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境裡的平潭話（4,下）

01：07

探源11（文中的紅字讀音，見上面影片《探源11語音》）

第四組概念不同（下）

2，詞義迥異

（jiǒng yì）

平潭話有些詞讀音相同，但是詞義卻相差很遠，甚至完全不同，這叫詞義迥異。

單獨一個詞說不準是哪個意思，只有在具體的語言環境中才能知道有沒有說錯；或者把句子寫下來，才知道有沒有寫錯或理解錯了。

①，“牙人”不是“衙人”。

看到有人回憶平潭城裡故事，截圖如下：

他說，“平潭歷史最早的菜市場，…叫作‘交易所’。交易所裡設有‘魚衙’，‘豬仔衙’，賣豬肉的地方叫‘豬廚’。”“交易所裡的工作人員，叫作‘衙人’，也叫作‘中衙人’”。

交易所只是菜市場的一部分。交易所相當於現在的中介機構。大宗大批沉重的貨物，需要他們為交易雙方估價過秤。

這裡的yá字是“牙”，不是“衙”。“牙”“衙”有本質的區別。

“衙”是官員審案辦公的地方，叫

衙門

（yámán）。

“牙”是市場裡協助買賣成交的地方，叫

牙行

（yáháng）。牙行的人叫

牙人

。

新社會“牙行”改稱“

交易所

”。“所”和“行”都是“場所”的意思。百姓仍習慣叫他牙行：“魚牙，豬仔牙”。“牙”和“衙”雖然發音一樣，但詞義迥異，不能混用。正確的寫法是，

“魚衙”：

魚牙

。

“豬仔衙”：

豬仔牙

。平潭百姓多有飼養小豬，因此牙行有小豬交易的部門，百姓叫他“豬仔牙”。

“衙人”：

牙人

。如果是官府的工作人員叫衙役。

“中衙人”：估計是“中家人”。“衙”與“家”音相近，說含糊時，聽不清時，以為是“中衙人”。過去把中間說合，契約見證的中間人叫做“

中家

”或“

中家人

”。

“豬廚”：

豬屠

。豬屠是豬的屠宰場，不是豬的廚房。交易所裡的“豬屠”是屠宰場賣豬肉的店鋪。百姓快捷叫“豬屠”。

另外，作者提到一個有趣的俚語：“

豬仔衙（yá）捉豬仔，使你洋潮嶼犬吠！？

”。

這個俚語的背景是，當年平潭城區臨海而建。海邊築有

埠頭

［bù tóu］，現在叫

碼頭

。島上交通，客商農工民往來，船隻就停靠在埠頭。牙行，豬仔牙就在海邊埠頭上，與對面洋潮嶼隔海相望，約有兩裡遠。風靜的時候，會聽到這邊小豬仔被倒吊著稱重的尖叫聲，於是洋潮嶼的狗就狂吠起來。

一句平常的話：“豬仔牙（yá）捉豬仔，洋潮嶼犬吠”，加上“使你”兩字，就成了：“我在豬仔牙買豬崽，關你洋潮嶼的狗什麼事？（離那麼遠）。”成了女人們吵架時指桑罵槐的武器（把對方比喻成狗叫），於是就流傳了下來。

豬仔牙（yá）捉豬仔，使你洋潮嶼犬吠！？

牙行的演變。

牙行在交易中擔當“評物價”、“通商賈”，代官府統制市場、管理商業的角色。

隨著權力的擴大，牙行從最初的中介商，擴大到代商人買賣貨物，設倉庫保管貨物，代官府徵收商稅等等。在城鎮交易中成了壟斷行業。後來，很多牙行欺行霸市， 強買強賣，賤買貴賣，侵吞欺飾商民。

獨善其身的海島牙行。

在時代變遷中，平潭牙行保持著好名聲。究其原因，

遠離大陸風氣，牙行敬業惜名；島內民風淳樸，往來都是熟人；進島客商很少，貨物種類不多；官府近在眼前，交易透明簡單。

解放後，由於市場貿易的規範化，牙行這一行業退出了歷史舞臺。

②“肯肯”不是“犬仔”

流傳千年百年的諺語俗語，年代久遠，不知祖宗筆下載入了什麼資訊。不可輕易改動。改一字則謬以千里〔 miù yǐ qiān lǐ〕

有人在網上用平潭話朗讀平潭古語，其中有“犬仔伊奶假細膩”。顯然是把“

肯肯伊奶假細膩

”改成“

犬仔伊奶假細膩”。

小時候聽我媽媽說“肯肯”是心肝，肉的意思。”我一直都不理解。

平潭的女人疼自己的孩子，叫“

我的心肝囉”，“我的肉囉。”

長大後看了《說文》，果然是“心肝，肉”。

【解說】《說文》解釋“肯是附著在骨頭上的肉。”所以“肯”字用於母子，則非常形象親暱。（《說文》“肎［kěn］，骨間肉肎肎著也”。俗字誤為肯。是個會意字。小篆字形從肉，從冎（ guǎ）省。例如：中肯。中，恰當；肯，貼切。

可以看出，“肯肯”與“犬仔”意思相差太大。

【翻譯】肯肯伊奶假細膩。

伊奶，他的媽媽。

細膩，替代“禮節”。

從靜止的（句子層面）語境看，細膩是描述禮節的細緻周到；從活動的語境看，細膩是謙恭禮讓的行為。

假細膩是假謙恭禮讓。一個鄉下女人沒有文化，卻能“

知文識理

”（平潭話，粗知禮節。），在禮節面前約束自己，做出謙恭禮讓的姿態，已經很不錯了。很難說是假細膩還是真細膩。只能算一句調侃的話。

不過這句俗語被平潭人運用得很廣，常常用來調侃批評別人處事的謙恭扭捏的態度和行為。語氣可輕可重。輕的無傷大雅；重的也無礙尊嚴。

③“絕嗣”不是“絕事”。

。

網上看到一則“會載絕事，沒載玩愚”的俗語。截圖如下：

“會載…沒載…”是“可以承受…不能承受…”或“寧可…不…”。

“玩愚”，頑迂。丟人現眼，出洋相。

“絕事”，作者把“絕事”理解為只要斷絕了事件，就不會出洋相。

這是關鍵詞弄錯了。是“絕嗣”，不是“絕事”。《現代漢語詞典》裡沒有“絕事”這個詞。

“絕嗣”是斷絕子孫後代。《國語·魯語下》：“以是承君之官，餘懼 穆伯 之絕嗣也。”《新唐書·李勣傳》：“皇后無子，罪莫大於絕嗣，將廢之。”

所以“會載絕嗣”不只是作者說的“憎惡敗家子”，是要滅絕了這個敗家子。如果有孫子，要先絕了孫子，才算是絕嗣。

是什麼事情讓當事人覺得出洋相大過傳宗接代，面子大過沒有後嗣。如此的憤怒，除非亂倫，十惡不赦。有什麼過不去呢？

“

會載絕嗣，儥載頑迂

”。整句話的意思是：寧可斷子絕孫，不可丟人現眼。

福清哥常說的“絕嗣好”就是這個“絕嗣”。（平潭也有人用“絕嗣好”，但用的人很少。）既然稱讚人家好，為什麼還要詛咒他絕嗣呢？用現代的心理學分析，可能是因為羨慕引起的失落，不平衡。“羨慕妒忌恨”的心理變化。但是這個詞用久了，人們也不覺得他有詛咒的成分，反而覺得是稱讚的意思。就像普通話裡非常聰明，用“絕頂聰明”，聰明瞭還要讓他禿頭。

④“出仕”不是“出事”。

看到一則上傳的諺語：“毛玩愚，沒出事”。

“玩愚”應是“頑迂”。“頑迂”：愚昧頑固，死板拘泥，不通世故，常惹出事來。有二百五的意思。

因此在上傳者看來，只要不迂腐，就不會出醜，惹麻煩，攤上事。

這是一句平常很流行的諺語：

沒頑迂儥出仕。

最後一個詞是“出仕”而不是“出事”。

“出事”是“發生事故”。

“出仕”是“出來做官”。

含義相差很遠。

在古人看來，要做官關鍵在於“頑迂”兩字。用平潭話進一步解釋是“

頑頑迂迂，馬仔肯做

”。

這“頑頑迂迂”指不怕旁人笑話，厚著臉皮接近當官的，也不怕當官的斥喝辱罵，今天被趕走了，明天再來，明天被趕走了，後天再來。就像沒發生過事情一樣，渾然不覺。這樣，旁人會覺得你好相處，老爺也覺得你

好差使

。要是一批評就臉紅退縮，自己就斷了青雲之路。

“馬仔肯做”，老爺的事，鞍前馬後

，堂上堂下，人前背後，粗活髒活，包括太太少爺們的差使，都得去做。厚著臉皮，不怕旁人的冷嘲熱諷。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要看人的秉性和天份。有這麼頑頑迂迂的度量和智慧，出仕做官是早晚的事。

這是古代的事。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下面書法圖片，從左到右：草書，隸書，楷書，行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