸有詞,那聲音顫慄而又悠長:“我伢兒黑著回啊——”“回囉啊——”“我伢兒黑著回啊——”“回囉啊——”

魂魄歸身,平安無事。

三天後,姨父推著獨輪車,在“吱呀吱呀”的車輪聲中,我半夢半醒地回到了廣濟慄林垸。

(三)

我八歲才上學,因為上學時間時斷時續,一年級只讀了不到一個月便跳到二年級,二年級沒有讀滿便稀裡糊塗插到三年級。那時讀書條件十分簡陋,有時連課本也沒有,基本上是一個孩子王(老師)帶一群孩子玩,直到三年級才算穩定下來。

自從我進了學堂之後,姨娘便來得少了。三表姐的腳下又添了一個細表妹,一大家子人的生活像大山一樣,壓得姨娘喘不過氣來。

我二姐剛滿十七歲那年,姨娘忽然從黃梅趕過來,說是給她看上了一門親事。男方姓鄒,姨娘叫他鄒伢,也是個孤兒,在黃梅縣磚瓦廠跑銷售。大姐那時已出嫁,大姐夫是同垸人。母親曾表態說,二姐不能再嫁本村了,所以姨娘便尋思著把二姐掰到她身邊去。

戴益民|黃梅姨娘

鄒伢沒有讀什麼書,但長得一表人才,腦子比較活泛,由於跑銷售,所以出手大方,他顯然對情竇初開的二姐一見鍾情。

第一次見面之後,只要不跑銷售,他都會來我家陪二姐。他抽的煙是“新華”牌,騎的腳踏車是“飛鴿”牌,戴的手錶是“上海”牌,背的收音機是“春雷”牌,這三大件在當時是非常時髦的。每次他從不空手來我家,不是買魚買肉,就是帶冰糖罐頭,還少不了給我買小人書和糖果的零花錢,所以我天天盼望鄒伢來,甚至比過年還高興。

但是父親卻不樂意了。他是個窮怕了的農民,既吝嗇又刻薄,對鄒伢大手大腳花錢的習慣大為不滿。他的結論是:這個沒有爺孃全教的伢太“泡”了,不會過日子,女兒跟著他以後必定受苦。

姨娘對父親說:“鄒伢和二女在我身邊,你不用擔心。”

父親對姨娘說:“民伢在你身邊差點沒了,你少管。”

這話如同冰冷的子彈,一下子擊中了姨娘的心臟,姨娘潸然淚下。她轉身離去,此後再也沒有踏入慄林垸戴家半步。

父親棒打鴛鴦,鄒伢和二姐這門親事戛然而止。

二姐最後經垸人說媒,嫁到鄰村吳姓人家。出嫁那天,有人曾看見一個騎著“飛鴿”牌腳踏車的青年,繞著慄林垸轉了三圈,最後才依依不捨離去……

(四)

姨娘的死是在姨父離世不久之後。

姨父的離去有些蹊蹺,甚至有些匪夷所思。

多年以後,三表姐當著我的面敘述姨父當時遭遇的恐怖情景,依然令人不寒而慄。

戴益民|黃梅姨娘

那時正值年底。一個陰雨綿綿的黃昏,姨父獨自一人,從外地一戶人家討回木匠工錢回家。他將50元血汗錢用手絹包裹好,然後塞在頭頂的棉帽裡,快步疾行在蕭瑟的鄉間小道上。雖然打著傘,但他渾身依然被雨水淋溼了。就在即將穿過一片黑魆魆的樹林時,忽然路兩旁鑽出兩個黑衣人攔住了他的去路。黑衣人形同鬼魅,看不清他們的面孔,只聽見一句冰冷的話:“留下買路財!”姨父汗毛倒豎,牙齒嘎嘎打顫,回答說:“我身上沒有錢。”然後舉起雙手,讓黑衣人搜身。黑衣人翻遍了姨父上下口袋,一無所獲,說了一聲:“滾!”姨父扔下雨傘,沒命狂奔……跑著跑著,就在臨近王家墩時,他看見自家水田裡橫臥著一頭巨大的花水牯(牛),牛眼瞪得比銅鈴大很多,它吼叫著向他撲來……

回到家裡,姨父把工錢交給姨娘,當晚便一病不起。發燒,出冷汗,說胡話,直至意識模糊。

不久,姨父撒手歸去,享年50餘歲。姨父的離去給姨娘的打擊是致命的。家裡的頂樑柱塌了,她完全崩潰了。姨娘終日以淚洗面,日漸消瘦,身體迅速垮了。

與姨娘見的最後一面是在正月,一個料峭的春天。

依稀記得,那年我正由小學升初中。按照本地習俗,姨娘的年一般都由姨外甥來拜,況且我還是姨娘的乾兒子。

去往黃梅大河王家墩的這條路我不知走了多少遍,今天卻感覺越來越沉重。

我清楚地記得,去姨娘家要翻過兩座小山,兩座山之間有一條清澈的小溪。

每次回家,我都要打著赤腳,在那條小溪裡摸上三兩隻魚蝦帶回家。

而今天,我從早上出發,直到中午才到達姨娘家。

其時,姨娘坐在堂屋地上一隻曬筐裡,面容憔悴,不停地喘著粗氣。她的腰彎了,脊背駝了,頭髮稀疏,骨瘦嶙峋。但她的腳卻腫得老粗,烏青烏青的。

奇怪的是,屋裡不見有其他人。我知道,大表哥早已分家,大表姐二表姐已經出嫁,可是三表姐和細妹呢?他們都去哪裡了呢?

看見我進門,姨娘眼睛一亮,強打精神招呼我。

“伢哪,姨娘這個樣子你怕不怕?”姨娘眼睛盯著我說。

“姨娘,我不怕。”我壯了壯膽,回答說。

“叫我乾媽。”姨娘又說。

“乾媽……”我的眼淚湧了出來。

“嗯,好伢。”姨娘笑了。

……

終於等到三表姐和細妹回來,她們極力挽留我,但我確實幫不了姨娘,況且姨娘這個樣子我從未見過,確實有點害怕,便執意要走。

姨娘把我帶來的酥糖包拆開,給三表姐和細妹一人留下一封,然後退回給我,又吩咐三表姐從房間拿出一袋米粑和薯果,叮囑我說:“姨娘不能做飯伢兒吃了,這些都是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都帶著路上吃吧!”

淚水早已經模糊了我的雙眼,我的腳象灌了鉛一樣,比來時愈加沉重。

一詠三嘆,一步三回;斯人已往,痛心疾首。

走出村莊,望著漸漸看不見姨娘的家,我跪在地上,朝著姨娘的方向磕了個響頭……

我知道,這一見就是再也不見,就是永別!別了,這塵世的一切。

我的姨娘,願您在另一個世界永得安寧……

(廣濟文化)

作者簡介

戴益民,湖北省作協會員,出版有《第一縷陽光》等三部散文專輯。

【連結】

資訊成災警世箴

六祖道場不在廣東,在鄂東

黃梅文史哲 編委會

黃梅文史哲

編委會

:黃仲華(資深律師)

:周慧 劉光天 田宇祥

法律顧問

:李濱

法律顧問

顧問

(以姓氏筆畫為序):

文戰華、王汶柱、石陽豔、朱文霞、何國彩、李九華、李鳳清、嚴鳳琴、周向春、

桂文林、塗向陽、梁文雄、黃贊煊、蔣國雄、蔡群

主編

:龍靜 柳景鋼

委員

執行副主編

本平臺長期招募編輯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