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老人教我畫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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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師畫蝦的傑出成就，不是短時期獲得的。老人曾對我說：“我畫蝦幾十年才得其神。”他在一張畫魚蝦的作品上題有一首絕句：

苦把流光換畫禪，功夫深處漸天然。

等閒我被魚蝦誤，負卻龍泉五百年。

老人從青年正式學畫花卉時，就開始畫蝦了。經過40年不斷地臨摹、寫生與創造的過程，反覆鑽研，苦學苦練，到70歲以後，畫蝦才能“形神兼備”。

白石師畫蝦，除對蝦觀察入微之外，還悉心學習了前輩的畫技。他說，到40歲後才見到明清畫家徐青藤、八大山人、李復堂、鄭板橋等人的畫蝦作品，反覆臨摹，吸取古人的筆墨技法。他57歲曾題畫蝦：“即朱雪個（八大山人）畫蝦不見有此古拙。”可見他臨摹的功夫極深。不過，明清畫家雖有幾個能畫蝦的，但都不能形神兼備，並且大都只畫一兩隻蝦，變化不多。

老人62歲時，自己認為畫蝦還不夠生動。這一時期，他經常在畫案上水碗裡蓄養長臂蝦數只，每天仔細觀察，並進行寫生。還常常用筆桿觸動蝦，使它們表演跳躍的各種姿勢。

白石師這時畫蝦已經超過了古人，但和70歲以後畫的相比，卻有很大的不同。總的來看，63歲左右畫的蝦，外形很像，但蝦的透明感還表現不出來。蝦的頭胸部還不分濃淡，腹部少姿態，長臂鉗也欠挺而有力，腹部小腿10只也未省略，長鬚平擺6條，成放射狀，看不出正在不停地搖動開合。

其後幾年中，老人集中精力鑽研畫蝦，下的功夫很深，技法有很大變化，更能抓住蝦的精神了。到66歲，畫的蝦身軀已經有透明感，頭胸部前端非常堅硬，表現了蝦的硬殼，腹部節與節中間拱起，好像能蠕動了，長臂鉗也分出三節，最前端一節較粗，更顯得有力，腹部小腿也由10只簡成6只到8只，長鬚也有開合彎曲的變化了。這一時期，他曾在一幅畫蝦的作品上題道：“餘之畫蝦已經數變，初只略似，一變畢真，再變色分深淡，此三變也。”

老人66歲以後畫蝦就已經形神兼備了，但自己仍不滿足。為了達到造型上的簡練，有意地刪除一些不損害蝦的真實性的小腿，後來又添上幾條和蝦的形象有關的短鬚，把蝦的次要部分捨去，突出重要的特徵，使形象更加完美。

白石師教我畫蝦時，特別談到這幾十年鑽研畫蝦的過程。他說：“我畫的蝦和平常看見的蝦不一樣，我追求的不是形似，而是神似，所以，畫出蝦來是活的。”當時還給我題了一首絕句：

塘裡無魚蝦自奇，也從葉底戲東西。

寫生我懶求形似，不厭名聲到老低。

老人70歲畫蝦已經定型。其後經過幾十年實踐，畫的蝦更富特徵，筆墨達到爐火純青的境地。

蝦究竟是怎樣畫法呢？根據白石師教授我的記錄，簡單介紹如下：

白石師畫蝦能有這樣造詣，光靠熟悉蝦的形象還是不行的，必須還要特別熟悉國畫的工具——筆、墨、紙的特殊效能。

老人畫蝦先畫軀幹。畫軀幹從畫頭胸入手。用一支羊毫粗頭有尖的提筆，筆尖部分蘸淡墨，用小勺在筆頭根部灌水數滴。橫斜著中鋒一筆，上尖下粗，用力一頓，就畫出了上尖下圓、上黑下白的圓柱體。在圓柱體下面，

平行稍向外斜再加中鋒一筆，這一筆和上一筆構成了蝦的胸部。再用偏鋒在尖圓柱的尖端兩旁各半概資事筆，畫出了頭部兩片成“戟”狀的薄硬殼。頭胸部畫完，用原筆不再蘸墨畫腹部。腹部要畫出彎、曲、伸、彈的姿勢，蝦的跳躍全靠腹部。畫腹部用中鋒筆畫節，一共五節，前大後小，前粗後細，節節相連，第三節要拱起，第五節要連著加一尖尾巴。最後，用偏鋒，在尾部一邊畫一筆畫出了尾巴的兩片薄硬殼。畫軀幹要一氣寫成，不再蘸墨。筆上水分太多，下筆必然暈開。為了不讓它暈開太多，防秒但在旁邊有人立刻用吸墨紙放在軀幹的墨線上，用手使力一壓，過剩的墨水便被吸收在吸墨紙和下面的桌布裡。這種辦法非常重要漫卡，否則暈成一片不成東西了。

白石師就利用適當含水量的筆墨在宣紙上滲化的效果，用每段蝦身的不同墨色表現透明感。蝦的頭部利用毛筆的尖端、中段和根部的不同含水量和含墨量，以及落筆時的頓、挫、遲、速，並且先畫頭部墨色較重，顯得蝦頭比蝦身的分量較重，同時又達到透明感和立體感的效果。

每條蝦的軀幹要蘸墨一次畫成。由於蝦和蝦之間有相互關係，所以一連先把群蝦的軀幹畫成。

畫完軀幹換一支細而長的較硬的小兔毛筆，在胸部將幹未乾的淡墨上，加一筆濃墨，使濃墨在淡墨裡暈開，表示出蝦的頭胸部的分量更重，透明感更顯著。然後，在頭的上部1/4的地方，中鋒兩橫筆，起筆時要藏鋒，畫出了蝦的眼睛。蝦的眼睛本來是兩個小圓球，老人原來只畫兩個濃墨點，在寫生中看到蝦在水中游動時兩眼外橫，故改畫兩橫筆。然後，該畫蝦腿、蝦鉗和蝦鬚了。動筆之前首先再一次考慮它們的各種姿勢和幾隻蝦在一起的相互關係，哪隻是遊著，哪隻是靜止，哪隻急遊，哪隻緩遊。由於蝦的姿勢不同，聚散不同，對腿、須、鉗的處理也不同。

一幅畫到中途要停筆仔細重新考慮一下，叫“絕處逢生”，以求怎樣使氣韻能更生動。中國畫落筆時，一筆下去，不能更改，故畫到一定段落，應根據已經畫就的一半，再重新考慮以前沒有注意到的問題，使作品更加完美。

重新考慮妥當後，先畫蝦腿。後腿只畫5只，每腿生在每節前端。前腿只畫4只，生在上軀的下半部。畫腿用墨深淺應和畫軀幹一致，要筆斷意連，用筆靈活，才能畫出不停活動的狀態。

畫完蝦腿畫蝦鉗。蝦臂和鉗是有關姿勢和動作的主要部分。急遊時雙臂伸直，鉗緊閉合；緩遊時雙臂彎曲；夾物時鉗張開；鬥嬉時雙鉗齊上，四鉗相鬥，互不相讓，非常有趣。畫蝦鉗用“鐵線篆”筆法，筆痕硬直而挺拔，不許彎曲，要能畫出有硬殼的質感來。先從頭胸部的1/2的地方向外畫，第一、二節較細，有鉗的一節較粗，剪刀狀的鉗應稍向內彎，才顯有力。畫蝦的臂與鉗要注意長短和粗細勻稱。一般第一節較短，第二節較第一節長1/4到1/3，連鉗的一節是第二節的1/2長，鉗的部分也是第二節的1/2長。節與節的連線地方，要筆斷而意連，筆斷而墨不斷，才能畫出關節感來。

最後，畫蝦鬚。短鬚六七條，長鬚共六條。長鬚也是和姿勢及動作有關的，因為長鬚就是蝦的觸角，要能畫出來回開合擺動不停的樣子。急遊時，須向後的彎度較大；緩遊或靜止時，彎度較小。用中鋒筆畫長鬚最吃功夫，須要長而細，要軟中帶硬，要圓而靈活，才能畫出不停地搖動開合的意境來。

白石師經過幾十年的工夫，巧妙地用粗、細、濃、淡、軟、硬不同的墨筆線條，終於組成了活蝦，透明的、遊動著的活蝦。經過辛勤勞動千錘百煉，才能充分利用紙、筆、墨的效能，掌握水墨在宣紙上的自然滲化，表現蝦有陰、陽、向、背、輕、重、厚、薄、軟、硬的感覺。並且，由於墨色濃淡鮮明，又稍有暈開，好像永遠沒有乾的樣子，因此，把蝦畫在紙上就和在水裡游泳一樣，氣韻非常生動。

這是白石師多次教我畫蝦的記錄簡介。白石師畫蝦，每張都有不同的變化，不能把畫蝦的技法看成公式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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