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山（22）：家公的祖傳

家公的祖傳

十月份回鄉去看舅舅舅媽，表弟老六還跟他們生活在一起。

老六是舅舅么兒子，五十出頭了。他高中畢業當過幾年兵，復員後曾在一個大型國企上班，下崗後跟著兄妹在縣城做點家族生意的同時，還和好友開了個生意不錯的小餐館，由表弟媳主理，兩個孩子讀書上進成績優異……那時他家的日子是幾兄妹裡最紅火的。

不知哪年他愛上了寫古體詩，到廢寢忘食荒弛正事的地步，經常打電話跟我討論某個字詞的用法。常常是工地、餐館忙翻天他也不管不問，一意坐在樓上咬文嚼字，兄妹愛人都拿他沒辦法。不幫忙也罷了，表弟還動不動揮拳拿刀地在外闖禍，捅下婁子都是大哥和妹夫去滅火補漏。

如此幾年，兄妹們苦不堪言，但想不到的是他最後把火燒進了自己家裡。禍端從懷疑弟媳與他好友有染開始。

表弟在事情還沒完全弄清的情況下就打了妻子也上門打了那好友，離了婚。然後他被對方起訴誹謗、傷害，兄妹們再次為他收拾殘局。

他離婚沒離家。後來他給我打電話，說是自己捕風捉影誤解了表弟媳，又和解復婚了。但他心中的蛇影卻沒完全驅除，和好後他開始無休止的家暴折騰，表弟媳身上的各種傷痕讓舅舅舅媽都流下過淚水。

表弟媳是公認的賢妻良母，在親族圈裡有口皆碑。舅舅曾對我母親說，三個兒媳裡這個么媳最好，任勞任怨懂事明理，孫輩裡表弟家兩個最上進，就是因為有個好媽媽。

表弟的家暴發展到連兄弟也打罵的程度，被送進了精神科專門醫院。治療半年後一次表哥去探視，他跪地哀求，表哥心軟接他回了家，但不久他又故態復萌，對弟媳的折磨變本加厲，再次被強送醫院。今年春節年飯桌上舅媽以死相逼，表哥就又接出表弟，按舅媽的意思放到了山裡他們身邊。清明我回鄉時看到表弟，很是心酸憐憫，過去壯得牛一樣的驕狂表弟，木木呆呆瘦骨嶙峋，完全變了個人。

這差不多一年，舅媽每天拄著柺棍給兒子做吃的，表弟每天釣魚打發時間，漸漸長好了。舅媽說表弟想回自己家，但弟媳堅決要離婚，不許他回去。

舅媽現在不同情弟媳了，覺得她現在太絕情，說殺人不過頭點地，老么都反覆認錯了，應該給他改錯的機會。

舅媽甚至說，表弟打老婆是很平常的事，是外公家的祖傳：你家公那時候，哪個他沒打過？

舅媽說，姨爹，外公招的上門女婿，三十多了還被家公打（姨爹不到四十病故）。

舅媽說，我們父親也捱過家公打。舅舅補充說，我們父親是孤兒農活沒得人教，和母親結婚後家公教他學栽秧，被家公在水田攆著打！

舅媽說，她嫁給舅舅時不滿十五歲，不曉得捱了家公多少打，家公只要一個不滿意，就拿大旱菸鍋子砸她腦殼上。

舅媽說，家婆一輩子溫良，家公在外面姘女人，害病了那女的敢堂皇地用驢子送家公回家，家婆不僅不敢吭聲還客客氣氣謝那個姘頭，家公打起家婆來一樣不管輕重……

舅舅聽著舅媽的絮叨，不好意思似的擺一下頭說，他爹爹輩四弟兄都是教師爺，確實喜歡打人……他們是練武的教師爺，武把式，個個好動手……

舅媽聽後聲音更大了：我說吧，W家有打人的祖傳，打幾哈就過去噠，夫妻間哪有記仇的？不準老么回去，是想獨霸那棟樓房吧……

我跟舅媽說時代不同噠，表弟現在這樣打弟媳是要不得的，您也生了幾個姑娘……

舅媽不高興地住了嘴。但馬上又數落表弟雜人的沒得用，先前那樣胡來，現在說不準回就不敢回——老子偏就回去她又能怎嘛樣呢！

母親週年祭那天表弟也來了，他身形恢復了魁梧健壯，臉也飽滿了，神清氣朗的和我討論小女兒考上的大學、專業，看上去完全是個正常人了。

大女985碩士，小女又考進了211，兩口子本是一段最愜意的日子的。我給大表嫂打電話問可不可以做表弟媳工作讓她和表弟和好，表嫂斬絕地否定了。她說老么在誰面前都正常，就是和弟媳一獨處就不正常，怕出大事，勸不得。

我想起法學專家對家暴應該零容忍的觀點。也就不敢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