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俠客遠從戎》到《於易水送人》，駱賓王是否依然一身俠氣？

聞一多曾說，駱賓王天生一副俠骨。

初唐四傑之一的他，為人狷介耿直，文章俊逸卓絕，詩作格高致遠。一首《俠客遠從戎》，豪俠壯美，直看得人蕩氣迴腸。

送杜少府入遼共賦俠客遠從戎

邊烽警榆塞，俠客度桑乾。

柳葉開

銀鏑

，桃花照玉鞍。

滿月臨弓影，連星入劍端。

不學燕丹客，徒歌易水寒。

初唐時節，詩人們具併吞四海之志，渴望投筆從戎，立功塞外。詩壇一掃六朝靡靡之風，充斥著渴望建功立業、報效祖國的豪情，洋溢著極大的民族自豪感。初唐的永珍更新，國力日盛，在詩歌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早年的駱賓王也是滿懷壯志，賓王二字，正是取自於《易經》中“觀國之光，利用賓之王。”是說要觀仰國家興盛的光輝景象，以賓客的身份在朝廷中輔佐君王，這是何等的高遠志向！

駱賓王這首《俠客遠從戎》，雖然不為人熟知，卻是動靜結合，感染人心。不僅辭藻華豔，更是充滿了音樂韻律之美，馬茂元教授曾給予很高評價，稱其“格高韻美，詞華朗耀，居然是李白《塞下曲》一類律詩的先聲。”

“邊烽警榆塞，俠客度桑乾”，報警的烽火剛剛燃起，豪爽的俠客接著就動身前往戰場，俠客雷厲風行的行事風格可見一斑。當年秦國統一六國，大將蒙恬率兵30萬擊退匈奴，“以河為界，累石為城，樹榆為塞，匈奴不敢飲馬於河，置烽燧，然後敢牧馬。”從此，“榆塞”就象徵著邊防要塞。本詩中，榆塞不僅是地點，

更是點明瞭俠客此行的正義性，他是為了戍衛邊疆而出征，這是大格局的家國情懷，而非個人義氣。

“柳葉開銀鏑，桃花照玉鞍”，一路駿馬飛馳的俠客武藝高強，堪比戰國養由基的箭術，能夠射中百步之外的楊柳葉。而一個“照”字更是傳神，只有夠快的馬，馬鞍上的玉石才會閃閃發光，這一個字彷彿讓人看到疾馳的駿馬奔騰跳躍，只聽得一陣蹬蹬的馬蹄聲，旋即便是一騎揚塵。雖未正面寫人，卻透過對馬的描繪，刻畫出了英姿颯爽的俠客形象。

“滿月臨弓影，連星入劍端”，戰場上兩軍的對峙不著一字，只寫俠客勇猛無比，留讀者一片想象空間。看，俠客用力拉大弓，劍一出鞘便是寒光閃閃。而且詩人奇思妙想，寫成滿月來臨摹弓影，星星飛入寶劍之端，更是讓詩句氣勢非凡。

俠客一路疾馳奔赴邊疆，戰場上刀光劍影的形象已然將詩作推向高潮，雖是送別詩卻毫無傷感之情，全是滿懷的壯志。

“不學燕丹客，徒歌易水寒”，這兩句擲地有聲，俠客不學俠客，不唱悲歌，要擊退敵人後平安回來。世人都說此句反說俠客有新意，我卻覺得，這裡面是詩人對送行友人的真摯情感。明白朋友的志向，所以祝他此去能夠建功立業，也擔憂他的安危，這一份真情，才是詩人的真性情啊。

這一番豪情又豈止是送給友人的？這也讓我們看到了一個滿懷抱負的駱賓王，那麼才思敏捷，那麼鬥志昂揚。畢竟，他是那個七歲能賦詩的賓王，更是恥於自薦，只想靠著自己的政績說話的駱賓王。

世人都以為多年的懷才不遇已把他的壯志磨平，卻發現，年逾不惑的他，內心依然如少年般蓬勃。

斗轉星移，十幾年之後，駱賓王在詩中又一次提到易水，卻顯現出了少有的愁悶與落寞。耿直的他宦海沉浮中始終鬱郁不得志，而且因為屢次諫言諷刺，曾獲罪入獄，雖然大赦天下時得以出獄，卻讓詩人品出了世態炎涼，和無人信高潔的悲苦。

於易水送人

此地別燕丹，壯士衝發冠。

昔時人已沒，今日水猶寒。

這是一首送別詩，也是詠史詩。寥寥數語，卻將古今結合在一起，超越時空，借荊軻之悲情，寫自己之苦悶，可謂手法精妙，感情深厚。

易水邊送別友人，卻隻字未提送誰，去往哪裡，而是直接寫歷史上的荊軻之事。這種破空而來的筆法，看似突兀，卻深刻反映出詩人內心難以遏制的憤懣之情。而一個“寒”字，不僅僅是水寒，更是心寒。詩人寓情於景，將自身的悲憤之情轉移到奔流的易水中去，是創作詩歌中典型的“移情”寫法，這種獨到的美感，讓整首詩寓意深刻綿長，回味無窮。

上一首《俠客遠從戎》中，詩人說“不學燕丹客，徒歌易水寒”，而這首《於易水送人》，卻自顧自地說到“今日水猶寒”。同樣的易水，詩人卻再無當年的意氣風發。多年的苦楚與不得志，都在這猶寒的易水面前，一股腦將詩人壓垮。

壯志未酬的駱賓王，是否認定了蹉跎終身，不再抗爭？難道說天生一副俠骨的他，真的放下了自己的雄心壯志，徹底死心了？

並沒有。一個真正的俠士又如何能夠放棄心底的堅持，何懼命運的戲弄與不公。一時的悲嘆，只會讓詩人的俠氣更多一份蒼涼與凜然。

五年之後，六十五歲的駱賓王，《舊唐書》上寫他“與徐敬業於揚州作亂”。一直反對武則天臨政的他，終於能夠跟隨自己的內心，匡扶天下正義，想要成就一番事業。他寫下轟動一時的《為徐敬業討武曌檄》：

“班聲動而北風起，劍氣衝而南鬥平，暗鳴（喑嗚）則山嶽崩頹，叱吒則風雲變色。以此制敵，何敵不摧，以此圖功，何功不克！”

慷慨激昂的文字，恰是詩人氣吞山河的氣魄，這份才情讓武則天也為之折服，直說“有如此才，而使之淪落不偶，宰相之過也！”

可是徐敬業之兵力，實在配不上駱賓王的才情。九月起兵，十一月兵敗，這次討伐武則天的起兵像一陣旋風，將駱賓王的理想高高捲起，又迅速摔落地下。起兵失敗後，關於駱賓王的下落有多種說法，有人說他被殺，有人說他隱姓埋名，遁入空門，輾轉於各個寺廟之間，了卻殘生。

一生忙碌，卻終究只是不得志的文人。生活的磨鍊成就了他的詩名，可他何曾想要初唐四傑的名聲。他的俠肝義膽，氣概橫絕，也只是一腔熱血無處可灑的無奈罷。