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童年的我》

我出生在秦巴山麓一個古老小鎮的城隍廟街。上臨梓潼宮，緊靠城隍廟，廟門口蹲著兩個石頭獅子，入廟後便拾級而上到正殿，裡面供奉的是城隍菩薩，兩側塑的黑白無常。廂房列坐眾神位，挺森嚴的。街道很窄，是用青石板有序鋪就而成。青瓦木板房順山勢走向延伸，店鋪、藥店、麵館等等都是私家經營，人氣尚可生意倒還興隆。這裡也曾是我最喜歡逗留的地方。

父親是老來得子。我的出生給全家帶來了生氣，親友和街鄰都免不了帶些雞鴨蛋，麵條和兩三尺布料登門祝賀。家父還請人幫忙做些菜食擺了几席以示感謝。父親愛我如命，天天都抱我出門轉悠。一天，父親抱我在街上閒逛，一銀髮長者走到父親面前摸著我的小腦袋說：“這娃命好，今後必有造化。”便邁腿要走，父親趕緊上前施禮以求明示，老者見我父親誠懇，便停下腳步，用佛帚在我頭上比劃了三下，然後說：“這娃一生多遇小人，但也常得貴人相助，幼年多病，要得化解，要頂拜十個乾爹，湊些小錢，用銀項圈加長命鎖把命拴住，乳名就叫鐵牛，便好帶養了。”為答謝老者的指點，父親在身上衣兜裡掏了幾枚銅錢遞與老者，便抱著我回到家中。母親見父親臉色不好，急問：“出門時都高高興興，回來臉咋黑得象鍋底樣，那麼難看，又是那個把你惹到起囉嘛？”父親坐在屋角的長凳上，邊抽菸邊給媽講了在街上偶遇老者的前後經過，言畢，便搭拉著臉，眼含淚水，喘著粗氣說：“在哪裡找那麼多的幹老漢嘛！”母親聽後，強撐著笑臉給父親壯膽說：“莫信那些，他是衝著你的錢來的！”又說：“莫來頭，我們就按老者說的做就行了嘛！”於是我父母經過近半年的時間，才勉強找了十個人當我乾爹。他們都是街鄰和親友，有石匠、木匠、草藥先生、神婆子，還有賣豆腐、炸油條、煮湯圓的老頭和大嬸以及討口要飯的乞丐，這些人家境貧困，但都能吃苦，命硬，有獨門技藝。最後擇了個黃道吉日，行了禮拜儀式。我母親還忙活了幾天，擺了幾桌，請了街鄰到場作證，乾爹們湊了些錢，請銀匠打了一根銀項圈和一把長命鎖套在我瘦小的脖子上，一套就是十二年。說來也怪，我童年就還沒求過醫吃過藥。在讀小學時，也因為脖子上的這根銀項圈，免不了遭到發小們的欺侮和捉弄，甚至打架。記得有一次我的幾個小夥伴要搶我的火燒饃吃，我不給他們分享，他們幾個竟然抓破我的衣裳，扯著我的項圈，把饃饃搶去吃了，還弄得我滿身是傷。回家後母親見狀，十分生氣，拉著我到學校找老師評理。父親用手輕輕地為我擦洗了血跡和眼淚。老師也很生氣，當場叫他們都站成一排先面壁思過，再給我賠禮道歉。事後母親又把他們叫到我家裡來，給他們做菜炒飯吃，還送些小禮物，幫我們化解矛盾。後來我和這些小夥伴們都成了最好的朋友，我和這些小夥伴們至今還保持著往來，提及兒時的這些爛事，就笑得合不攏嘴。他們也經常提到我父母的寬容豁達，感受極深。我也常為父母的仁厚大度感到欣慰，父母的榜樣作用也影響了我的人生。

小時候，父母每次帶我出門，總喜歡把我背在他背上，從城隍廟經書院街向東，過閔公橋到鐘鼓樓，下坡坡街走到水洞門城牆上，指著對面山說：“這座山叫壁山，璧山坡上建有寺廟，裡面供的王母娘娘，山下的河叫大河，又叫諾水河，上段叫子孫潭，河裡那塊巨石叫蒸饃石，沿河壩往下叫南門渡口，毛浴那條河叫宕水……”父親講得很詳細，還說通江縣城是網狀形，從鷹龍山下來到縣衙門是龍脈，炮臺山是網頭，南門河壩是底紋，姓餘的不能做縣官。傳說曾經有一個余姓知縣，沒坐幾天就一命嗚呼了！風水先生說，魚（餘）鑽到網裡，那有活的道理。又講通江為什麼發外不發內，也主要是風水所定，神奇的通江河也留下了許很多傳說和故事。又說傍縣衙門口的諾水河水質好，清澈見底，是城內西、南街市民的飲用水之，下游是人們游泳洗澡洗衣的地方。每逢大雨，河水猛漲，市民便帶著雨具，披著蓑衣，攜老帶幼站在水洞門城牆頭，觀水賞景。最後又指著縣大門說：“其它各州縣都是東南西北四個城門，唯獨通江多出一個水洞門，有五個城門。”又說：“這裡是縣衙門，是老百姓打官司，縣太爺過堂問案的地方，這裡面的人都是從學堂裡走出來的，吃的是官餉，所以我就指望你多讀書，長本事，不圖你當官發財，只求你多識幾個字，今後能記個賬，寫封信，寫個袱頭就行了……。”當時，我什麼都不懂，也不吱聲，默默地點了個頭。回來的路上，父親又爬下身子，讓我躺在他瘦弱的肩膀上，邁著沉重的步子往家走，行至坡坡街，一箇中年女人指著我說：“你這麼高啦，還要你老漢兒背，莫逑用！”我聽了心裡很難受，紅著臉從父親背上梭下來說：“爸，我這麼大了，你就別揹我了，我自己會走的！二老對我的好，我記到的，我長大後一定好好孝敬你們一輩子！”父親雖沒說話，眼角里卻淌出了淚水。這以後，我很懂事聽話，在校讀書很刻苦，回家後家務活都爭著幹，父母也特別開心。

父母把我拉扯大，給我成家立業，幫我帶子育孫，我們都很孝敬二老，但他們沒有真正享到福，卻在三十年前先後去世了。

他們慈祥的面孔，以及對我無微不至的疼愛，我永遠銘記在心。時至今日，我已是子孫滿屋，四世同堂了。他們傳承下來的家規和孝道文化，在我這個大家庭得以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