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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末三峽各州歸屬變遷探微及史書補正

  • 由 代牧益州閻文平 發表于 籃球
  • 2022-01-01
簡介事情的大致順序是:文德元年,已經脫離秦宗權反正的常厚從均、房出兵取夔州,正在攻打西川節度使陳敬瑄的閬州防禦使王建利用萬州、忠州刺史都是自己人之便,出兵屯忠州幫助夔州刺史毛湘

嵩汭怎麼讀

唐末三峽各州歸屬變遷探微及史書補正

《新唐書·成汭傳》:

(秦)宗權餘黨常厚攻夔州。是時,西川節度使王建遣將屯忠州,與夔州刺史毛湘相唇齒,厚屯白帝。汭率(許)存乘二軍之間攻之,二軍使人誶辱汭,韓楚言尤劇,汭恥之曰:「有如禽賊,當支解以逞!」會存夜斬營襲厚,破之,厚奔萬州,為刺史張造所拒,走綿州。存入夔州。楚言妻李語夫曰:「君常辱軍,且支解,不如前死。」楚言不決。李礪刀席下,方共食,復語之,夫曰:「未可知。」李取刀斷其首,並殺三子,乃自剄。汭畏其烈,禮葬之,刻石表曰烈女。即使司馬劉昌美守夔,率存溯江略雲安,建將皆奔。存按兵渝州,盡下瀕江州縣。

後來毛湘在西川軍治下的邛州刺史任上被攻打西川的王建所迫,說自己不忍背棄陳敬瑄,叫手下殺了自己投降。手下殺了毛湘及其二子,投降了王建。

乍看好像毛湘和王建曾經是戰友,後來卻反目成仇你死我活,令人唏噓。

但事實上,沒那麼簡單。

毛湘死時,尚在攻打西川(888年—891年)的王建連名義上的“西川節度使”都不是,而是“閬州防禦使”。

顯然當時根本不存在“西川節度使王建”這個人,當時的西川節度使另有其人,就是當時被王建攻打的陳敬瑄。

那麼幫助毛湘的到底是“西川節度使”還是“王建”呢?如果當初幫助毛湘的是王建,為什麼毛湘寧死也不願背棄陳敬瑄而沒有果斷投入恩人王建的懷抱呢?如果幫助毛湘的是陳敬瑄,但陳敬瑄當時被王建攻打,哪還有功夫管夔州的事?如果史書真的把“陳敬瑄”寫成“王建”,這筆誤也太大了吧?

唐末三峽各州歸屬變遷探微及史書補正

首先,毛湘被常厚攻打是哪一年的事?

《十國春秋·張造傳》:

未幾為楊復恭所忌斥為萬州刺史時秦宗權黨常厚屯白帝為成汭將許存所破奔萬州造百計拒之厚走綿州萬州以是得全。

《九國志·王宗播(=許存)傳》:

秦宗權上蔡別將常厚以數千人由均房來攻夔州,刺史毛湘棄城遁去,保白帝,厚圍之。(郭)禹與宗播以十棹子兵寨於南山以攻厚,厚令夔校韓楚言罵禹,禹不勝其辱。宗播請以壯士夜斫其營,上赤甲山,揭巨石投厚寨中,厚恐懼,與百人遁去,遂破八寨,復取夔州。毛湘奔成都,禹令捕韓楚言,已為其妻所殺矣。先是楚言妻李氏語其夫曰:“君嘗為常司空罵郭尚書,今寨柵危急,鋸解之苦,旦夕至矣。不如早為之所。”楚言不忍,曰:“且看事勢。”李度楚言終不引決,乃以刃自後斷其首,並殺二男一女,曰:“無為他人所魚肉也。”遂自刎死。禹聞之,大驚駭,為給棺殮,刻石以旌之。留行軍劉昌美守夔州,與宗播溯江而上,郡縣望風而潰,號宗播為“許掃上”。禹至萬州賞功,以宗播為萬州刺史。

《資治通鑑》卷二百五十七:

(文德元年四月)歸州刺史郭禹擊荊南,逐王建肇,建肇奔黔州。詔以禹為荊南留後。荊南兵荒之餘,止有一十七家,禹厲精為治,撫集凋殘,通商務農,晚年殆及萬戶。時籓鎮各務兵力相殘,莫以養民為事,獨華州刺史韓建招撫流散,勸課農桑,數年之間,民富軍贍。時人謂之北韓南郭。秦宗權別將常厚據夔州,禹與其將汝陽許存攻奪之。久之,朝廷以禹為荊南節度使,建肇為武泰節度使。禹奏複姓名為成汭。

結合地圖,可見常厚是從均州、房州出兵的,而荊南留後成汭從歸州刺史做起,軍隊顯然是從歸州發出。

《唐刺史考全編·夔州》認為此事是景福年間事,且把劉昌美任刺史列在乾寧年間了。《北夢瑣言》可證劉昌美乾寧年間在任。但按記載,劉昌美上任明顯和毛湘出奔前後腳。毛湘任夔州刺史,即此戰發生的時間應該是在文德元年前後,當時出兵的絕對不可能是“西川節度使”王建(大順二年(891年)八月代陳敬瑄),那時毛湘都已經被王建逼死了(大順元年(890年)九月)。所以也就不可能是景福年間事,難道毛湘詐屍了?

毛湘正被常厚攻打時,這個世界上只有“閬州防禦使王建”,沒有“西川節度使王建”。

但當時“遣將屯忠州,與夔州刺史毛湘相唇齒”的,的確不是後來毛湘視為恩人的陳敬瑄,而是他寧死不肯降順的王建。

因為當時的忠州刺史李師泰,和萬州刺史張造都是王建在忠武軍時的幹兄弟,忠州在王建的勢力範圍,不是陳敬瑄的軍隊能到達的地方。

然則何以毛湘對王建似乎並不感恩呢?

王建經常打著幫忙的旗號給自己撈好處,後來幫助東川顧彥暉的時候,圖謀劫持顧彥暉;幫助鳳翔李茂貞的時候,順走了山南西道。此次攻打西川之餘,如果三峽地區不慎被常厚染指,也非他所樂見。他雖然出兵,卻顯然不是單純為了學雷鋒,而是為了自己。

所以,毛湘棄城出奔時去的是白帝城,而不是投奔王建的方向,顯然,他並不認王建這個隊友;後來去了陳敬瑄的治所成都,從而成為了陳敬瑄治下的邛州刺史,最終在被王建攻打時,因為感恩不忍背棄,選擇了死亡。

張造任萬州刺史在光啟二年(886年)四月;許存任萬州刺史在乾寧三年(896年)五月(資治通鑑),相比之下時間跨度大了一些。張造是王建的老同事,後來許存為時任荊南節度使成汭掃蕩王建勢力應該也掃了他。

上文引述:(成汭)率存溯江略雲安,建將皆奔。存按兵渝州,盡下瀕江州縣。

《資治通鑑》:

荊南節度使成汭與其將許存溯江略地,盡取濱江州縣。武泰節度使王建肇棄黔州,收餘眾保豐都。存又引兵西取渝、涪二州,汭以其將趙武為黔中留後,存為萬州刺史。

結合地圖,許存能沿江殺到涪州、渝州,李師泰的忠州顯然也在劫難逃。如果把張造、李師泰都視為王建勢力,當然也就符合了那句“建將皆奔”。此二人失守後投靠王建,也符合“建將”的身份定位。

正好約乾寧、光化年間,有一位可考的忠州刺史成希戭。

錢珝《授成希戭忠州王進誠嚴州刺史等制》:

敕。具官成希戭等。溯峽而上,逾嶺而出,其人多處險而錯居。處險難制,錯居難齊。非嘗試其才,素習其俗,未可為其理也。希戭以敏知變,而不矜雄勇之材。嘗試於忠,人皆便之。統帥上言,乃命真守。師長之秩,諸侯所榮。進誠自戎入華,久處遐徼之地。習南方之俗,思還其居。勳帥舉之,刻印而當吾委寄,鹹被寵光。處險錯居,各懋為理。可依前件。

忠州出了一位姓成的刺史,我們不妨開個腦洞,他會不會是成汭的宗族,比如……兒子呢?文言文出色的朋友們也可以看下這封詔書的字裡行間,有沒有暗示成刺史是官二代的字眼。

後來天覆三年(903年),成汭出兵救援被淮南節度使楊行密圍攻的武昌軍節度使杜洪,卻被理論上的隊友武安軍節度使馬殷和武貞軍節度使雷彥威背後一刀丟了江陵老窩,自己也被淮南第一將李神福所敗,自殺而死。

《資治通鑑》:

初,夔州刺史侯矩從成汭救鄂州,汭死,矩奔還。會王宗本兵至,甲戌,矩以州降之,宗本遂定夔、忠、萬、施四州。

可佐證成汭曾將忠州納入版圖。後來前蜀曾在夔州設立鎮江軍節度使,並一度改治忠州。

成希戭很可能是作為成汭的兒子而在爸爸庇護下做到的忠州刺史,但是,成為成汭的兒子,未必是一種幸運。

《新唐書·成汭傳》:

(成汭)晚得妻父任之,譖害諸子,

汭皆手殺之,

至絕嗣。

而另一位與張造、李師泰同時會合王建的老朋友晉暉的情況就不那麼複雜了。他最初任職的地方是集州,結合地圖,遠不是成汭能觸及的;史書關於晉暉仕途的記載太過簡略,好在考古發現了《晉暉墓誌》,可補史闕,可見晉暉曾任東川軍治下的遂州防禦使,等到東川軍也受命討伐陳敬瑄,晉暉正好隨軍重新加入王建陣營。而張造在龍紀元年(公元889年)討伐陳敬瑄的戰事剛剛起步之際,被詔授行營諸軍馬步都虞候,從而加入了討伐戰。

大順元年(公元890年)正月,簡州將領杜有遷擒刺史員虔嵩,投降王建,王建以杜有遷知州事。六月,茂州刺史李繼昌(很難說是不是李茂貞兒子輩)在救援陳敬瑄時被王建敗殺。八月,陳敬瑄投降。

大順元年三月,唐昭宗因為討伐河東節度使李克用失敗,已經下令罷伐蜀之兵,但王建趁機逼走韋昭度,自己繼續伐蜀。

《新五代史》:

建引兵攻成都,而資、簡、戎、茂、嘉、邛諸州皆殺刺史降建。

此語也不確,因為資州是“資州將侯元綽執刺史楊戡降於王建”,戎州是“僰道土豪文武堅執戎州刺史謝承恩降於建”,這些刺史並不完全是被殺的。就算他們被俘後有可能被殺,但嘉州的情況是“刺史朱實舉州降於建”,投降的是刺史本尊。

張造後來被遷為茂州刺史,可見王建在六月敗殺李繼昌後曾奪取茂州並任命張造為刺史。

但是,張造沒能活到老兄弟王建大獲全勝的那一刻。

《新唐書·陳敬瑄傳》:

龍紀元年,昭度至軍中,持節諭人,約開門。守陴者詬曰:“鐵券在,安得違先帝意!”今孜籍城中戶一人乘城,夜循行,晝浚濠伐薪。敬瑄屯彌牟、德陽,樹二壁拒建。使富人自佔貲多少,布巨梃,搒不實者,不三日輸錢如市。建、昭度傅城而壘,簡州刺史張造攻笮橋,大敗,死之。

大順元年,建稍擊降諸州。邛州刺史毛湘本令孜孔目官,謂其下曰:“吾不忍負軍容,以頭見建可也。”乃沐浴以須,吏斬其首降。敬瑄戰浣花,不勝,明日復戰,將士皆為建俘。城中謀降者,令孜支解之以怖眾。會大疫,死人相藉。

晉朝常璩 《華陽國志·蜀志》:

﹝西南兩江有七橋﹞城南曰 江橋 ;南渡流曰 萬里橋 ;西上曰 夷裡橋 ,亦曰

笮橋

。橋又從衝治,橋西北折曰 長升橋 ; 郫江 上西有 永平橋 。

龍紀元年王建主要的作戰是和眉州刺史山行章相持,十二月收降對方。而且前面已經說到,王建掌控簡、茂二州是在大順元年,而且張造既然已經能夠攻打成都城西南的

笮橋

,顯然張造陣亡於大順元年的可能性遠高於龍紀元年,《新唐書》出了烏龍。

《資治通鑑》:

(890年)春,正月,……壬寅,王建攻邛州,陳敬瑄遣其大將彭城楊儒將兵三千,助刺史毛湘守之,湘出戰,屢敗。楊儒登城,見建兵盛,嘆曰:“唐祚盡矣!王公治眾,嚴而不殘,殆可以庇民乎!”遂帥所部出降。建養以為子,更其姓名曰王宗儒。乙巳,建留永平節度判官張琳為邛南招安使,引兵還成都。琳,許州人也。陳敬瑄分兵布寨於犀浦、郫、導江等縣,發城中民戶一丁,晝則穿重壕,採竹木,運磚石;夜則登城,擊柝巡警,無休息。

韋昭度營於唐橋,王建營於東閶門外。建事昭度甚謹。辛亥,簡州將杜有遷執刺史員虔嵩降於建,建以有遷知州事。

這段記載和《新唐書·陳敬瑄傳》所述“敬瑄屯彌牟、德陽,樹二壁拒建。使富人自佔貲多少,布巨梃,搒不實者,不三日輸錢如市。建、昭度傅城而壘”吻合度更大。

後來王建建立前蜀稱帝后的《郊天改元赦文》稱張造為“故茂州刺史張造……並宜追贈”。

張造死時的官職到底是茂州刺史還是簡州刺史,待考了,鑑於王建釋出的是官方檔案,這樣的細節不大可能有錯,茂州的可能性大一些。《唐刺史考全編》的簡州條將張造刺簡的時間列在龍紀元年,怕是值得商榷。

話說回來,這段時間夔州的歸屬,史書的記載也有問題。

胡注《資治通鑑》:

(文德元年十二月)山南西道節度使楊守厚【張:「厚」作「亮」。】陷夔州。〔按新書,楊守亮時帥山南西道,守厚為綿州刺史,無亦楊守亮遣守厚陷夔州歟? 〕

《新唐書·昭宗紀》同。

當月秦宗權剛敗亡,被張造驅逐去了綿州的常厚抱上當權宦官楊復恭大腿成為其養子,改名楊守厚,被楊復恭就地任為綿州刺史,十分合理。山南西道節度使楊守亮即楊復恭已故堂弟楊復光(宦官家族,名義上互為堂兄弟,事實上的關係是各自的養父有著同一個養父)養子。

根據《九國志·王宗播傳》,常厚已經被稱為“常司空”,肯定就是朝廷系統下的檢校司空,脫離了秦宗權系統,不是在秦宗權生前反正了,就是在秦宗權敗亡後歸順了。

文德元年十二月楊守厚攻克夔州的記載使得真相更撲朔迷離了,難道夔州在這一年的四月和十二月被同一個人攻陷了兩次?

如果真相是:毛湘->常厚->郭禹->楊守厚,何以後來的夔州刺史又多年由郭禹即成汭的手下擔任?史書上毫無他二次奪取夔州的痕跡。

但如果把十二月的這兩條記載都把時間當做烏龍無視掉,就順當多了:

毛湘->常厚(=楊守厚)->郭禹。

即常厚只攻陷了夔州一次,十二月夔州根本沒有事發生。

事情的大致順序是:

文德元年,已經脫離秦宗權反正的常厚從均、房出兵取夔州,正在攻打西川節度使陳敬瑄的閬州防禦使王建利用萬州、忠州刺史都是自己人之便,出兵屯忠州幫助夔州刺史毛湘。但毛湘覺察到王建動機不純,雖然棄城,卻沒有順勢投靠王建,而是去了白帝城,常厚佔領夔州,圍攻毛湘。荊南節度使郭禹及其部將許存打敗了常厚,收復了夔州。毛湘出奔到西川治所成都,做了邛州刺史。常厚逃向萬州,被張造驅逐,去了綿州,可能當時就對綿州進行了軍事接管,然後抱楊復恭大腿成為了綿州刺史楊守厚。許存為成汭拓地驅逐了張造、李師泰等王建勢力,張造再依附王建。

而胡注推測的十二月楊守亮派楊守厚取夔州這事,是沒有的,當時常厚還沒有成為楊守厚。

張造如果不被許存驅逐,也就未必會參與到後來王建攻取西川的戰鬥中並光榮犧牲。

諷刺的是,由於成汭的猜忌,間接害死王建老戰友張造的許存最終投靠了王建,成為了王建的養子王宗播,而且雖然不可避免受到猜疑,卻因為處世有道,富貴善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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