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第一詞作”：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裡俱澄澈

張孝祥曾經到建康，拜謁主戰重臣張浚，席上賦《六州歌頭》詞，有“念腰間箭，匣中劍，空埃蠹，竟何成”等句，慷慨激憤，張浚為之罷席。其立志報國之心可鑑。

可惜他英年早逝。據周密《齊東野語》：那年夏日盛暑天氣，張孝祥送虞允文，在蕪湖舟中飲酒，中暑突然死去，年僅三十八歲。

一直很欣賞他的宋孝宗為之嘆息，感覺“用才不盡”。

張孝祥最負盛名的詞作，是他的《念奴嬌· 過洞庭》。

創作這首詞作的時候，張孝祥經歷了人生的又一次大挫折。張孝祥追隨張浚堅持主戰，因為當時軍事失利，朝廷議和聲大起，主戰派完全失敗，張浚被罷黜後去世。

張孝祥被貶謫靜江府（廣西桂林），乾道三年（1167），張孝祥改知潭州（今湖南長沙），《念奴嬌·過洞庭》當寫於此時。

《念奴嬌·過洞庭》描寫了洞庭湖夜晚的美妙景色。人生的挫敗，壯志的虛空，讓他的心變得孤傲而悽清。這時候的心態，和當年死裡逃生來到赤壁的蘇軾，心態十分相類。

他擺脫了功名俗世的羈絆，一個幽人的孤獨形象，站立在宇宙的一隅，面對著碧波夜色，是有點通脫自由狀態的。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色”，這時候是秋天的洞庭湖，青草離離，沒有一點風。

“玉鑑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湖面平靜如玉鏡瓊田，三萬頃一眼望不到邊，只有“我”一葉扁舟。

寥廓悽清的偌大背景下，一個孤舟和一個人，寫出詩人內心的孤悽清冷，也有天地宇宙之下的曠達疏脫。

“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裡俱澄澈”，這句詞寫銀漢璀璨照耀，月光滿江傾瀉，上下天光交相輝映、一片澄碧的宏大場面，氣魄宏大，境界廣渺，寫出澄碧清明之色澤形態。

“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這裡面的美境，與詩人的內心相對映，所以“悠然心會”。

這個時候的詩人，是從貶謫之地返回的。經歷了嶺南幾年的磨礪，“應念嶺表經年，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他感覺自己高潔之光自照，肝膽如冰雪般瑩透清澈，潔白無私。“短髮蕭騷襟袖冷，穩泛滄溟空闊”，雖然短髮稀疏，衣襟衣袖清冷，而心底穩定，如同泛遊無邊大海之上。

“盡挹西江，細斟北斗，永珍為賓客”，“西江”是古人對長江中下游的稱呼。“細斟北斗”出自《九歌·東君》：“援北斗兮酌桂漿”，用北斗星做酒器來飲用月桂之漿水。

這句詩是說：將西江之水全部舀出來，以北斗星為酒樽，以天地永珍作為賓客，一起暢飲。

這個時候，詩人和宇宙，融合為一，天地間恍若無物，只剩下這樣一個高貴的靈魂，在超越曠達中歌吟。這麼宏大的氣象，也如張元幹“欲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的氣魄，又有蘇軾超然物外的曠然，

“扣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更是將時間概念虛化，增加了生命沉浮於宇宙之間的虛無縹緲感，有一種宇宙人生的哲學叩問。

《銅鼓書堂遺稿》說：“於湖詞聲律宏邁，音節振拔，氣雄而調雅，意緩而語峭。”

張孝祥的這首詞，有蘇軾《赤壁賦》的影響。浩懷磊落之氣，曠達灑脫之風，更配上澄澈清明的文字，寥廓宏大的境界，構成了一幅洞庭湖的天人合一的宏偉炫美景象，稱得上是詞中的《洞庭賦》。

這樣氣魄宏大、意象超然的詩詞，正是南北宋交替的國家裂變時代催生的詩歌，有著時代的愴痛和無力迴天的悲慨，在詩歌史上別具一格。

念奴嬌 過洞庭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色。玉鑑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裡俱澄澈。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

風色：風。玉鑑：玉鏡。瓊田：瑩潔如玉的湖面。明河：銀河。澄澈：清澈。

洞庭中秋水面平，青草萋萋靜無風。如同玉鏡三萬頃，扁舟一葉鏡面行。

月光清泠灑寰宇，銀河湖中有倒影。此中妙處難言說，悠然獨悟在心中。

應念嶺表經年，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短髮蕭騷襟袖冷，穩泛滄溟空闊。盡挹西江，細斟北斗，永珍為賓客。 扣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

嶺表：嶺外。蕭騷：稀疏。西江：古人稱長江中下游為西江。挹（yì），舀。

獨在嶺外已幾年，肝膽高潔如冰雪。短髮稀疏襟袖冷，靜心泛舟遊滄溟。

一把舀取西江水，北斗星辰做酒樽，邀約永珍為賓客， 扣舷吟嘯忘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