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季節秋日海棠三首：一枝紅雪，綠羅衫子瘦來寬，只在秋天

反季節花開說海棠，秋日海棠三首，另類的清新秋美

通常我們說的秋海棠，是低矮的草本，原產印度，明清兩代才廣泛由南方推廣到的全國，它在秋天裡生長開放，卻格外柔韌搖曳。納蘭性德的詞裡已有秋海棠兩首，已經證明在康熙時代，這種花草就已經從南方引種到北方的庭院，納蘭性德之所以喜歡，是當時這樣的花草還屬於北方珍惜的品種。

稍晚於納蘭性德的曹雪芹在《紅樓夢》寫到秋海棠，而且是白色的，之所以珍貴，這是花卉商人在暖室裡培養的白色品種，雖然耐小寒，但是仍舊是用白色的瓷盆裝著，抬進室內，共悠閒的貴族小姐們賞心悅目。

更稍晚一點成書的《本草拾遺》寫了秋海棠種植的情況，彼時，秋海棠盛產嶺南漳州肇慶，這種花秋日開放，小巧可愛，還附會有美麗的傳說，相傳有人在相思噴血於階下，故名相思草。

我不知道納蘭性德和曹雪芹是否知道秋海棠這個典故，如果知道，那紅色的海棠花不更合適動不動就咳血的林妹妹？

然而我今天說的不是這種草本的秋海棠，我要說的是秋天開花的木本海棠。

木本海棠原本出自地氣豐腴的四川山區，隋唐大一統的穩定繁榮，讓這種山林裡的珍貴美麗的花樹，傳播到京城，然而遍植大江南北，在宋朝，海棠成為著名廣泛的園林花木。

木本海棠可以高達8米，它花葉同時，花朵嬌嫩絢爛，輕盈柔美，且很多海棠品種是帶著垂絲長蒂，分外嬌美靈動，海棠花盛之時，綠葉如同點綴，而海棠花謝也很可愛，綠肥紅瘦，並且有累累果實。

海棠花很符合中國傳統熱鬧而和諧的審美，要花有花，要葉有葉，要果有果，絢爛富麗，所以宋朝有大量欣賞海棠花的詩詞，甚至不惜附會在楊貴妃身上，說唐明皇曾經說楊貴妃喝醉了，嬌憨搖曳春困慵懶的樣子，如同海棠花，海棠春睡，是形容海棠那種垂花之美，也形容著宋朝女性的柔婉。蘇軾有名句“唯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很多人以為海棠是富麗之花，大加吟詠，卻不知道，海棠本身是在四川山林的天風野雨中成長的。它沒那麼嬌氣，它本身就有一種原始樸素的生存的浪漫。

海棠花開花早，落葉早，結果也早，當你啃著酸酸甜甜的海棠，此時才是早秋。而海棠樹的葉子也提前凋落和休眠。

但是如同山地的草本，對溫度陽光的敏感，它最容易驚醒在如同春天的晚秋和早冬裡。

彷彿是一場酒醒，迷糊中遇到了宛如春天的小寒風露，俏皮的海棠趕場一樣就奔跑著出來，重新發出嬌嫩的葉子，開出清新美麗的花朵。

這就是秋日海棠。我們常說的，反季節花開。

就算是反季節花開，海棠比桃李都美，因為它自帶全套的道具，嫩嫩葉子為綠裙子，有淡淡粉紅為胭脂，雖然雨露不足，未必茂盛，但出場清麗齊整，讓人悅目。桃花和櫻花也反季節開，但往往孤零零的花朵，沒有海棠那種小齊整和熱鬧。

“何處挽春還。

華屋金盤。一枝紅雪入驚看。

總為西園風露早，特地高閒。

寂寞曲闌干。高髻雲鬟。

綠羅衫子瘦來寬。

好個沈香亭畔月，只在秋天。”元朝元好問《浪淘沙·劉公子家園秋日海棠》

這是秋天，哪裡還會有春天，但是你在秋天的園林裡，會忽然發現一枝驀然開花的海棠。

那一枝俏麗的紅雪驚豔著你的眼睛。

總是因為這裡風露清涼，有如春天，海棠花特地開在枝頭。

海棠高大，所以秋天的海棠花開花，格外高挑清美，和春天是不一樣的風情。春天百花千樹，海棠以絢爛取勝，而秋天反季節的海棠，哪怕一枝數朵，也有那種出挑的高美清麗。

曹雪芹以海棠比作晴雯，也算神似，因為晴雯高挑個，水蛇腰，眉眼像仙女林妹妹。

這裡形容這一樹晚秋的海棠，也是形容那種高挑清美，用高髻雲鬟來形容，這通常都是說出塵仙女的。

這個綠羅衫子瘦來寬，則是說此時枝葉疏朗，不像春天繁茂，但正是這種美，反而清奇，如同美女消瘦，虛虛攏著寬大的煙綠的衣袖。她正看著天上的明月。

這是楊貴妃魂夢歸來，在秋天裡的沉香亭邊，回想往事嗎？

至少此時的楊貴妃，無論如何也不會是春天牡丹和海棠的樣子吧。成了仙人的她，無論是修仙還是對往事的惆悵，都足以讓她掉膘成仙女，宛如這樹秋天的海棠。

秋日的海棠和秋海棠比，一個是高大的木本，一個是繁茂的草本，名字雖然相近，但是在觀感上是不一樣的。秋日海棠清美俏麗，秋海棠則柔媚矮小。

紅樓夢裡也有反季節的海棠花開，大觀園怡紅院中幾棵枯死的海棠，忽然開了花。慌得眾人心情不定，還是年長的賈母最有氣勢，說明了海棠反季節開的緣故。天氣和暖，是十月小陽春的天氣。那麼反季節海棠到底是秋花還是冬花呢？從現代的氣象來看，還是在秋天裡。

所以紅樓夢的海棠也是秋花。當下寶玉賈環賈蘭就各作了一首詩，要言不繁，只錄一首歸在寶玉下的作品。

”海棠何事忽摧隤？今日繁花為底開？

應是北堂增壽考，一陽旋復佔先梅。“清朝·高鶚紅樓夢賈寶玉《賞海棠花妖詩》

大觀園海棠枯死，原因不詳。第一，可能是病蟲害，讓海棠葉子凋落，壓抑了生機，而海棠本身還有旺盛的生命力。第二，這裡的人不會打理海棠，只種不管，長期沒有人澆水鬆土。第三，如果大觀園在北方，很可能海棠不耐冬天的霜凍暴雪。

但是看起來枯死的海棠為什麼又重新開花，如果從海棠的植物特性來講，這種花木還是有著頑強的生命力，秋冬葉子落光，害蟲也無法生存，雨露和陽光反而煥發了生機。如果好好打理，這幾棵海棠應該還是有救的。

但是大家除了驚訝，認為反季節開花是花妖，就任由其自生自滅。

寶玉這首詩倒也寫得不錯，海棠你是為什麼枯萎，又為什麼秋天開出這麼茂盛的花？一定是為了給賈母奶奶祝壽，所以一點陽光就讓你絢爛，比梅花還開得早。

是，海棠是敏感於光和水的山地植物，有著如此旺盛的生命力，卻沒有人真的愛護扶持一把。

賈寶玉若真是個有心人，大可以親自動手培植保護一番。

但是對於大觀園甚至大觀園的姐妹，他是富貴閒人，以無所作為看見這裡高樓起，高樓踏，只摘花，不種花。

那海棠開出的生命之花無人愛護，真正死於荒涼和絕望吧。

”薄羅初試怯風悽，小樣紅妝著雨低。

一段妖嬈描不就，非關子美不能詩。“明朝·俞琬綸《詠秋海棠·其一》

這首是明朝詩人寫的秋日海棠，而不是秋海棠。

秋海棠開在晚秋的風寒裡，薄薄的綠衣，小小嬌美的花朵，在風雨中低頭搖曳。

那一種清麗妖嬈之感，怎麼都寫不出來，不要怪杜甫住在四川，對於海棠花，看到了，也寫不來呀。

宋朝人對海棠非常厚愛，也知道海棠出自四川，就有了一個眾說紛紜的公案，你說杜甫不是在成都草堂嗎？那裡不是盛產海棠花嗎？為什麼杜甫一生寫了那麼花的詩，卻獨獨不提海棠？

有人說了，是杜甫的母親叫做海棠，所以海棠就不能寫在詩裡。

有人說，海棠隱喻杜甫心中最愛的女子，所以面對最愛總是沉默是金。

實際海棠是中晚唐才逐步流行，因為當時長安氣候偏冷，海棠從四川移植到長安，存活率和推廣都是一個漸進的過程。杜甫雖然安史之亂就進入四川，但是那個時候，海棠多生長在山地，並沒有成為知名的種植之花，就算是成都，也是中唐之後，才滿城種植海棠。才有了薛濤的海棠名句。

而杜甫，就算是在四川草堂，他看到海棠，可能也是野生的一兩顆，並沒有形成花木種植的熱潮，而他本人在四川也要去幕府工作，很容易錯過這不多的海棠的花期。

所以他沒有詩很正常，而他母親叫做海棠的機率也非常小。

因為洛陽出生的杜甫，連同他的母親，在當地，海棠都不是常見的樹種和花名，用到名字中就更少了。

當然，杜甫心中一定有美麗的愛人。也許她真的有海棠一樣的風情，她是不是海棠，杜甫都沒有寫，倒也符合他一貫的做人風格。

這首詩美在，秋海棠之美，可以擬託杜甫的心上人，也可以擬託一切有情人心中的愛吧。

這段時間，是秋冬之季平穩高晴的霜露天氣，你走出戶外，沒準就可以看見反季節的海棠花，桃花，櫻花，這是秋冬裡讓人欣喜又略微惆悵有感的美。

這些可愛的無所畏懼的生命啊，等著你欣賞，等著你的愛和祝福。

初衣勝雪為你解讀詩詞中的愛和美。圖片來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