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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入洛都舊傷添新恨

  • 由 太宗御筆 發表于 籃球
  • 2021-12-29
簡介待得好一會,見馮綺夜凝眸若舊,似乎絲毫不為所動,高歡一顆熾心終也漸被冷卻,當下萬般無奈只好長嘆一聲,扶她上岸

趨前怎麼讀音是什麼

本回詩曰:

未領功時先領刑,寵辱不驚何曾聞?

人相輕時莫自輕,慧眼還須有慧根!

話說孫騰匆匆趕來,神情很是惶急,總道莫不是有外敵來犯,誰知一問之下竟是段長忽而病倒,性命已然垂危,急欲再見高歡一面。高歡聞聽此訊心間頓即一緊,當下不及換裝立時與他直奔段府。

待見得段長,卻果已是高臥病榻,奄奄一息,老夫人與段寧、段鳳俱哭得與那淚人相似。高歡見狀大為不忍,忙也搶前一步半跪榻前。段長隨之緩緩睜開雙眼,對著高歡露出一絲兒笑意,強提精神道:“老夫總算……總算盼得賀六渾來了”說著更奮力抬起枯槁之手,好似欲撫歡背。高歡大慟,連忙一把將其握住,勉力擠出一絲微笑道:“段大人勿動,千萬好生調養,不日便可痊癒呢!”

段長聞言搖了搖首,斷斷續續又道:“不……不頂用了,賀六渾切莫傷感,老夫……老夫今生得見汝這等蓋世英才,卻也了無遺憾。只可惜……只可惜老夫再不能等到親眼目睹汝縱橫天下之日了……”絮絮至此,又低低地咳嗽起來。

高歡眼眶一潤,險些兒掉下淚來,知其多半時日無多胸中之言定然不吐不快,於是唯有靜靜兒聽著。

果然段長略略歇得一歇,掙聲又道:“老夫早已年過花甲,死不足惜,只是……只是老夫死後,一對兒女無所依靠,實在……實在放心不下。賀六渾日後發達,能顧念薄面,代為照應一二麼?”

高歡聽得此言,連忙重重頷首,抑聲道:“段大人且放寬心,與尊家此情此誼,賀六渾今世永不敢忘!”

段長聞言艱難一笑,似乎很是欣慰,又接著道:“汝,汝可喚老夫一聲……一聲‘伯父’麼?”

高歡一時觸動百感,當即依言輕輕地喚了兩聲。

不料那段長聽得“伯父”二字,忽地嘴角一咧,雙眼慢慢合上,握在高歡掌中的手也一下變得僵直,隨即只聽得滿室哭天搶地、悲聲一片。

過得好一歇,高歡想到老將軍之託,只得強抑胸中悲痛,先起身安撫闔府老幼,再主持操辦奠葬事宜,接待往來弔唁賓客,隨後又陪同段寧姐弟一連守了七日七夜靈堂。到得出殯之日,更喚來自己一家大小俱來參禮。並囑乃姐嬌妻趁此多方勸慰彼遺孀孤女,令其節哀抑情順度來日。

忙過這廂,高歡時隔九日方去新鎮將處拜謁。這新鎮將名喚楊均,只因朝廷早已派出,故而於段長過世次日便即到任。本來前任辭世後繼者循例皆應前往弔喪,可此子系平城勳舊子弟出身,一貫驕縱得很,此番非但不聞不問,更於當日自顧自在鎮軍衙門會晤僚佐。繼而點卯之下有數人未到,高歡孫騰等赫然在列,惹得此子當場怒起,大放厥詞聲言“小小隊主竟敢目無長官,定要嚴懲不貸”云云。

這一來,那楊均見得高歡始一出現,立刻便把一副破鑼嗓子提至極限,大喝“拿下”。兵卒卻還未動,高歡已不慌不忙,趨前一步,拱手詢道:“且慢,賀六渾又非山野強人,敢問大人因何一見便即相責?”

那楊均見這架勢不由愣得一愣,兩撇八字鬍一歪,怪眼一瞪道:“汝目無長官,足足曠職八日之久,還不認罪!”

高歡本早已聞得風聲,得悉新來主兒將欲對己不利,方才之言不過是投石問路、巧為試探。此時一個照面,更知其絕非善類,是以還須機鋒深藏,從長計議。於是乎當下面上不憂反喜,且鄭重道:“賀六渾甘領責罰,但不知還有幾人同罪?”

那楊均見狀奇道:“有幾人關汝甚事,汝認罪便好!”說著又喝令拿下孫騰等。

高歡立時又道:“大人息怒,這幾人乃末將部屬,皆因末將方才曠職,賀六渾願將所有責罰一併領受,還乞大人成全!”

眾人聞聽此言,統皆大驚,方欲出言相勸。卻聽那楊均一聲怪笑,不陰不陽地道:“好一個高歡,好一個賀六渾!汝可不要反悔!執刑司何在?還不與本官將此人拉出去重責五百軍杖!”

眾人一聽此言,莫不嚇傻了眼。試想五百軍杖下來,縱使銅澆鐵鑄亦可打得折了,凡體肉身又如何禁得!於是齊齊跪地相央,懇請看在高隊主一片赤心,從輕發落。

不想那楊均卻偏偏仍是不依不饒,直將他那形若雞爪之物揮舞得與牛尾驅蠅相似,說什麼爾等不必多言,否則一併重責,決不輕饒!

眾人聞聽此蠻橫之言,只得面面相覷,紛紛將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只盼著大仁大勇的高隊主神仙保佑,萬佛搭救,得以安然渡過此劫。

其實執刑軍士素來敬佩高歡,又感他今番代眾受過,恩義難得,是以連稱“得罪”後俱相互間遞個眼色,行杖之際往往是舉得高、放得輕,更趁著那楊均心腹監官愣神犯困功夫時不時胡亂數數,臨了再咬破自家指頭在高歡背上橫豎抹些血跡遮掩過去,如此好容易敷衍得百餘下,只說五百已滿由孫騰、尉景等裝模作樣協力抬了回去。

一到家中,高芸、婁昭君當然大急,連忙扶至榻上揭衣察視,待見得愛弟夫郎渾身上下累累杖痕斑斑血跡,俱心痛得了不得。高芸自是淚光瑩瑩,婁昭君雖稍稍剛強,此際喚著聲聲“夫君”,卻也不免有些兒語帶哽咽。高歡見狀大是不忍,強笑道:“阿姐、娘子莫要悲傷,前些時閒散已久令吾早已不耐,今日只當是鬆鬆筋骨呢!”

她二人聞聽此言,俱又不由得破泣為笑,高芸假嗔道:“這般光景歡弟尚有心思說笑,還不快快與我等閉目靜養為是。”一面說,一面又忙不迭地為其敷藥更衣,服侍湯水。而婁昭君在身旁搭手之際深深瞧著眼前夫郎,雙眸中除卻關切更有著許多難以察覺的驕傲……

待將養得四、五日,只因高歡素來體壯兼且傷勢並不甚重,故而迅即便又龍精虎猛,鮮活如初。

至此高歡不免自思,日後於此等鎮將麾下再為隊主亦必處處皆受掣肘,不如提早另作他圖。因見各鎮函使常年得以往來洛都等地,非但於增廣見聞、豐富閱歷上大有裨益,更可藉此一窺天下大勢。繼而將這念頭說與娘子,昭君也是極力贊成。自古道“夫妻同心,其利斷金”高歡遂將主意敲定,只恐那楊均到時平白又生阻撓,於是更飛轉腦汁,想出一套絕妙說辭。

次日到得衙門,高歡當先出列,對那楊均言道:“前番賀六渾無意冒犯大人虎威,不勝惶恐之至。是以雖經責罰,心猶顫慄。今日肯乞大人免去末將隊主一職,願轉為我鎮函使,交通南北,以贖前愆。”那楊均還道高歡身經五百軍杖重刑自不免死去活來,怎麼也得躺個一年半載,豈料對方非但完好無損,更是如此之快便即復原,不禁暗暗有些兒疑懼起來,一個勁兒尋思“莫非此人真個有九天神佛護佑不成”?若是如此,我輩凡夫俗子還真不宜開罪呢。正納悶間,可喜眼下聽得對方主動求和,當真是再好不過。況那函使一職雖與隊主同級,但薪俸微薄,並無多少油水可撈。兼且常常往來馳騁、鞍馬勞頓,可說絕非美差。於是那楊均稍稍愕得一愕,當即滿臉堆笑,頷首准予,又趕忙趁熱打鐵簽了委任狀,好似生怕高歡反悔一般。

不數日,高歡領了累月堆積的奏摺,還有少許相熟人家託與的私函,即別過家中親眷,騎了西涼白馬,如飛趕往洛都而去了。

一路上時而攬轡徐行,玩味那乳鶯雛燕弄語;時而又揚鞭疾馳,追逐彼風雲雷電之姿。是以雖則山險道阻,卻也樂得自在逍遙。

如此未及數日,已然到得京師洛陽。高歡先尋驛館交了公函,又送得幾處私信,當晚稍作歇悉,次日即換過便服信馬閒逛起來。一時只見這新都勝地,果與別處不同。單是這街衢之闊,屋宇之盛,平城便不能比。而其間士子商旅,販夫走卒往來穿梭更是絡繹不絕。再瞧那各色店鋪臨街而陳之衣飾服玩、起居物用,多半也是百態千姿,極盡花俏。攤主中甚且還有不少碧眼紫鬚、袒胸露乳之西域男女,操著略顯生疏的中原官腔在同旁人討價還價,間或一急嘴裡往往不由發出嘰哩呱啦之音,卻不知乃何方鳥語?高歡一路行來倒也並未怎生在意,只管走馬消遣。

不多時日升三竿,堪堪近午,高歡用膳之際無意間聽得他人言道伊水兩岸風光獨具,踏青者眾,卻是洛都第一勝景。當下心中一動不由起了念頭,於是只待酒菜下肚便即勿勿支了銀兩,問明方向策馬而去。

止往南行了片刻,果然舉目便見一江清波恰如碧帶飄飛;兩岸屏山好似鴛侶攜手,當真是青山綠水永珍生輝。高歡心中甚喜,也不禁生出一些兒攬物情懷,當即便輕釦手中轡,漫折柳間枝,沿著江釁緩緩而行。繼而面上被那暖暖煦風一吹更不免意動神馳,大是沉醉。

正在肆意逞懷,忽聽一陣槳聲響起,一葉蘭舟拍著水花翩翩而來,待其漸行漸近,卻發現原來是一艘精巧別緻的遊船。船身恰好似一隻大蚱蜢,正翹首斂翅,意態悠閒。而它左右兩排長槳從腹際穿出,整齊划動之狀更彷彿運足如飛。高歡自幼長在北地,見船本就不多,精緻若斯者更是聞所未聞。故而驚歎之餘便欲一抒胸中感慨,誰知方要開言,卻見船頭珠簾一卷,一位藍衣妙齡女郎淺攝羅裙,輕移蓮步,嫋嫋婷婷行了出來。高歡不由得精神為之一振,忙定睛細細端詳起來 。

第五回 入洛都舊傷添新恨

但見她秀眉微蹙,凝嬌含翠;星眸巧轉,似笑還嗔;顧盼之間有若秋月映波,清輝脈脈,流光四溢。如雲髮髻兒隨意挽向一旁,惟以三葉孔雀翎金釵斜斜墜著;一襲藍緞交領羅裙曼裹嬌軀,偏有粉色海棠上下縈繞。更兼蠻腰束帶,廣袖飄飄,俏生生佇立船頭,恍若仙子。高歡呆呆地瞧著,一時竟如痴如醉,渾然忘我。

可巧那女郎許是有些乏了,此刻忽將纖手一抬,攏了攏額前秀髮,便欲迴轉。但恰是於這螓首微側之際,正好便瞥見岸邊的高歡在痴痴地瞧著自己,當下惹得她不由玉頰一紅,連忙掉轉視線,移向別處。只是倉促間卻不知怎生又未嘗入內。

高歡見狀立覺失態,也即匆匆收回目光。可斷不料自家平夙一向定若磐石的一顆心此時卻變得萬分忐忑起來,似乎再也不肯聽從主人駕馭。欲待強自相抑,怎奈佳人如畫實難自已,一個不逮,竟而適得其反。既是當前沒法可施,遂少不得只有順其脾性硬著頭皮再睹芳顏。誰知這一瞧之下卻頓即又驚又喜,原來那佳人堪堪也正偷偷回望自己。此番兩廂四目對撞,立又有如齊遭電擊,倏地一合即分,一閃即逝。

高歡只覺胸中好似擂鼓一般,好容易勉力定一定神,才稍稍平靜一絲兒。可僅過得片刻,偏又忍不住轉頭去瞧。這時卻見不知何時那藍衣佳人身旁又多出一位頭梳雙丫髻,身著黃襦裙的少女側立左右,觀其妝扮,應是佳人丫環。

高歡本有心上前結識,止恨一時並無來由,是以當下眉頭一皺,不禁犯起難來。眼見得那佳人所乘之舟便要靠岸,突聽數聲輕騎哨響,一隊軍士驀從遠方縱馬揚塵,呼嘯而來。只覷得人人褐衣銀甲,執戟擎弓,行動之際腰間銅牌叮噹作響,“羽林”二字依稀可見。

此時岸邊駐足男女一見眼前陣勢,竟似遇著瘟神一般,俱不由紛紛側目相避。高歡本距其尚有數丈之遙,至此便也勒馬不前,欲待靜觀其變。只是心下猶不禁暗奇道:“看起來這京中百姓對羽林軍是分外懼怕的了,卻不知他等如此陣仗奔來這遊憩之地作甚?莫非。。。”一念及此,忽想到那藍衣佳人,頓時不由渾身打了一個激靈。

於是急忙忙抬頭再行審視。卻見此時船已靠岸泊住,那藍衣女郎嬌靨之上微微色變,似乎略顯不安,正在對她身畔丫環示意著甚麼。而那一干羽林軍士馳至船前左右一分,彷彿迎迓主人大駕,只是個個舉止神態輕佻傲慢卻又分明不像。更有甚者,居然堂而皇之衝著那女郎打起了飄蕩蕩的胡哨。高歡頓即大怒,待要立時發作卻又覺如此似乎有欠穩妥。為保出手之際萬無一失,不免還得耐著性子且觀他等如何作怪,再相機而動未遲。

正思量間,卻見其中一錦袍金鞍、肥大虯髯者躍馬趨至最前,先是衝那女郎嘿嘿怪笑兩聲,繼而公鴨嗓一抖,涎著臉道:“大美人兒切莫驚慌,某家乃當今侍中(門下省最高長官,彼時政出門下)、羽林軍領軍(此職全稱領軍將軍)元叉,特來相邀大美人兒同遊春山,別無他意。還請大美人兒快快下船,隨某家去罷!”一面說一面更將兩眼眯作鬥雞形狀,一些兒不肯放鬆地盯著船上女郎。

那藍衣女郎一看便是秉賦過人之輩又豈會上他這等呆當!果見她當下俏臉一沉,只對著身旁黃衫少女吩咐了兩句,那少女當即站站兢兢奔進船艙,立時引出四名家僕裝扮的灰衣壯漢來。

那四人快步奔出的一剎那本是滿面怒容、氣勢洶洶,可一見得眼下陣仗,俱不由面面相覷,統皆瞬間成了跌落油鍋的軟腳蝦。這般呆得一呆,其中一人瞥眼一望自家主人,待見她業已轉身退過一旁,於是只得壯了壯膽,對那元叉陪笑道:“小的見過侍中大人,大人之命小的本不敢違。只是我家主人乃當今宗室親眷,還望大人格外念及,不要為難才好。”

誰知話音未落,那元叉卻反又一陣怪笑,繼而拖長聲音道:“好個宗室親眷,果然妙極,卻不知我元家何物小兒竟有此天大豔福!真真羨煞人也!只可惜這大美人兒親眷今日撞入某家手裡,便應算他福份到了盡頭!”說罷仍嘿嘿怪笑不止,模樣愈加放肆。

那女郎起先尚勉稱鎮定,一待聞聽此兇相畢露之言,頓即神情一滯,不由踉蹌退了一步,險些兒未能將身穩住。而她身旁黃衣少女和四個家僕則已是面無人色,呆在當場。

高歡也是大驚,暗忖宗室乃大魏皇族,單封王爵者已不下數十,只是其中權位大小不一、虛實有別。此元叉雖同姓元,但觀其跋扈囂張之態卻似乎絲毫未將宗室放於眼裡,足見其權勢方隆更足見其混賬之極。思至此不覺已是怒極,但面上還是含而不露,引而不發,接著觀其下文。

那元叉見藍衣女郎主僕似乎頗為畏懼,更是大感得意,繼而又陰惻惻地道:“大美人兒為何物親眷?是那老匹夫元澄、元徽還是那盜嫂小兒元懌?如是元懌小兒真真再好不過!某家今日正好與他新賬舊賬一起了了”他口中說的這幾人皆是當朝宗室中最為顯貴者,個個位極人臣官居一品。此子連這幾人尚且不懼,又遑論其餘勢力遠遜之輩!果然此語一出,那藍衣女郎如花嬌靨已然滲出涔涔細汗,一雙纖手則微微發顫,顯見是芳心大懼,不知所措。而再瞧她旁邊黃衣少女早已是渾身瑟瑟抖作篩糠,四個家僕中有兩人更是先後撲通一聲跌坐船上。

那元叉見狀嘿然一笑,當即翻身下馬,其勢竟欲上前強行擄劫。高歡在不遠處久候多時,此際豈能容他放肆,是以當下再也忍耐不住,立時抽出腰間鐵鏈,兩腿奮力一夾馬腹,如飛衝了過去。羽林軍驀見有人突施偷襲,大驚之下連忙舉戈相迎,不料高歡略一閃身止橫鏈一揮,立將無數長戈短戟高高捲起,飛出數丈跌落水中。那元叉見此情形,連忙回身上馬,怪叫一聲挺刃來刺。高歡瞥見此子衝鋒之際腰腹肥膘上下亂舞,不禁冷笑一聲,隨即瞅準來勢不慌不忙將身一側,兩腿勾住馬背,倒轉身子兜頭便擊。只聽“啪”地一聲脆響,那元叉頓時滿臉開花,繼而瞬間血肉模糊慘叫一聲翻身落馬。

高歡毫不遲疑,趁著敵眾驚魂未定立又縱身一躍上了船頭,對著兀自愕然的藍衣女郎略施一禮道聲“得罪”,便即將她攔腰一把抱起直奔自家坐騎。那女郎一時間羞怯難當,欲待稍示掙扎,可一瞥眼間見高歡威風凜凜、一臉坦然,遂不由得芳心一橫,急忙緊緊閉了雙目任他所為。

說時遲那時快,高歡眨眼間已抱著藍衣女郎上了馬背,先是回首對船上諸人吩咐一句“爾等快快劃舟入水!”緊接著又大力一拍馬臀,向前朗聲喝道:“擋吾者死!”語猶未竟便已衝了出去。前方一眾羽林兒欲待阻攔,怎奈高歡早將手中鐵鏈晃得呼呼生風,無論何種兵刃稍一接觸立時便飛彈出去,且那玩意一沾頭面當場即會拉下尺餘長血淋淋的大口子。眾羽林兒平日養尊處優久疏陣戰,眼下又識得箇中厲害哪裡肯白白破了自個兒賣相,是以一時不禁慌了手腳,紛紛閃避不迭,竟無一人再敢上前接仗,只好眼睜睜目送高歡策馬飛奔而去。

且說高歡摟著藍衣女郎朝東南方向奔出數里,舉目四望,卻並不見有追騎尾隨,於是稍稍寬下心來,又忍不住俯首去瞧懷中人兒。只見她螓首低垂,綠雲高挽;美目深闔,檀口淺閉;整個面龐兒好似粉雕玉琢,又疑彩筆繪就。此際秀鼻兩翼微微聳動,正撥出如蘭似麝的縷縷幽香。

高歡這一瞧之下,一顆心又按捺不住突突直跳起來。偏巧因低頭之故,那女郎撥出的氣息堪堪皆拂在他鼻尖唇際,一時竟覺酥酥麻麻,心癢難耐。高歡不由得將頭又埋下數寸,如此兩鼻之間,不過一指之隔,頓即令他呼吸一下濁重起來。而那女郎卻仍是緊闔美目,只是粉頰似乎更粉,氣息也漸急促。高歡欲待索性欺身下去,但面對如此佳人卻又委實未敢造次。於是一時間便只好將頭懸在半途,進也不妥退又不甘。

正在為難,豈料身子猛覺一顛,不由自主腦門一沉,還是唇唇相印,重重壓了上去。那藍衣女郎哪裡料到有此變端,大驚之下立時奮起纖手一把推開,當下只見她美目漪漪,嬌喘吁吁;似嗔非嗔,如怨如訴,一張如花嬌靨更是脹得通紅。高歡本身不由己,自然一推即開,此刻頓也大感訕訕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囁嚅半晌,好容易才鼓足勇氣道:“在下一時魯莽,冒犯佳人,罪該萬死!還乞佳人責罰!”

那女郎聞聽此言,先是一愕,待見高歡一臉惶恐,全沒了方才橫掃羽林軍時鎮定自若、氣勢如虹的糾糾之態,又不禁莞爾一笑,繼而輕啟檀口,幽幽地道:“公子相救大恩,妾還未言謝,又怎敢責罰於汝哩!”

高歡只覺她這一笑恰若梨花初綻,堪比海棠吐蕊,心中的不安頓時一掃而光。又聽她脈脈數語,含羞帶怯,宛如天籟,更別有一種迷離嬌態,當下不由得驟生千般憐惜,萬種傾慕。即鄭重道:“路見不平自當拔刀相助,況佳人有難在下更是義不容辭!只是方才冒犯之失,雖出意外,卻實該罰!”

那女郎見高歡神情斂肅,說得一本正經,險些兒又要解頤,但猶自輕掩檀口,強忍笑意,盈盈道:“公子謬讚,愧不敢當。妾賤姓馮,草字綺夜,公子定要妾相罰,那便罰公子講出高姓大名罷。”

高歡聞聽此言,卻也不禁赧顏一笑,暗道:似卿這般絕妙人兒若還稱不上佳人,只怕這世上便再無佳人了!且卿非但人兒風姿絕世,名兒卓爾不群,便連懲罰亦這般新穎獨特,當真是佳人佳語奇思妙想超凡脫俗!遐思至此,立又斂容頷首脫口道:“在下遵命!玉樹瓊花逢(馮)綺夜,冰姿雪性世間殊!在下正是姓高名歡,鮮卑小字賀六渾。”

馮綺夜被他轉彎抹角一誇,俏臉立又飛起朵朵紅霞。好容易稍稍平復,方以目示意,低聲兒道:“高公子打算一直便這般講話麼?”高歡順著她星眸瞧去,這才發覺自己仍是將她緊緊摟於懷中。當下又不禁面上一熱,口中歉然道:“該死,歡一時不察,可弄痛綺夜了麼?”說著兩手忙鬆了些力道並輕輕扶正佳人嬌軀。

馮綺夜螓首輕搖,玉頰微粉,瑩瑩美目中清波漾漾,彷彿佇滿了歡欣甜蜜。高歡心中也不禁大樂,繼而柔聲又道:“在下如此相喚,綺夜可會著惱?”馮綺夜聽他語聲溫柔,滿是誠懇,便再次搖首,以示默許。

當此際高歡從後伸手輕攬馮綺夜,仍是策馬緩緩而行。一路上微風吹過,馮綺夜垂下玉頸香肩的縷縷青絲兒被輕輕揚起,絲絲皆拂在高歡面上。而高歡深嗅著眼前玲瓏嬌軀陣陣幽香,感受著身畔玉骨冰肌淡淡溫熱,不由得心醉神迷,魂蕩魄馳。他倆雖皆默默不語,但似乎又心心相印,一時只覺天地間一切俱縹緲了起來,這世上只有他二人的存在。

也不知過得幾多辰光,不覺已置身一處幽深山谷,那馬兒許是也解人意,竟而自發駐步不前。高歡、馮綺夜仍是緊緊地相依相偎,靜靜地聆聽身畔那啁啁鳥鳴、淙淙泉湧所匯織而成的絕妙樂章。好一會,高歡方發現馬兒不知何時業已停了馳騁,在地上悠閒的啃著青草。於是便低頭湊到馮綺夜耳際,柔聲道:“綺夜乏了罷,不如下來稍作歇息可好?”

馮綺夜正闔著美目享受這別樣的寧靜,聞言才略覺失態,當下俏臉又是一熱,惟低低地應了一個“好”字。高歡隨即道聲“如此綺夜須坐穩了”便一躍下得馬背,再扶著她也輕輕跳下地來。

此刻佳人玉手還在掌中,恰是滑膩膩、綿軟軟,柔若無骨。高歡實在捨不得鬆開,遂大著膽子拉了馮綺夜並肩而行。其時已近黃昏,幾縷斜暉透過枝葉間隙般駁地灑在茵茵綠草間,煞是好看。馮綺夜一瞧之下頓即玉容生輝,蓮步輕盈,間或聽得草石間蟲子啁啾有聲,俏臉更是不時露出驚奇欣喜之色。高歡見她心緒頗佳,不由也覺五內大暢,繼而忍不住徐徐吟道:“良辰美景,執子同行!”這一語又惹得馮綺夜一陣嬌羞,美目微嗔,似責非責。

高歡竊喜之餘於是連忙轉移話題,言道:“此處山深谷幽,溪水定然清洌非常。綺夜快快隨歡同去。”馮綺夜羞赧之下本待抽手,聞言卻還是任他握著,同他一道覓那甘洌之物去了。

他二人行不多時,果見前方青石橫澗,汩汩山泉正歡快奔湧。高歡拉著馮綺夜到了近前,便要躍下青石去取清水來飲。馮綺夜忽嬌聲道:“石上甚滑,高公子千萬當心。”高歡乍聽她如此關切自己,心中頓即大喜,當下揚眉一笑,慨然道:“不妨事,綺夜且自寬心,但有卿在,我高歡無所不能!”他這番話本是豪興所致,衝口而出,當然發自肺腑。而馮綺夜斷不料他如此作答,是以耳聽得這我我卿卿、不分彼此之真情流露,一時間不由得又是感動又是羞澀,直將螓首一低,深深埋於酥胸之間。

高歡怔怔出神半晌,才輕輕躍到溝中青石之上,拿出腰間鐵壺,便要去灌那汩汩流淌之物。豈料一低頭間,卻見水中姝影婷婷,卓然俏立,一彎虹霓恰於其髮髻兒旁映射出炫目的五彩,真個好似湘妃出世,幾疑洛神臨凡!高歡於是便呆呆地瞧著,不忍去破壞這絕世的美景。

馮綺夜在岸上見他不去打水卻徑直髮呆,不由大感好奇,便也微微上前兩步,意欲俯身一探究竟。殊不料草地土松,足下溼滑,一個不穩,但聽一聲嬌呼,立時跌向溪中。

高歡聽得呼聲突見佳人迎水而來,心中大急,還虧他眼疾手快,剎那間忙運雙臂奮力一張,堪堪一把將她接住,旋又緊緊摟了個滿懷。一時間不由得心上臉上全是憐惜,繼而惟柔聲慰道:“皆是高歡不好,可傷到綺夜了麼?”

馮綺夜斜倚高歡懷中,聽著他如斯關切之語,又與他四目相接,芳膺禁不住激越非常。故而俏臉上立又紅撲撲、熱乎乎,一陣陣發燙。只奇怪的是倒並未因方才跌倒而怎生花容失色,竟好像早已料到此番必定摔她不著。至此又默然好一會兒,她才搖首幽幽應道:“不曾哩,既已下來,就讓綺夜也親掬一捧山泉罷。”

高歡立時易憂為喜,遂依言助她一擰蠻腰,輕輕轉過嬌軀,卻仍雙手摟著。馮綺夜似乎已然習慣,當下也並不以為意,隻立刻款擺蓮臂,曼舞纖手,在汩汩流泉中悠悠盪了開來。隨著晶瑩水花朵朵激起,四處飛濺,她更是愈舞興致愈高,甚且引得嬌軀亦不住輕顫。繼而情到酣處,忽又掬得一捧回過頭來,正欲開言,卻恰與高歡無限憐愛的目光撞個正著,當此際,一個是深情款款,一個是似羞還喜。正在難以把持,突見高歡將首一沉,竟似又要俯身來襲,她慌亂中忙揚起纖手輕輕一揮,頓時將那一捧清泉悉數灑了高歡一頭一臉,臨了又似笑非笑略帶嬌嗔道:“罰汝!”

高歡滿臉是水,卻不僅毫不在意,反而心中只覺無限喜悅甜蜜,直勝似孩提時費盡周折搗了蜂窠,得嘗蜜餞一般。且連連點頭道:“該罰!該罰!”

馮綺夜見他如此模樣,立又忍不住側了螓首,顫動香肩,低低嬌笑起來。好容易勉力止住,她先從高歡手中取過鐵壺滿滿灌了,隨即才仰了俏臉,閃動星眸,幽幽嘆道:“這泉好生清涼哩,與綺夜兒時所見林泉一般無二,哎,只是山長水闊,好多時日不曾歸去了。”

高歡見她觸動兒時情懷,一雙翦水秋瞳凝愁帶恨,分外動人,心下不由為之一顫,忙柔聲詢道:“不知綺夜故鄉卻是何方,他日高歡與卿同往一遊可好?”

馮綺聞聽此言,美目瑩瑩盯了高歡半晌,才又一搖螓首,無限幽怨地道:“賤妾故土吳郡嘉興,只怕此生是永無返歸之日了。”

高歡聽她忽而語轉幽怨,又改口自稱賤妾,欲訴還休之間似有許多隱衷難與人言。當下心中頓即也感沉重,不由情急脫口道:“綺夜何出此言?若蒙不棄,縱使海角天涯,歡亦可攜卿同往!”

馮綺夜聽得這款款之音,切切之語,又見他劍眉陡鎖,玉面突凝,芳心不由又是欣喜又是難過。恨止恨塵世種種,處處羈絆,實難教人輕遂良願。於是當下惟有將美目輕輕一闔,不忍再看,只是纖長的睫毛間卻藏不住那瑩瑩之物晶光閃動。

高歡見狀大急兼且大慟,忙絮絮寬慰道:“綺夜萬勿傷感,高歡絕非信口雌黃,乃是。。。乃是……”這般大急之下,他平日的雄辨口才竟半點沒了蹤影,居然是期期艾艾,語不成句。

馮綺夜聞言緩緩睜開美目,欲待強顏一笑,怎奈眼角淚珠兒偏生倔強得很,竟無可抑止地順著玉頰簌簌而下,滴滴滾落清泉之中瞬間卻又消融得無跡可尋。因見高歡惶急欲狂,她也不覺大為不忍,遂幽幽嘆了口氣,又輕抬玉手按在高歡唇間,才悽然語道:“高公子心意,賤妾明白。今番相救大恩此生更無以為報。只是賤妾出閣之婦,殘花敗柳,實不值高公子垂憐若此……”

高歡聞聽此言,不迭大搖其頭,又一把將她皓腕緊緊捧入懷中,且幾乎心痛欲裂地道:“綺夜此言差矣,綺夜於高歡眼中冰清玉潔,出塵絕倫。綺夜……卿……”說至此,語聲已然斷斷續續,一個卿字生生打住,卻是再也難以為繼。

而馮綺夜一顆芳心此時也是千般不忍,萬種堪憂,只是無奈之下卻又不得不勉撫傷膺,強抑悲懷。好容易收拾起淚珠兒,又頓得一頓,方淡淡道:“還煩勞高公子送妾迴轉罷。”

高歡見她玉容淚痕甫收,美目清波泛涼,又說出這樣的話來,頓感五內俱碎,痛不可言。惟緊鎖一對悽悽哀目盯著眼前伊人,千祈萬盼她回心轉意。

待得好一會,見馮綺夜凝眸若舊,似乎絲毫不為所動,高歡一顆熾心終也漸被冷卻,當下萬般無奈只好長嘆一聲,扶她上岸。

其後馮綺夜任憑高歡如何盯她瞧她,始終緘了金口,不肯再發一言。高歡無計可施,只得攜她上馬,返道洛城。欲待再摟一摟伊人蠻腰,可一瞥見她冰冷的目光,惟有叫聲“當心”便即作罷。

隨後他二人出得山谷,再次抬首看時,卻見天邊餘暉已收,月華漸上,疏疏朗朗幾顆冷星七零八落散在黑幕一般的蒼穹。高歡只感一陣陣寒涼之意勁透肌骨,雖然玉人在側,奈何卻是咫尺天涯。待途經伊水河畔,漫天忽又陡起烏雲,非止吞沒了淡淡月華,更將那僅有的幾顆星也藏了個嚴嚴實實。四下裡黑黝黝、昏沉沉,一片寂然,間或雖聽得遠處鷗鷺驚飛,回首身側卻是流水無聲。

轉眼到得南門外,城池早已緊闔,高歡遠遠掏出函使鐵牌方才得以通行。

這時望望滿城輝煌燈火,馮綺夜忽低聲道:“高公子不勞遠送,賤妾就此別過罷。”說著便欲翻身下馬。高歡聞言心中一痛,連忙伸手一攔,偏偏這下不偏不倚又正好觸在她那盈盈蠻腰間,一時禁不住渾身顫慄,無奈口中卻只有柔聲道:“歡豈可令卿徒步返歸,且騎了這馬罷,它很是機敏!”

馮綺夜本好容易才將芳膺強自抑平,可此刻一聞此言,險些兒便又要前功盡棄。總算她定力過人,心中一顫之下惟別過嬌軀輕輕一點螓首,卻全不令高歡察覺到她心態起伏的蜘絲馬跡。

高歡本待再最後攬一攬伊人嬌軀,聊作別後安慰,但又恐情到濃時,無法收拾。於是沒奈何只得翻身一躍,縱下地來。馮綺夜亦不敢多留戀一瞬,當即打馬便走。她怕那一瞬自己終會忍受不住而改變主意。

高歡瞧著伊人倩影漸行漸遠,一時只覺天地之間一切皆已拋離自己,頓感眼前一黑險些兒暈厥過去,直至好多時猶站立不穩。待思及從今而後更不知何日方可再見伊人,又直是欲哭無淚,長悲欲狂……也不曉過得多少時候,肢體好容易生出一絲兒氣力,他這才拖著失魂步,搖搖晃晃轉向館驛而去。

欲知高歡如何振作,且待下回細說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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